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春
天气逐渐变冷了,牧民布仁巴图开始打点行装,通告亲友,做冬季转场的准备。我们闻讯赶到和静县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想体验牧民转场的艰辛,了解牧民与羊的依存关系和生活状态,也为布仁巴图送去羊年的祝福。
在新疆巴音布鲁克草原上,一年四季,随处可见蒙古族牧民赶着羊群忙碌转场的身影,尤其是从秋牧场到冬牧场的转移,黑头羊带着厚厚的秋膘,像是储足了过冬的热量,牛马和骆驼则充当运输的脚夫,匆匆行进在尘土飞扬的牧道上。
草原是寂寥的土黄色,远山割破地平线,勾勒出舒缓的线条,薄薄的一层雪像披肩的轻纱,给人一种宁静高远的感觉。然而,盘旋延伸的高原公路又不断提醒我们,此行要去访问的是去往奎克乌苏沟转场的牧民,情调上容不得浪漫,成群的牛羊要迁往深山的牧场过冬,寒冷的冬天饲草是否充足,遇到雪灾人畜安全如何应对,都是令人牵挂的问题,飘飞的雪花也许是牧民们泪花的结晶。
奎克乌苏沟是巴音布鲁克草原西部边缘的一条山谷,连接着西天山的崇山峻岭。春夏季节,山谷内绿草如茵,繁花铺地,两侧峻峭的雪峰和奇特的石林,是很美的旅游景观带。到了冬季,满目肃杀,一片枯黄,但是在牧民眼中,这里大山挡住了寒流,却是牛羊越冬的好去处,多年来,布仁巴图和他的乡亲们都是从巴音布鲁克草原和开都河流域来到这里越冬的。
赶到布仁巴图称为“家”的驻地时,夜幕快要降临,小小的蒙古包里冒出缕缕炊烟。布仁巴图一家4口,妻子叫伊力图,大孩子在城里上小学,小儿子刚满3岁。放牧着的几百只羊,其中有一部分是集体羊,从春到冬,从东到西,不断迁徙奔波,年内转场多次。看羊儿填饱肚子,像棉球般滚动在草原上,他们心中也就充实很多。
布仁巴图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一个土尔扈特小伙子,他的祖先当年跟随渥巴锡大汗从伏尔加河下游万里东归回到祖国,得到清朝政府的优恤和安置后,世代生活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以放牧为业。东归带回的欧俄羊种与当地土著羊杂交,又在高山区经过人们长期驯化和培育,形成了享誉全国的巴音布鲁克黑头羊种群。成群的羊儿如朵朵白云在草原上游动,停步留心观察,就会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不管羊群数量多少,羊的外观都是一样的,身上洁白,而脖子以上的头部却是纯黑的,像是蒙着一条黑色的头巾,滚圆肥大的尾巴甩动着,仪态可掬。
巴音布鲁克草原四季分明,水草丰美。即便是草长莺飞的季节,牧民也不会让羊群把草吃光才迁徙,转场是为了使牛羊吃到新鲜的牧草,也是为了草场的良性循环,保护好草原,让它可以被永续地利用。
明天就要转场了,巴图骑着马又在驻地四周跑了几圈,清点羊只的数量。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游牧生活是草原生活的常态,也是他们遵循自然和追求幸福的生命轨迹。草原上,春夏是羊儿最幸福的季节,冬季要躲避严寒,就迁到山里的草场上,俗称“冬窝子”。巴图的全部家当就是一顶蒙古包和生活必需的行李物品,几头牦牛或骆驼就可将它们驮走。巴图一家人要陪同羊群一起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季。
当晚,是巴图一家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晚。小两口话语不多,总是进进出出地忙碌,因为来客人,他们显得格外高兴,火炉中不断添加的羊粪把包内烧得暖融融的,在简陋而又温馨的蒙古包内,我们感受到了浓浓的情意。伊力图架起铁锅,煮了多半锅牦牛肉,又和面做了一大板的手擀面。之后,大家围坐在火炉旁,吃着,喝着,唱起悠扬的蒙古歌曲,歌声飘出毡房,传向遥远的夜空。夜空清澈如洗,不时有几颗流星划过,瞬间又归于宁静。
第二天,巴图一家早早起来,整理行装,他和自己的叔叔家一起转场,拆开的蒙古包用骆驼和牦牛驮着,亲朋好友们骑着马赶来,送来牛肉和粮食,为他们驮运物品,护送羊群进山。这里的牧民至今保留着最原始的人工转场方式,年复一年,他们踏着祖辈踩出来的牧道来回穿梭于天山深处的牧场之间,在外人看来,这是一道风景,而在他们看来,这已成为一种仪式,再美的草场也无暇留恋,那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驿站,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轉场的队伍浩浩荡荡,像出征一样,我们也随同骑马进山,沿着奎克乌苏沟的崎岖山路欢快地前行,一路跋山涉水,颠簸20多公里,到达途中第一个宿营地。亲友们选择大山阳坡一处平地帮助巴图一家扎营,几根木杆撑起穹顶,然后用3块厚厚的毛毡围拢,一顶简易的蒙古包很快就建成了,巴图从牦牛身上取下铁炉子,架在包内的中央,烟囱从穹顶穿出去,小孩子里里外外跑着,高兴地看着他们临时的家。
习惯了游牧生活的牧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的第一天职就是随着他们的牲畜群,在永不止息的迁徙中,走向远方新的水源和牧地。几天以后,巴图一家还要继续向更深的山中牧场挺进,我们只好向巴图道别。前路像奎克乌苏河一样弯曲伸延,愿他们度过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冬季,不再为雪灾和生计犯愁。到了春天,羊儿又会脱去厚厚的羊毛,为巴图一家的生活带来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