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孱
她出身名门,父亲为台湾“经营之神”王永庆,但她并没有得到父亲的庇护,白手起家造就了威盛和HTC两大知名企业,曾被福布斯杂志评为“台湾首富”,也被大众贴上了“女强人”“铁娘子”“全球科技界最具权势CEO”的标签。然而,女强人也有柔情时,谈起母亲对她的影响,她禁不住潸然泪下。下面,让我们走进“女强人”王雪红的精彩人生——
钢琴家梦破转读经济学,
父亲的斥骂让她受益终生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的父亲王永庆先生在台湾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曾把台湾塑胶集团推进到世界化工行业的前50名,他对子女的教育理念是什么?
王雪红(以下简称王):父亲对我们从小要求非常严格,他的教育理念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培养子女的独立精神。我们每一个兄弟姐妹从小都要被送到国外独立生活。哥哥姐姐10多岁就被送到英国读书,而我15岁时被父亲送到了美国。因为父亲发现,那时世界的经济文化中心已经从英国转移到了美国。父亲要求在国外读书的孩子每周都要写一封家书,并且不能写成流水账,信里还要把每周的花费都开列出来,哪怕买一支牙膏都要写进去。如果账目不清,父亲就要减少我们的生活费,以示惩罚。
记:当时您的留学生活艰苦吗?
王:15岁远离父母和故乡,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求学,对心理上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当时我是在旧金山读的高中,寄宿在一个犹太人家庭。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留学潮还不是这样热,我成了当时全校唯一的一名中国留学生。异国求学并没有想象中的浪漫,衣食住行都考验着我,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打理。那时我最怕的是生病,生了病更觉得孤单。所以,我很注意锻炼身体。在家的时候,父亲每天凌晨3点就起床,做操、写文章。为了练好身体,我每天凌晨5:30就起来长跑,早起长跑的习惯几十年从未间断,身体也练得挺棒。平时就多读些书,把成绩提上去,这样也觉得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女强人”王雪红
记:您最初的理想就是做一名企业家吗?
王:最初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钢琴家。我从小就喜欢古典音乐,因此考入加州柏克莱大学以后,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音乐系,专业是作曲。我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练习钢琴。然而,热爱虽然是做好一件事情的前提,却不是全部。我发现自己作曲的时候苦思冥想了好久,却只能写出一个句子,而周围好多同学边玩边聊,却能迸发出许多灵感。我和导师经过一番长谈后意识到,要想成为一名音乐家,天分和努力缺一不可。我学习认真、踏实,但音乐方面的天赋不够。能承认自己缺少天赋也需要勇气,但我还是认清了自己,决定放弃钢琴,转学经济学。现在看来,钢琴家梦想的破灭算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要不然现在的情况可能会是世界上多了一个二流音乐家,却少了一个商界领袖。所以,人活在世上,自知之明很重要。认不清自己就会栽跟头,走弯路。
记:您父亲是企业家,对您的专业有指导吗?
王:我父亲一生践行的是“追根究底”和“永续经营”的经商理念,这也是他留给我的宝贵财富。“追根究底”是父亲在世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一生最讲求的态度和精神。对我放弃音乐学经济,他是非常支持的。平时,他嘱咐我写家书时多和他探讨经济领域的问题,还为我开列必读书目,让我写出读书心得。有一次,父亲到美国看我,我陪着他在校园散步,我们讨论的都是经济方面的话题。父亲还把他经营中遇到的问题说给我听,想听听我的分析。我的见解尽管比较稚嫩,但他还是耐心地听了。那天,父亲突然问我看了某一本书没有,当时其实是看了,但我很马虎。他就开始问我书中的内容,我却答不出来。结果他大发脾气,斥责我读书不求甚解,还骂我“烂泥扶不上墙”。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从那以后,我读书不敢再马虎了。
出道受骗异国独自追债,
创业“烧”钱咬牙坚持
记:大学毕业后,您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王:当时父亲想让我到他的公司从底层干起,我没听从他的安排,而是加入了二姐创办的大众电脑公司,主要负责销售。别的销售员大都在办公室用电话联系业务,我却不满足于这种模式。为了多卖些产品,我经常一个人拖个大桌子,租个展会摊位展示公司那些硕大的电脑,结果收到了不错的效果。我要感谢二姐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平台,让我从中学到了很多经营之道。不过在这里我遭遇了一次大的挫折。
记:是个什么样的挫折?您是如何应对的呢?
王:由于缺乏经验,我中了一个西班牙人的圈套。当时那个西班牙人给我的感觉是个大客户,我在一番争取之后获得了他的大额订单,在没有收取预付款的情况下给他发了大批的货,结果对方迟迟不肯支付货款。这时,我才明白自己可能受骗了。面对这笔高达70万美元的巨额订单,我的想法是,姐姐和姐夫的公司可能因为我的这次致命失误而毁掉,我自己的世界也完蛋了。面临巨大的挫折,我觉得自己不能沉沦下去。于是,我飞到西班牙追债,在那个奸商所在的城市租了套小型公寓,雇了保镖,与对方打官司。诉讼持续了半年,等待官司判决的那段日子,我不仅顶住了压力,还带着电脑坐火车在欧洲四处寻找新的业务。虽然最后没有要到一分钱,但我得到了锻炼,为自己以后的创业打下了良好的心理基础。
记: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独立创业的?您父亲给您资金方面的支持了吗?
王:1988年,我在美国硅谷接触到一家做芯片的小公司,忽然萌生了创业的想法。当时台湾大多数厂商都是给欧美品牌做代工,通过进口零件进行组装赚取加工费。我就想,难道中国的厂商就不能做自己的品牌?办公司需要资金,我们几个兄妹都是白手起家,我也不想靠父亲注资,就以母亲送给我的一套房子做抵押,向银行贷了500万元新台币(约合人民币112万元),买下了硅谷的那家公司。
记:那个阶段是您创业最艰难的时期吧?
王:1997年,我创办了HTC公司,任命周永明担任研发部主管,让他带着团队开发新概念手机。由于缺乏经验,周永明一路“烧”钱。为了不让他有心理压力,我从来不跟他提成本,总是准许他购买来自欧洲的最贵的器材,结果竟把创业的近10亿台币快要“烧”光了。这些钱是我向家中姐妹们好不容易私募来的,现在快花光了,产品却迟迟未推出,公司的状况相当危急,我甚至考虑过关门大吉。过年时,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想对策。这时,我的一个得力助手来给我拜年,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房契丢在桌上,对我说:“这个您可以拿来应急,千万别让周永明他们研发的心血成空。”下属的举动令我感动,也坚定了我做下去的信心。后来,周永明和他的团队研发成功,HTC手机一度占据智能手机市场份额第一的位置,公司也迅速挽回了颓势。
记:在您的经商生涯中,遇到的最大挫折是什么?
王:当然是与英特尔公司的10年诉讼了。创业之后,我把公司的业务重点定为芯片组,业绩逐步攀升。这时,生产芯片组的英特尔公司不愿意了,他们的首席执行官安迪·葛鲁夫亲自“召见”我,对我提出严厉警告:“你不该做这个,英特尔对芯片组的挑战者会非常严厉。”我把这次遭遇告诉了创业伙伴、现在的丈夫陈文琦,他很不服气,告诉我要坚持做下去。1999年,公司生产的芯片组攻下全球70%的市场份额,并被IBM、惠普等公司所采用。那时,公司每开发一款新产品,英特尔公司都会站出来说我们侵权了,员工也越来越感觉到英特尔无处不在。对于英特尔公司的强硬态度,我不甘示弱,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应对英特尔的诉讼攻势,前前后后,我在世界各个地方参加了100多场听证会。其间,公司股价暴跌,市值缩水逾六成,并引来股东谩骂,一些员工纷纷出走。直到2003年,我们才和英特尔公司达成10年的相互授权协议,结束了“小虾米对抗大鲸鱼”之战。这10年的诉讼、对抗,我承受了巨大压力,但我有个原则,该强势的时候一定不能退缩,要有以小搏大的信心。最后,我顶住了压力,取得了让外界刮目的业绩。
学母亲独立和坚韧,
与先生惺惺相惜
记:您身上的韧性非常人所能比,对您影响最大的人是谁呢?
王:别人都说我最像父亲,事实上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是母亲。母亲所受的苦非常人所能想象。母亲幼年丧父,随母再嫁后,养父常年有病,母亲12岁就开始养家,年幼的她做过很多工作,从织布到卖鱼、挑木炭,还曾到亲戚家里做月嫂。后来,她还去了一个日本高官家里打工。当时,她很羡慕日本高官家的女儿可以弹钢琴。那位日本太太对她说:“你长相好,做事又很拼,以后你会有自己的钢琴,甚至会过得更好!”从那时起,母亲就知道教育的重要。母亲19岁那年遇到了父亲,父亲很喜欢勤快、聪慧的母亲,就向她求婚,随后两人结了婚。当时父亲的事业刚起步,20多个员工中午都在家里吃饭。母亲每天凌晨4点起床,一个人张罗三四桌饭菜。当时还没有冰箱,母亲一天要跑三四趟菜市场,这样大的劳动量一般女人受不了,可母亲却撑了下来。
记:您身后的家族较为复杂,母亲一直跟随您生活吗?
王:我在美国读大学时,因为家庭方面的原因,母亲觉得在台湾再待下去不会有进步的空间,就带着9岁的弟弟,揣着3000美金来到美国。当初父亲并不知道母亲会留在美国,就没给她多少钱。倔强的母亲也不想开口向父亲要。为了能独立生存,母亲50岁开始学英语、60岁学开车,还通过为柏克莱大学的中国留学生煮饭挣些钱,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母亲很有投资眼光,她用我两个姐姐的嫁妆钱当首付款,在柏克莱买了一套房子。其实,母亲的生活完全可以不这样苦的。当时我们家三楼卧室有一个秘密通道,里面藏着很多金条。母亲来美国时,已经抱着不再回去的想法了,她完全可以拿几根金条兑换成美金,让自己生活得更从容一些,可她却不愿这样做,而是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创造财富。后来,父亲几次来美国劝母亲回台湾生活,母亲都拒绝了,她只想生活得简单、有尊严一些。我觉得母亲太伟大了,哪个女人能做到像她那样,告别亿万富翁的生活,到美国白手起家重新开始?我从母亲身上学到了韧性,学到了她的自立精神,我觉得,任何时候我都可以从头再来。
记:您和您先生被誉为“IT帝国的神雕侠侣”,当初你们是怎样走到一起的?
王:我先生在结构设计领域有着卓越的才华,在华人信息科技领域也很有名。我是在二姐的公司担任副总经理时结识他的,我欣赏他在技术领域的功底,他对我的魄力也赞赏有加。后来,我创办的威盛电子公司到了一个关键的发展阶段,便邀他加盟。10年间,我俩将公司发展成为在处理器市场能够和英特尔公司直接竞争的芯片厂商。他个性独特,当时在台湾也没有买房、买车。我就邀请他住在我家楼上的闲置房间,上下班他经常搭乘我的便车。工作之外,我们有很多的共同话题,慢慢地,就走到了一起。
记:您曾被福布斯杂志评为台湾首富,据说您在生活上十分简朴,这是为什么?
王:这方面我受父亲的影响很深。父亲一生勤俭,他喝咖啡的时候有个习惯,把奶精倒入咖啡后,一定会再倒入些许咖啡到装奶精的小盒子,将残留奶精涮出来再倒入咖啡,确信没有浪费,才慢慢地享用。在生活中,父亲要求我们也要做到简朴,能节省的就要节省。平常我用的笔记本花费不到5元钱,每次外出总是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一个黑色的包包,没有奢华的首饰。生活方面,我先生比我更简朴,他连自己的车子都没有,平时不是搭同事的便车,就是搭出租车。他常用的行头是在T恤外面罩上宽大的西装,而且西装尺寸永远要比身材大一号。没别的原因,只是太忙,忙得没空去买衣服,更无心思试新衣,只要能穿就行。我给他开玩笑说:“一个能设计出世界顶级芯片的工程师,却设计不好自己的形象。”先生也笑我说:“你不也一样吗?这样咱们才更像夫妻!”
记:您在使用财富方面有着什么样的理念?
王:在这方面,父亲曾说过一句话:“企业赚的钱来自于社会,将来也要用于社会。任何时候,企业家都要勇于承担社会责任。”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我们筹集200万元人民币捐给灾区。两周后,我们又筹集3000万元人民币用于灾区的重建工作。国内的每一次灾难,我的企业都会献出爱心,因为台湾同胞也是中华儿女的一部分,我们都有一颗中国心。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