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星
过去一周,我来到江西采访李豆罗,他是原南昌市市长。白天,他开着电动车,带我到工地巡逻。晚上,我陪他在林间小路散步、聊天。从他的家庭出身讲到官场,从他的过去讲到当下。对所有问题,包括他的两任妻子(前妻病故)、儿女的工作和生活等话题,他都没有回避。坦诚得让发问者都有点不好意思。
和他聊完以后,我开始对自己过去的一些认知进行纠偏。
先从李豆罗的经历说起吧—
李豆罗,1946年出生在一个农民的家庭里。那時,他家算得上是村里最穷的了。他连结婚的礼金,都需要丈母娘平分。即便如此,省吃俭用了好几年,他仍没能凑够那一半的礼金,后来是岳母帮出的。
李豆罗人很矮,1.6米左右。普通话夹着浓厚的进贤口音,别人笑他的普通话是“塑料做成的”—因为真正的普通话,应该是钢铁做成的。他的夫人也笑着和我说,“他的普通话那么差,还能当市长?”
没错,李豆罗就是这样一个人。但他就能从一个农民做到了生产队干部,再做到了后来的公社书记、县委书记、副市长、市长、人大主任等职务。
李豆罗和我讲他的成长经历:当年,率先提拔他的,是一位军人出身的公社书记(相当于现在的乡镇党委书记)。那时李豆罗只是大队的一个民兵营长。一天,公社书记见李豆罗正在操场练兵,就问旁人:“这个年轻人是谁呀?为什么不让他做大队书记?”。
就是这个偶然的机会,公社书记直接钦定他做大队书记。
至于早前的大队书记如何安置?公社书记直接安排他到公社当畜牧站的站长,这相当于一个村官一步跨入了体制内领财政工资了。可见,当时的公社书记权力很大。
后来,李豆罗的实干和上级的“果断关照”,让他在34岁那年,就做到了进贤县的县委书记。
同样的手法,李豆罗提拔了他儿时的伙伴,担任进贤县计划委员会主任—在什么都是计划的年代里,这个职位的权力比副县长的权力还要大;李豆罗还提拔他的中学副校长,做县人大副主任;李豆罗也将曾批评和提醒他的下属,从公社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提拔到公社副书记……李豆罗谈起这些,毫不隐晦,而且很坦然。
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乱。但在那个年代,官场就是这么干,干部非常强势。当年,一个县委书记的权力可以直接提拔一个副县长。当时的人,也从不忌讳或在乎“谁提拔了谁”、“谁是谁的人”。因为提拔者和被提拔者之间,关系其实很简单。而获得提拔的人,无论能力还是群众基础,也是可圈可点。
那个时候当个领导绝对是说一不二的,甚至有些独断专行,但结果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再看看这些年,我们为干部选拔出了多少规定,禁止干部违反这规定、那要求的,也是出了一茬又一茬,还有通过干部交流等来预防“近亲繁殖”的工作“创新”,更是亮点不断。规定出来不少,但是腐败分子依然层出不穷,且来势凶猛。
如果我们信奉“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既然人不可信,那么一切都要靠制度。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是法律不够严格吗?是制度存在漏洞吗?和过去相比,显然不是。那是什么呢?
人还是那些人,官还是那些官。如果一个人没了是非,没了敬畏,就算神仙也救不了的。
李豆罗或许还有许多我没看到的毛病,但这不影响我看到眼前这样一个人活生生的存在。像他这样出身贫寒的干部,现在说起来即便不像童话,也绝对称得上传奇。现在也有34岁就当县委书记的人物。但人们在看到这类新闻时,已习惯了先到网上搜索这个人的父母、岳父、岳母以及他的老婆等亲友圈了。
这是个人,也是这个时代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