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旸
这是座西南边陲小镇,原本是苗族聚居的寨子,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汉化成景点后,苗人将房子租给汉人,汉人挂起牛头卖起苗银,一些苗人成了演员,每天到所谓的苗寨上班。而真正的苗寨藏在大山深处,交通不便,语言不通,民风彪悍,汉人无法得见。这也是各地景点的通病,原住民搬走了,剩下的空壳借给汉人搭台唱戏,游人还以为是少数民族风情。
即便如此,凤凰依然是湘西一朵风中摇曳的红罂粟。武侠片里,苗人总是会致命的蛊毒,妖惑的传说,血性的土匪,吐露着艳丽又邪恶的芬芳。沱江是凤凰的灵魂,江水清澈见底,浅且湍急,水草晃动,鱼虾穿梭。包头巾的阿哥撑着竹筏,上面的乘客是白鹅和鸭子,阿妹穿深蓝大红的衣裙,头顶巨大银饰,唱着他们才懂的情歌。依江而建的吊脚楼两三层为多,靠圆木支撑,上涂桐油,十年一换,插入江底,暗黑的外观让边城更添平静的异象。四周的山不高,植物在冬季也未凋零。早樱白了,在清冷的空气中努力开出花来,一簇簇粉白的小花临水照见,偶一朵掉落,水纹一圈圈地荡漾开。
去年春节,我在北方古镇平遥,今年春节,我在南方古镇凤凰。总以为冬天的北方寒冷,平遥的漫天大雪却不及凤凰的连绵细雨。天终日阴沉,风呼呼地刮着,从各种缝隙中偷袭,雨若有似无地飘着,这种湿冷,无关乎室内还是室外,无论穿多少衣服都无用,它有穿过墙壁、衣服、皮肉,深入骨髓的本领,侵蚀怀里的暖炉,刚喝下的热汤,直到把整个人都冻成一块冰才罢休。也只有这样阴冷的气候,才能流传同样阴郁的赶尸、落洞、蛊毒。
北不过洞庭湖,东到靖州,西至涪陵,南达云贵,赶尸的传说只在苗人法力可控范围内流传。以前客死他乡的人要魂归故土,多为外出打工的穷人,入棺运输成本太高,山路崎岖,便由赶尸匠封朱砂、贴黄纸、画咒符,尸体就会自如行走,白天在赶尸匠客栈的门背后休息,夜晚成群结队地穿过村庄,翻山越岭。这样惊悚的习俗只是人们口口相传,连当地的苗人都从未见过,可惜苗族的文字已经失传。我一一在地图上寻找到传说的发源地——沅江一带的沅陵、泸溪、辰溪、溆浦,平平淡淡的地名却因为灵异的故事有了魔力,仿佛闪烁着磷磷鬼火,多看一眼就会被黑洞吸进去。坐车路过的时候,明知不可能,还是好奇又紧张地望着崇山峻岭,就像瘆人的尸队随时会出现,还有那些残破的孤零零的房子,就像藏着见不得光的幽灵。
年轻貌美的女子除了嫁给小伙,还会嫁给山神、树神、花神,她们叫落花洞女。无一例外面容姣好,却形单影只,落洞前几天不吃不喝,独自跑到山里,几天后回家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家人反倒把白事当做红事办。如今看来,怕是得了忧郁症,朱颜只能揽镜自赏,教人怎不闷闷于胸,此病也许得一情郎便可痊愈。
传女不传男的蛊毒却不是传说,只因养蛊之人稍有不慎,会反过来害了自己,且蛊的毒性越大,风险越高。年轻人几乎都不会了,一个寨子里只有四五个老婆婆会这种“妖术”,她们的代价可能是终身不嫁不育。蛊分很多种,最常见的是将各种毒虫放在一起养,弱肉强食,最后剩下的那只就是最毒的,或研磨成毒粉,或以人血喂养。蛊是有生命的,它爱上了谁,央求主人放它去吃,若主人不依,就会惹祸上身。女子养蛊,多半出于爱,要是丈夫背叛,下蛊之后能控制毒发时间,若不回心转意,便会毒发身亡。我得不到的爱人,别人也休想得到,宁愿亲手毁灭,也不愿看他的眼眸里含着她的笑。这样的爱情,自私又极端。蛊的形式千变万化,老婆婆只是和你擦身而过,却中了她的蛊,像喝了迷魂汤一样,跟她回家给她儿子做媳妇。但愿蛊的药效长久,就能一梦不醒地爱着他,实现越来越少人能做到的白头偕老。蛊这个字,本意诱惑,爱一个人,受了他(她)的诱惑,视其为神的旨意,失了心智,一头坠下去。无条件地深深迷恋是幸福的,朝结连理,夕死足矣,世间能有几人体会,中了蛊毒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