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燕
喜爱俄罗斯音乐的乐迷们有福了,中国台湾爱乐即将来沪演出,距离上次巡演已三年有余。时过境迁,这一群海峡对岸的音乐家对俄罗斯音乐的热情有增无减。三年前,他们为上海乐迷献上了柴科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序曲及格拉祖诺夫的小提琴协奏曲,这一次,他们带来的是老柴的小提琴协奏曲与拉赫玛尼诺夫的交响曲。
不少爱乐者可能会问:这么传统的作品,既不是马勒那样的大部头,又不是新鲜的当代音乐,既不属于西贝柳斯年的范围,又不贴和今年“抗战”的主旋律,如此传统老套的斯拉夫曲子,台湾爱乐何以令人如此期待?
“莫斯科不是一天建成的”,能成为今时今日之台湾爱乐,这个乐团走过了一条曲折却不同凡响的道路。
1986年,中国台湾教育部门成立了联合实验管弦乐团,2005年改组为中正文化中心附属乐团。2014年伊始,乐团被冠名以“台湾爱乐”。一个乐团的发展,少不了“贵人”相助。2001年至2010年,是台湾爱乐奠定方向与风格的关键十年。幸而有底特律与多伦多交响乐团音乐总监赫比格(Günther Herbig)出手相助,在担当乐团艺术顾问暨首席客座指挥一职期间(2008-2010年),赫比格帮助台湾爱乐训练出一流的演奏实力,把坚实的合奏技巧与动人的音乐性融于一炉。一个一流的管弦乐团,不仅需要优秀的技巧与出众的团体,更需要在作品中刻上属于自己的独特“LOGO”。任期届满之时,赫比格以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和马勒《第九交响曲》这样厚重的“三九”作品作为告别演出,令听众难以忘怀。
赫比格固然提供了很大的帮助,然而,让乐团开始迈向“质”的飞跃并构筑艺术风格的,还要归功于前任音乐总监简文彬,在他任期内(2001─2007),乐团开始有计划地拓展曲目。要演好交响曲须从贝多芬开始,2002年,他们首先以“发现贝多芬”系列音乐会完整呈现了乐圣的主要作品;2004至2005年,简文彬与台湾爱乐一起,以十八场音乐会展现了马勒全部交响曲及部分代表作,辅之以多场音乐讲座,并出版了《发现马勒》一书。所有这些努力,都令马勒音乐得以在中国台湾土地上生根、开花。当时一位乐评家亲临了台湾爱乐的音乐会之后,在《自由评论》上留下了如此感慨:“当大家不分蓝绿,都去聆赏马勒一生最伟大的作品《千人交响曲》时,将会发现‘文化使人结合,政治使人分裂’。当马勒的时代在台湾降临时,一个和平的时代、一个文化奇迹的时代、一个有尊严的时代也会在台湾降临。而马勒的音乐将会愈来愈热,成为点燃人类心灵的希望之光。”
在成功演释马勒之后,台湾爱乐又推出了肖斯塔科维奇、理查·施特劳斯系列以及全本的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啃下了这些交响曲和乐剧的大部头之后,台湾爱乐逐渐脱胎换骨,从艺术到技术都具备亚洲一流乐团的水准,连马泽尔也禁不住褒奖“我发现了一个高度积极、绝对专业且蓄势待发的乐团,他们的演出展现出对音乐的热情与高超的技艺,充满了令人赞许的音乐传统。”
如此优秀的乐团,难怪能留住海外“游子”吕绍嘉的心。无独有偶,这位台湾土生土长的指挥家,与张国勇一样曾跟随苏联指挥大师罗日杰斯特文斯基学习。凭着天赋与深厚的教育背景,他连续斩获法国贝桑颂、意大利佩卓迪和荷兰康德拉申三大国际指挥大赛的头奖,借此开始在欧洲广泛的指挥实践。欧美之外,吕绍嘉曾到访东京,与日本顶尖交响乐团“N响”(NHK交响乐团)及“都响”(东京大都会交响乐团)的合作获得如潮好评。在国外游历十几年,遍览亚欧美名团之后,吕绍嘉回到台湾接管台湾爱乐,自2010年任总监以后,他开始一系列令人目不暇接的创新——在“精致、深刻、悸动”的主旨下,多元化的曲目设置、跨国歌剧演出、积极支持华人管弦乐作品首演等,不一而足。
此次台湾爱乐访沪,没有选择曾占据其核心曲目的马勒或贝多芬,而是选择了老柴的小提琴协奏曲与拉赫玛尼诺夫的交响曲。如此曲目搭配,尽管在“份量”上似乎有所缺失,然而细细想来,却是此次巡演的最佳选择。面对较少接触台湾爱乐的好奇的上海听众,选择更加雅俗共赏并能发挥自己特长的曲目,才是明智之举。
多年前,因为一部电影,国内众多影迷与乐迷对老柴的小提琴协奏曲情有独钟,那就是陈凯歌执导的《和你在一起》。自小学习提琴的男主角出身寒微,却颇具音乐天赋,然而,到底是该义无反顾地出国深造,还是留守陪伴父亲,面对个人成就与亲情的抉择,他选择了后者。影片尾声处,为了向多年来艰难抚养自己的父亲倾诉内心的百感交集,小家伙端起了提琴,在街头众人围观下,为父亲独奏了老柴这部协奏曲的片断。他那看似弱小的身躯,却在不可遏止的情感爆发中,让琴弓在弦上闪电般地飞驰。顷刻之间,人情冷暖,世事浮沉,透过一连串密集奔突的音符,一一呈现于我们面前。
老柴的这部作品,除了炫目的小提琴技法之外,更以真挚的旋律取胜。音乐,如果缺少感人的旋律,还能剩下些什么呢?如果没有这些旋律,我们还有多少热情去探究那冰冷的结构与残存的“意义”?相对于贝多芬的大开大阖与勃拉姆斯的内敛含蓄,老柴的这部作品独具特点,首乐章以“多样化的旋律音调与精致的动机发展”,展现了“明朗的情感、傲气盈溢的勇武、肯定生活的激奋人心的力量”;第二乐章被作曲家独创性地设计为一阕小提琴独奏曲,名曰“小歌”,它似一首“美妙的小型浪漫曲”,一篇“朴质无华的抒情诗”。如老柴的多数交响曲和协奏曲一样,末乐章回到了喧闹嘈杂的俄罗斯舞蹈“嘉年华”,乐章中间的两个插断,时而张扬着俄罗斯男子的刚勇强悍,时而表现着孩子般的俏皮与诙谐。尾声处,小提琴与管弦乐团交织在一片热烈的斯拉夫舞蹈之中,为作品画上了欢腾的句号。
与前辈老柴那善良而多愁善感的外表不同,照片上的拉赫玛尼诺夫永远是一位很酷、很冷的哥萨克帅哥,但是在他那坚如磐石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乐思如泉涌的心。老柴的作品生前已获得高度公认,而拉氏则一边在异国他乡巡演糊口,一边冒着误解与偏见的“枪林弹雨”奋力推广自己的作品。纵然艺术境遇不同,两人的作品却同样充满了刻着“原产俄罗斯”印记的优质旋律。拉氏《第二交响曲》的不同凡响之处,非末乐章莫属:大音程跳跃的旋律,似云霓绵延千里,似天马挥翼翱翔,每每听之,无不感叹,为何俄罗斯人能有如此旋律天赋,如自由奔放于天地之间,即使雄浑如贝多芬、内秀如勃拉姆斯者也要稍逊风骚。
时隔三年,台湾爱乐再次莅临上海,变化的是时间,不变的是俄罗斯味道与跨越海峡的情谊。曾有媒体评论台湾爱乐“呈现了清新的活力、优美的乐句、精致的氛围、轻快如舞蹈般的旋律”。在这个凉爽的金秋,不一样的台湾爱乐将献上一场不一样的演出,我们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