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予菲
2014年年底,“猎狐2014”专项行动接近尾声,有数百名外逃经济犯罪嫌疑人被抓获或回国投案自首。从马来西亚回国自首的刘瑞(化名)便是成功被劝返的一只“狐”。
12月25日,在北京某经侦大队,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见到了刘瑞。如果不是负责案件的苏队介绍,记者很难将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与嫌犯联系起来。刘瑞缓缓坐下后,本想借身体不适,带着口罩接受采访,但最终还是摘了下来。看得出他有些紧张,一直低着头。“外面的日子很煎熬,回来了反倒踏实了。”刘瑞说。
刘瑞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能和逃犯画上等号。他是家中的长孙,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在金融行业干了十余年,熬到某大型基金公司交易部经理的职位。30多岁拿着高薪,家庭幸福,还有个儿子。
然而在2009年,这一切开始偏离轨道。当年2月,他借职务之便,利用一些股票类基金产品交易量、持仓情况等信息,在自己家属名下建立多个股票账户,买入与获知“消息”相同的股票,涉案金额1.6亿,非法获利400万元。他知道这些钱来的有问题,所以“一直没敢动”。
4年后,似乎一切风平浪静,在向记者回忆时,刘瑞都有点忘记那些钱进来的具体时间。但那一年,他过得并不顺心——工作出了问题,家里亲人去世。2014年春节刚过,他就辞了工作,带着1万美元登上了赴美的飞机。此时,证监会相关部门发现了他利用未公开信息非法交易的事实,开始介入调查。
刘瑞说,刚到加州时,他住在希尔顿旗下的星级酒店,租了辆车,有空还去超市采购。“感觉国内的烦心事都扔掉了,也不失眠了。”可没过几周,就传来证监会调查的消息,他渐渐不安起来。
刘瑞开始屏蔽外界的消息。他不敢上网,与家人的联系也少了。他说:“我一看新闻就会失眠。”加州空气干燥,他的哮喘也严重了,可一直撑着没去看病,“我不想花钱”。这与他刚去加州时的做派已然不同。
这时,刘瑞也搬出酒店,住进了合租房。他不停地给自己找事做,学做饭、背单词、申请学校,“我走的时候就想去美国上大学”。其实,他不过是想借此分散注意力。
刘瑞悬着的心始终没法放下。“我开始上网查法律条款,看得越多,就越压抑。”刘瑞说,为了省钱,他几乎不出去吃饭,“中餐贵,汉堡也贵,我每天吃的最多的就是热狗”。那时,他每月的开销是1200美元,其中有一半还是房租。曾经的精英要承受这样的落差,记者问:“你的积蓄不够你生活?”刘瑞抬起头看看记者,摇摇头说:“钱是够,但我没了工作,做什么都想着为以后打算。”
5个月后,刘瑞申请到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家人也给他寄来了学费。“如果不上学,这笔钱够花很长时间。最煎熬的是没有家人和朋友。” 刘瑞说。
2014年夏天,劉瑞准备入学,但美国签证即将到期,在律师的建议下,他决定去马来西亚待段时间,再申请签证回美国。
可到了马来西亚,他就再睡不踏实了。2014年9月,北京警方以涉嫌利用未公开信息交易罪对刘瑞立案侦查。他回忆在网上看到通缉令时的心情:“这次是真出事了。”他不敢用护照,更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在国外每天担心有人抓我”。
生活上,他更节省了。“我花500马币(1马币约合1.77元人民币)租下了三居室中的一间,每天吃饭很简单,就是些杂饭和方便面,也就花四五个马币。”那时候,他每天除了躲在屋里背单词,就是拼命运动,几天不说一句话,失眠越来越严重。
刘瑞说,他想过就这么躲下去,但还是会冒出回国的念头。“我很挣扎,是放弃过去在这东躲西藏,还是回去承受一切。我想回去,但害怕社会舆论,怕父母亲友失望,更怕儿子因为我被指指点点,很多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说这话时,刘瑞用手捂了下脸。
2014年11月初,刘瑞看到了姐姐发来的邮件,得知父母生病住了院。几个月来的压抑和痛苦涌上心头。他通过网络联系了姐姐。姐姐告诉他,公安部等四部委发了通告,现在回来自首可以减轻处罚。经过一番劝说后,他决定回国自首。
在决定回国前,他跟苏队通了电话。被问到通话内容时,刘瑞转过头,看看坐在身旁的苏队。苏队接过话茬说:“他告诉我他是谁,决定回国自首。电话里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刘瑞说:“那时下了决心反倒轻松了,悬着的心也落了地。我想回家过正常生活,父母年龄大了,不知还能陪伴多久。”
11月29日,是刘瑞回国自首的日子。天还没亮,苏队和同事们就来到首都国际机场,守候在出口。早上7点,刘瑞乘坐的航班抵达北京。苏队告诉记者:“按照规定犯罪嫌疑人是要戴手铐的,但考虑到他是主动回国投案自首,情况比较稳定,就直接带上了车。”此后,刘瑞向警方如实供述了案情,上缴了400万元的非法所得,依法得到从轻处理。
对刘瑞来说,最急切的是与家人团聚。可见到儿子时,他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我当时很激动,儿子好几个月没见我却生疏了,不愿跟我多说话。”
刘瑞回国投案自首的过程看似顺利,警方其实做了很多工作。苏队告诉记者:“从四五月起,我们陆续开始联系他的妻子、父母和姐姐。最初他们很抵触,不相信刘瑞会犯罪。我们只能一遍遍做工作,摆事实,讲政策。告诉家属,刘瑞只要配合公安机关,把事情说清楚,是可以宽大处理的。”
给家属做工作是个“技术活”。苏队说:“考虑到刘瑞父母的身体不好,我们在做工作时会偏重亲情,尽量少提案情,怕加重老人的心理负担;给他姐姐做工作时,则更多从政策、法律角度来说,因为他姐姐是同龄人,能跟他沟通;跟他妻子谈,则会偏重责任,作为配偶有义务转达,另外就是孩子的问题。我们还要提醒家属,通缉令发布后,若再向嫌疑人汇款就是违法行为。刘瑞的家人很配合,为我们警方工作提供了便利。”
公安部从未停下抓捕在逃境外经济犯罪嫌疑人的脚步,警方将加大劝返力度,并与家属配合,等待更多的外逃嫌犯归来。“希望他们能看到我们今天的采访,早日迷途知返。”刘瑞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