付倩倩
前期信息公开不够,中期沟通回应不足,后期无原则妥协。几乎所有造成群体性事件的重大项目最终都呈现出“政府拍板—民众抗议—项目搁浅”的反应模式。
10年,100个决策偏误案例。我们试图通过一种反向的视角为地方治理的图景做一组刻度和注脚。
这其中,有悬而未决的积弊,也有被动应对的新题。如今,我们再次审视这些曾经在当年留下过笑谈或者疼痛的案例,用更长的标尺来衡量这些偏误的意义,找寻地方治理中尚未解题的困惑和产生变革的动力。
政府与公民:公信力困局
刚刚过去的2014年,余杭垃圾焚烧厂事件再次将环保抗争的议题推到地方政府的面前,也将政府与利益相关群体间脆薄的信任关系掰开了一道新裂纹。
事实上,在十年的决策偏误案例中,环境类群体性事件成为引人关注的一笔。这其中,不但有2009年的凤翔“血铅事件”和2010年的嘉禾“血铅事件”之类“事后救济型”环境侵害维权,而且一种新的趋势呈现密集爆发状态,那就是针对尚未造成环境污染的重大项目,“事先预防式”群体性事件频发。
2007年,厦门PX项目引发市民集体“散步”。这一原本属于专业性用词的英文缩写,一夜间变成了传播率甚高的危险代名词。随后,PX类项目似乎陷入了一种魔咒,立项到哪里,哪里就燃起群体抗争的火焰。2011年,大连出现PX风波。至2012年,什邡事件、启东事件、宁波PX事件等环境类群体性事件集中爆发。
重大项目建设中,公众参与环节的缺失往往被认为是此类群体性事件频发的重要動因,如何搭建更加完善的民意表达通道,保障公民的知情权和参与权,打破公众对政府的不信任僵局尚需探索。
除此之外,与公众环保维权意识高涨并不相称的一块短板在于环境教育的滞后。因缺乏对相关知识的科学认知,一种模糊的环境污染恐慌让公众选择了一律拒绝,进而出现了非理性维权。
以最近的余杭垃圾焚烧厂事件为例,相关数据显示全国三分之二的城市基本被垃圾包围,四分之一的城市已经找不到垃圾填埋场的场地,而建设垃圾焚烧厂是缓解“垃圾围城”的必要举措。建厂可以,别在我家后院的“邻避”心理背后,是政府公信力缺失的伤痕。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薛澜表示,公众对这类风险的认知,往往不是简单地由其直接危害造成,更多的是政府以往很多言而无信的决策程序导致了公众对政府的不信任。
时至今天,什邡群体性事件的后遗症尚未治愈。邀请代表去类似企业参观,全方位宣讲解释,召开项目恳谈会,当地政府尝试了各种可能“取悦于民”,以求重启这一对地方经济发展意义重大的项目,然而收效甚微。
前期信息公开不够,中期沟通回应不足,后期无原则妥协。几乎所有涉及的重大项目最终都呈现出“政府拍板—民众抗议—项目搁浅”的反应模式。最终,一些符合环评标准、有利于民生的重大项目也被一竿子打死。
显然,面对利益相关的公民群体,如何找回丢失的政府公信力,仍然是一场任重道远的修复工程。
政府与市场:边界线之争
2013年3月,曾经繁华一时的光伏企业无锡尚德,由于无法归还到期债务,被当地法院裁定破产重组。光伏产业的全球性产能过剩固然是其黯然落幕的大背景,但全能政府的影子在这一案例中再次现身也难辞其咎。
市长之手在和市场之手的博弈战中取胜,成为众多决策偏误案例中最致命的硬伤。由此,怎样找准政府和市场的界限成为留给我们的思考题。
2005年,奶农的“倒奶杀牛”成为中国奶业发烧症的终止符。为发展奶业,有些地方政府将其列入干部政绩考核指标。而产业链条中过多行政指令的干预,最终造成一哄而上又一败涂地的结局。
同样是政府越界,贵州的高科技产业梦在2006年化为幻影。一度被寄予厚望的南方汇通世华微硬盘项目,在贵州政府的“窗口指导”下,收获了来自当地银行的大量资金,最终大部分变成不良贷款。这一场惨败留下的反思意味深长,政府能否代替企业下场踢球?很多时候政府的干预比政府的无知更可怕。
无独有偶,2008年,鄂西北城市随州执意奏响磁悬浮狂想曲。而在2013年集中爆发的曹妃甸“造城大跃进”和武汉债务困局背后,亦不乏地方政府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影子。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
长期以来,地方政府成为GDP的主要推动者,扮演着经济发展的带头人角色,往往对市场的界限视而不见。过往的教训提醒地方政府,要实现本位职能的回归。做好市场监管,创造和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提供公共服务,满足市场主体的多种需求;提供有效的社会治理,保障社会安宁有序。地方政府的作用空间在界限的另一边,广阔而明晰。
厘清政府与市场的界限,简政放权成为转变政府职能的“排头兵”和全面深化改革的“先手棋”。各级政府和行政机关纷纷晒出权力清单,给公权力套上了制度的笼子,为政府职能画出运行图。
让市场主体“法无禁止皆可为”,让政府部门“法无授权不可为”。政府与市场间的分界线之争如何平息,法治理念提供了一把标尺。
政府与社会监督:
危机公关补课
2012年,“表哥”杨达才的落马让“网络反腐”一时成为笑谈。身为陕西省安监局局长,杨达才一定想不到一张车祸事故现场的微笑照片能引发一场蝴蝶效应,将自己置身于人肉搜索的靶心,继而以严重违纪问题被撤职。
事实上,信息传播技术的进步正在让公共参与的门槛降低,网络围观逐渐演化成一股力量,倒逼政府寻找新媒体时代危机公关的应对之道。
2009年,湖北石首群体性事件中,政府危机公关的应对不力展露无遗。在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发生后长达80个小时的时间里,政府信息发布的滞后与网友探寻真相的努力形成鲜明对比,一方面是官方发布的语焉不详,另一方面是网络信息的铺天盖地。
《人民日报》在事后发表针对性时评《政府如何应对“麦克风时代”》,指出政府部门和领导干部要妥善应对当今社会信息传播和意见表达多渠道、互动性的局面,如果在突发事件和敏感问题上缺席、失语、妄语,甚至想遏制网上的“众声喧哗”,则无益于缓和事态和化解矛盾。
在众多的决策偏误案例中,媒介技术倒逼力带来的教训足以让政府认真思考,面对危机公关的考验,最有效的方法是第一时间说出真相。
与此同时,网络围观也在扮演着提升公共事件处理效率的催化剂角色,甚至起到“流程再造”的作用。
2008年,“华南虎照”事件中,网友的不断追问和技术支持,将其演变成一部抽丝剥茧的侦探片。2009年,昆明的“躲猫猫”事件中,网民成为事件真相调查委员会的成员。同年,杭州飙车案中的“70码”,点燃了网络围观者的质疑,最终,杭州市公安局就“70码”说法道歉。
2010年被称为中国的微博元年,“微动力”的威力突显。这一年,发生在江西宜黄的拆迁自焚事件以微博为载体,瞬间从区域性事件演化成全国瞩目的公共事件。在舆论的密集关注下,宜黄县委书记、县长被立案调查,率队拆迁的常务副县长被免职。
鲜活的案例给地方政府和官员群体上了一堂堂网络媒介素养课。新媒体时代,政府机关惯性依赖的处理手段频频失灵,不回应、不真实、不及时都可能陷入被动的局面。而官员个体的一举一动也往往处在无数隐形放大镜的中心点,随时接受公众的监督。
越来越多的行政机关和官员开始走近网络媒体,一方面将其作为信息发布的重要平台,及时权威地对突发事件作出回应;另一方面,也搭建起一条与公众对话的有效途径,听取意见,接受评议,开展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