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世英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是儒家圣人、大教育家孔子在《论语》中借古讽今的一句名言,其意思是说:“古代学者的目的在于修养自我、增进德业,现代学者的目的却在装饰自己,给别人看。”就当今社会而言,孔子提出的这一问题表现得更为普遍和严重。不仅是学习,人们的工作往往也都是“为人”的,即做给别人看以换取功名利禄。就人才的健康成长来说,以“为人”为导向的工作学习,有着贪务虚名、不重实益的缺陷及消极影响,不合乎人才全面自由发展的要求,鉴于此,儒家强调求真务实的“为己”之学,无疑有必要成为当代人才恶补的重要一课。
为己之学——以人为本的学问
犹太教有一个古老的命题:“我不为己,谁人为我,但我只为己,那我又是谁?”就个人与社会和谐发展的角度说,为己与为人实际上构成一种彼此依赖、互助互利、相互造就的辩证关系范畴,对这类关系人们还表达为“成己为人,成人达己”,或“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对二者互助互利的辩证关系,儒家并不反对,只是强调要把“为己”放在第一位,如此才能实现二者的统一,如孟子所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儒家所谓的“为己”中的自己,并不是指囿于个人私利的小我,而应理解为“仁以为己任”、“平治天下舍我其谁”的有理想的大我,是有着强大社会责任意识的道德之我,是站在天下苍生根本利益的大背景下来定义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说,全部儒家学说其实就是“为己”之学,亦即以“内圣外王”为理想追求的君子之学、圣贤之学。相反,“为人”之学,不求于内而求于外,只关注作为身外之物的名利,则是小人之学。
对此,大儒荀子也明确指出:“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禽犊,指古时赠送人的礼物。)就是说,君子之学能深入到内心,落实到行动上,真正借以修身改过,完善自我;而小人之学不走心,只是靠听和说卖弄学问,以取悦于人,捞取好处。北宋大儒程颐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就是说,为己而学终能成就自我,成为知名人物,从而有利于社会大众;为人而学,最终则是迷失自我,失去人生的目标和方向。
落实到治国管理上,儒家“为己”之学则体现为“修己”,如孔子所说“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意思是说,作为管理者,首先要提高修养,自身端正,爱岗敬业,做出表率,才可能去安抚别人,去领导别人,否则就难以服众,甚至招来敌视。儒家这种以人为中心的管理方式,在当今时代仍有重要意义。著名管理学家曾仕强就十分推崇儒家这种人本管理思想,他指出:“中国式管理的精髓是修己安人。这样就可以做到人与人之间的通力合作。简单来说就是,中国式管理以人为中心,西方式管理以事为中心。”
为己——人才成长的真正动力
上述儒家大师们的说法并非是空谈,而是出自对当时现实情况的概括,即便是在今天仍有着重要的借鉴和启示意义。事实上,对现实中职场人的成长来说,“为谁”而学习工作,是“为己”还是“为人”,仍属于不可回避的首要问题。
以美国伯利恒钢铁公司创始人C.M.施瓦伯为例。他出生在乡村,上学时间很短,15岁做马夫,18岁到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从打工那天起,他就暗自发誓要做最优秀的人,当其他人还在为工作苦、薪水低而抱怨、怠工之时,他却默默地总结工作经验,并自学建筑知识。对此一些人经常讽刺挖苦他,说他傻,但他却回答说:“我不光是在为老板打工,更不单纯为了赚钱,我是在为自己的梦想打工,为自己的远大前途打工,我要在业绩中提升自己,我要使自己在工作中所产生的价值远远超过所得的薪水。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重用,才能获得机遇!”一天晚上,公司一位经理检查工作时发现了他在角落里看书,查看了他的书和笔记本,第二天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学那些东西干什么,他说:“我认为公司并不缺少普通员工,缺少的是既有工作经验又有专业知识的技术人员或管理者。”经理点头称是,不久就把他提拔为技师。后来他先后成为该公司的总工程师、总经理,39岁便成为美国钢铁公司的总经理。
施瓦伯的成才经历在于他解决了学习工作是“为了谁”的问题,从而真正拥有了努力奋斗的强大动力,并体现出强烈的事业心和志向、尽职尽责的敬业精神和君子风范。
依照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人的需求依次由较低的物质生活层次到较高的人际关系乃至精神需求的层次。以此来看,儒家为己之学更侧重于人的理想追求、提升境界、完善自我等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关注人内心世界的充实和升华,并以此来带动物质层面、人际关系层面的各种需求的满足,因而更能获得个人出自内心的成就感和幸福感。而为
人之学,只是为了被动地满足应付考核、获取证书文凭、让上级领导满意等外在的要求,以换取外在物质层面的利益需求,不能把学到的东西真正落实到行动上,更缺乏那种依靠个人梦想来激发出主动性、责任感、创新欲望的内在精神动力,因而难以提升个人的思想境界和潜力,难以满足人在自我实现、尊重等方面的较高精神层面的需求。而且在学习方法上存在严重的形式主义、投机主义,甚至弄虚作假,结果往往造成思想与行为的分裂,形成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虚伪、矛盾的人格,给内心带来痛苦和烦恼。
儒家为己之学的理想目标,实际上可以用宋代大儒张载的四句话来概括,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个境界虽然很高,但每个人都可以尽己所能向此目标努力,去“立德,立功,立言”。对职场人来说,这其实就是要求人们树立起利国利民的远大理想,并为此而专心学习、激发潜力,做到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使自我向着理想境界不断得以充实和提升。
为己之学——弥补现代教育之偏
令人遗憾的是,就当今时代而言,基于知识教育的为人之学却占据了教育的主导地位,而传统儒家的为己之学则日益走向衰落。知识教育是伴随近代西方工业革命和自然科学的兴起而兴起的,在我国是自五四运动以来以学校教育取代私塾教育而兴起的。相比于主要关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儒家圣贤之学来说,知识教育主要关注的是自然科学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人们普遍相信“知识就是力量”、“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相信借助于科技进步人类能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事与愿违,伴随科技革命和经济腾飞,人类的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幅提高,但人类文化道德却呈现出普遍衰落的趋势,人们感受到的精神上的痛苦和烦恼也与日俱增。
究其原因,就在于知识教育已变得严重功利化。当代学生从小到大的学习都被深深打上了功利化的烙印,从童年起就开始被迫学习不愿学的课程,考试考得好很大程度是为了让父母高兴、获得奖赏,学习是为了面子、为了他人的看法,少有为己而学的。许多学生变得急功近利、学风浮躁、无情竞争、冷漠自私,严重缺乏人文精神和文明素养。如我国中学教师马小平在其编写的《人文素养读本》中就指出,当代中学生“他们有知识,却没有是非判断力;他们有技术,却没有良知”,他们患有“人类文明缺乏症,人文素养缺乏症,公民素养缺乏症”。许多学生上大学选专业很盲目,对所学没兴趣,毕业就改行,难以使专业学习持之以恒,更不用说有所成就了,最终导致企业招人难、留人更难。而且,这种知识教育也扼杀了学生独立思考的精神,压制了其个性发展。中央教科院近年的调查结果显示:“我们调查了恢复高考以来的1000名高考状元,没有一位成为行业领袖”;“调查了全国100位科学家、100位社会活动家、100位企业家和100位艺术家,发现除了科学家的成就与学校教育有一定关系外,其他人所获的成就和学校教育根本没有正相关关系。”
许多学生走向社会后不能成才,根源正在于学校教育出了问题。对此许多有识之士都发出了独立的声音,如著名的“钱学森之问”就对教育体制提出了质疑。而北大钱理群教授2012年在“《理想大学》专题研讨会”上更是语出惊人:“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
从儒家文化角度看,当今学校教育实际上是背离了自古以来儒家为己之学的传统,将知识教育变成了功利化教育,在这种体制影响下,人们努力争取的各种文凭、证书、荣誉、奖励,一般都是要显示给别人看的,以获得外在的利益和奖赏,而不是为了充实自我、提升境界、完善人格用的,如此之学对己对人对社会都不会有实质性的益处。因此,笔者认为,要拯救当代教育的危机,让学校教育回归传统儒家为己之学是必然之路,这需要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指导下,将现代知识教育与儒家圣贤教育创造性地结合起来,让教育体制能够培育出既有知识有技术、又有文化有素养的真正有益于社会的君子型人才。而对于广大人才来说,将儒家为己之学作为重要一课进行恶补,以成圣成贤的理想为动力来自觉引导自己的学习工作,也不失为弥补当代知识教育之缺陷以真正完善自我的有效手段。 责编/齐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