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币

每见假币新闻，一帮老家伙总要想起当年的恶作剧。

因为三十五年前，我们差点因“制造假币”而被绳之以法，以后每次的重聚总以此事为谈资，总是哄堂大笑。

那年春节，厂方又不让我们回家过年，说我们这些“没有改造好的小赤佬”平时总是散布“回上海”情绪，最近最极致的言论居然要“炸掉西津河大桥”（厂里与外界的唯一通道），还得了！安徽宁国离开上海仅8个小时的路程，但是少数人的“极致言论”却使我们集体连坐。

外面下着大雪。寝室里有人痛哭。每人发了两张餐券，算是春节期间两顿免费的聚餐，看大家牢骚满腹，我忽然有个主意：自制“伪券”，策动“通货膨胀”，报复厂方。让我们连坐也是需要成本的。

我把小丁叫来，这家伙是党委书记的“过房儿子”，也是我哥们，好书法，又刻得一手好蜡纸，为激起他的义愤，我扯了很多厂干部“贪腐”的故事。

小丁听了就要找材料，我说不必了，说着拿出一条风干已久的“工农肥皂”，小丁见了大喜，按就餐券上的图章放样，个把小时就把“图章”刻好了，接着刻蜡纸，整整折腾一个通宵，“伪券”就被疯狂地批量生产了，确切数字懒得统计，只记得堆得像小山一样。

试用的效果非常好，食堂里的那些肥猪开始时还持券狐疑：怎么会这么多？ 但一听说是整个寝室的大聚餐也就不再理会了。

于是我们每个人都擎着土烧，暴凸着眼珠，填入了大量的“狮子头”、“蹄膀”和白斩鸡，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便“倒仓”，吐完了再吃，再不然，全部泼进后窗。

翌日是小年夜，我们怀着恶作剧得逞的狂喜大量散发“伪券”，我们所处的“黄泥山”食堂惊呆了：众饿鬼一开始就启用所有的锅、瓢、碗去打菜，后来干脆出动脸盆和脚盆，供应马上断档，后勤科连连惊呼：失算了！豁边了！赶快打开仓库！

新一轮的大烹煮又开始了，食堂里油镬叮当，烟雾弥漫，然而持券者仍像切不断的长链，源源不断地涌向食堂……

入夜，厂部会议室一片咆哮，他们终于发现大量“溢出”的就餐券竟然是“伪券”，事情大了，第二天就来了一帮公安，拿了不少“伪券”去测样，并且扬言，伪造“餐券”的罪行等同伪造人民币。

从这天开始，我们吃下去的美味就不长肉了，造伪的一伙天天掉膘，而且坏消息不时传来，有的说奇怪，怎么张张伪券上都有肥皂的气味……

保卫科很快锁定了我们，有消息说，小丁手上的油墨洗了几天还没洗净;还有反映说，我们宿舍四周的猪杂鸡骨之多把山上的野物都大群地引来了，野猪，野狗，黄狼，田鼠，吃了还狂咬撕打，更有一支支的气枪，“砰”、“砰”、“砰”地打着野物玩，山上山下，乌烟瘴气。

都知道“穿帮”是早晚的事，眼看大家天天掉膘，我决定自首，但小丁说，你自首，肯定要被“做掉”。我来顶，“过房爷”不见得不管我吧！说着走进了保卫科。我们望着他的背影，都泪眼婆娑。

那时代，尽管法制混乱，但制造“伪券”等同于“假币”，当然是犯法的，问题是，人可以受害于法制混乱，也可以得益于法制混乱，偌大一个厂，党委书记说了算，关键时刻他“干爹”谅他“无知初犯”而且主动“自首”，又非牟利为目的，只是“恶作剧”，便对他从轻发落，说重在教育，敲去全年奖金，开除出厂，留厂察看一年并张榜公布……

事情过去多年，我们仍常常温习着这个故事，而且每次都是边笑边一身冷汗：根据现有法律规定：明知是伪造的货币而持有，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处或者单处一万元以上、十万元以下罚金。

“持有”都要判，“制造”呢？阿弥陀佛啊，小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