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花才开，你那边叶已落

朱乐小小

（A）

人人都说我与李念有染，我也并不狡辩，原来怎么笑靥如花地走过来，便怎样笑靥如花地走下去。我不是小三，我才不做小三，李念是我最铁的哥们儿，周蜜是我最贴心的嫂子，我们仨可以相处得足够融洽。过去，我总会在深更半夜醉醺醺地给李念拨个电话过去，若李念在周蜜身边，都不用他请假，周蜜便使劲挥手说，快去，快去……李念惶惶然领命，出门直奔我的出租屋。

是的，那时的我，是个蜗居城市角落的穷丫头。可我也是有感情的，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一个“百恼汇”。像所有20出头的纯情女子一样，我在我的纯情年代里，丝毫也没闲着，而是陷入一场绝望而深婉的单恋。我，单恋李念的哥哥，李想。

彼时，我这样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能有一家公司收留我，已是万幸。后来被李想看中，留在身边做助手，不时受他的点拨与提携，我很是受宠若惊。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女子，之前从未认真谈过一场恋爱，能有这样一个男人切身实地地对我好，无疑对我很有杀伤力。加之李想又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同事们无不对他敬畏有加，连马屁都不敢用力拍，生怕他一翻脸，将自己清除出局。公司运营得非常好，大家在一种稍稍紧张的和谐中安静相处，唯独我是个例外。

我是唯一一个有特权在李想面前充当“开心果”的角色。每每我做成一单漂亮的业务，李想总要大张旗鼓地夸奖我，说后生可畏。有时，他甚至还会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拍我的肩，说，小小是只潜力股，是一匹杀出来的黑马。可这种时候，他眼里却又分明不是爱慕，倒像极了父亲疼惜女儿时的那种怜爱。我在喜悦之余，总会陷入一种长久的落寞中去。

（B）

公司的同事们其实都是知道的，李想这个从不轻易动感情的人，是對新来的纯情美女朱小小动了情的。可李想就像那头最倔强的公牛，誓死不肯迎合我对他日渐炽烈的爱。我虽贫穷，却并不觉得金钱有多美，这世界上，爱情才最美，倘若李想肯再对我好一点，哪怕只一点点，我想，让我立马飞蛾扑火死掉都可以。可是李想不。

理智过了头，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某个深夜，一个饭局过后，与李想并肩走在寂静的街头，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大的勇气，紧紧挽住了他的胳膊，说，李想，我喜欢你。李想显然蒙了，定定地站在原地，嘴唇嗫嚅着，又发不出声音。僵持良久，他再一次拍了拍我的肩，说，小小，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我给不起你完整的爱情与婚姻。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三个字最终从他口中蹦出来时，我简直要崩溃了。接着，我像一只小兽，发了疯一样在深夜的街头拼命奔跑。我不相信自己的青春就这样被轻易否定，我的爱情，我这辈子第一次打算用心去经营的一份感情，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了吗？

还好，总算认得回家的路。最终，我失魂落魄地跑到接近城郊的出租屋，人扑到床上，撕心裂肺般嚎啕大哭。李想跟了进来，僵在那儿，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终于走过来，轻轻抱起我，说，好吧，小小，以后，我可以给你拥抱，但只是这样，没有更多了。

泪眼朦胧中，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李想，自己这辈子第一个爱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偏偏就不能是我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那天晚上，李想给了我真正意义的拥抱，那种温暖，令我觉得有一种罪恶的奢侈。扑面而来的幸福感令人晕眩，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甚至，我试着把自己青春的身体往他怀里送，李想却马上像个弹簧一样缩了回去，一个劲地说，小小，这不合适，不合适……

我恨透了他的“不合适”。我是这样年轻，青春美好得望不到边。我都如此看得开，你害怕什么？

 后来，在公司，与之独处和在众人面前，李想对我并无二致。他依然会轻轻拍我的肩，说，小小不错，做得漂亮……眼睛里有一种父亲般慈爱的光芒。我却是越来越心灰意冷，我也知道，一个拥抱，已是李想对我最大的成全。再多的，他给不起了，也不敢给了！

（C）

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我忽然想到李念。

李念，李想的亲弟弟，我曾多次在饭局上与他照面。李念与哥哥是不同的，性格奔放、开朗，懂得讨女孩子欢心，虽长相不尽如人意，但他有一点与李想极其相似，那就是极富磁性的嗓音。

深知无法得到李想之后，私下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搞到了李念的手机号。于是日后，李念时时受到骚扰，我开始不断地给他打电话。刚开始，李念曾不耐烦地嚷我，干嘛老打我电话？我湿答答地答，听听你的声音，不行啊？李念无法摆脱，也知道我对李想的苦恋，后来竟与我打成一片。他贤惠的老婆周蜜，也渐渐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李念与我在一起足够安全，所以大方地把老公交给我，替我疗伤。

看看，周围的人们多么善良，多么真诚，多么宽容，唯独你一个太过理智的李想！

我恨透了李想。在自己事业蒸蒸日上时，我冷静地向他递交了辞职书。我承认我不够深谋远虑，不懂得为将来打算，但在李想身边，我真的一天也无法待下去。我跳槽到了另一家很小的公司做文员，前途暗淡。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可那又怎样？

不久传来消息，李想遭遇经济危机，把公司转让出去，转去北京发展了。一切快得如电闪雷鸣，我确定李想是真正爱我，毕竟那家公司是他半生的心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我们都在清醒地欺骗自己，并看似理智实则幼稚地做着违心的事。

 我开始喝酒，一醉方休。没有了李想，我的大好青春、我的美艳如花，还有什么意义？我真想快快老去，快快死去。就像飞蛾扑火，在生命最璀璨的流光里忘情飞舞，下一刻，死的意义已大于生。

 可是还有李念。李念总能在我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找到我，然后像个消防队员一样背着我，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弄回出租屋去。他也不过多劝我，只是说，小小，你需要尽快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后来，我几乎天天从周蜜手里借得李念出来，理直气壮地让他陪我买醉、陪我飙歌。李念真是个听话且善解人意的男人，倘若换了李想的皮囊，我想我会要死要活地爱上他。

 可惜不是你，可惜不是你啊……

（D）

渐渐地，我就像一头笼子里的困兽，再怎么挣扎，总归是要归复平静的。我毕竟只是一个孤身于城市的伶仃女子，毕竟要维持生计，去创造未来的生活。

我试图为自己挣下一片更加广阔的天空，于是开始上外语学院，进修英语。

陈源是学院的老师，并不能说长得多帅，但极具亲和力。心如死灰了大半年，我于不自觉间期盼刺破阴霾的光亮。那么，陈源？

班里有男生开始试图约会我，我假装欣然接受，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陈源。陈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我窃喜。结果，当晚下课后，我果真收到陈源的短信邀请，他说，丫头，在下可否有幸邀你共进晚餐？我真是犯贱，立马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自此，我的生活真开始步入正轨，如李念所说，我已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我想起李想，想必他已知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自离开后，他换了手机号，从来不肯给我一声问候。好吧李想，就这样结束吧！

日子顺心，时间就变得飞快了。陈源是个浪漫的男人，心思缜密，懂得情調。有一天，我清醒地听到他在我耳边的呢喃：小小，嫁给我吧！

我有过一霎时的犹疑，随即清醒而蜜意满满地以同样的缱绻回复他，好吧。

长达三年的恋情终于尘埃落定，而我也终于要为人妇了。这是怎样的一种轮转？那天刚好是立夏，烈日明晃晃的刺眼，当与陈源拿着小红本本从民政局走出来，一瞬间，我心里忽然漾起一层浅浅的苍凉。

 婚礼办得着实风光、热闹。我穿着洁白婚纱站在陈源身旁，在众人的喧哗声中，他为我戴上钻戒。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真正成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小妇人，全身被幸福包围着。

（E）

 一年后，我们有了女儿晨晨。后来，陈源离开大学，与朋友合作开了一家外语培训中心。再后来，陈源的事业起飞了，与我厮守的光景渐渐少了，成天在外面忙，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常常已是深夜。但一年中，他还会坚持花些时间，陪我们母女去度假。晨晨很乖巧，也很听话，眉眼之间依稀可见我幼时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想，我已经适应了这种富足、平静的生活。

一天在地铁站，偶遇曾经的同事。她说，小小，你不知道吗？李想去年三月离婚了，现在还是单身。我一下子就懵了。三月，正是我即将举行婚礼前。我平生第二次发了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李念，用手指着他的额头，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想离婚的事情？为什么！李念用淡淡的语气说，李想知道你和陈源那时已恋爱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且陈源有能力给予你安稳的生活。他很满意，执意让我不惊动你，说为现在的你感到欣慰……

我如梦初醒。那一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回去的路上，我如向日葵一般重新高高地扬起脸庞，恢复往日的骄傲。我忽然想起张爱玲《色戒》里的一句话，她说：“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把李想放在心里，还不是为着他对我和对他自己的那点狠？如果李想像其他所有庸俗的男人一样，一开始就对我有所图，我想我也很快会对他厌倦，他将不再是我心里永远完美的李想。

所以，苛刻之余，皆是完美。

李想，请相信我直到现在，依然不恨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如果说每个女人都要通过一个男人得到成长，那么，感谢上苍让我在那年遇见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你。感谢你的理智曾带给我的伤痛，伤痛是通往爱情的途径，是将我从碎石磨砺成珍珠的蚌壳。谢谢……

 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会播放孙燕姿的《遇见》，每当听到那句“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心中就有一种情绪，轻轻地覆笼开来。但只是淡淡的，不惊心，不动魄。就像17岁那年着一袭淡衣素裙，悄然路过一片馥郁的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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