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非小国几内亚,他以精湛医术赢得广大患者的爱戴。然而,当一位黑人朋友因患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病”突然出血死亡,还有两名外国助手也被感染相继离去后,他才明白这是令人恐惧的“埃博拉”暴发。然而这位北京医生并没有退缩,他和医疗队的同事一直顽强奋战在抗“埃”最前沿……
初到几内亚
2011年底,北京安贞医院要组建中国第23批援助几内亚的医疗队,42岁的普外科医生曹广主动请战。当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后来自己会在几内亚遭遇可怕的埃博拉病毒。
此后,曹广和援几医疗队的另外18名成员,接受了8个月的法语培训后,于2012年8月15日登上了飞机,两天之后,就到达了阴雨绵绵的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
事实上,当地条件比曹广想象的要好。天很蓝,空气很好,气候比北京更舒服,虽然下雨潮湿,但是没有桑拿天,蚊虫也比预想的要少。市区看起来还不错,虽然街道坑洼脏乱,堆满垃圾,交通设施比较简陋,但至少还有街道。这些都给初到几内亚的曹广带来了不少新鲜感。
这时,由中国政府援建的中几友好医院刚开业4个月,曹广和同事们要在这里工作两年。它坐落于科纳克里市东南部的一座山顶上,是当地条件较好的三所公立医院之一。医院并不大,只有两栋白色小楼和几间蓝顶的平房。曹广在普外科,科里有两个几内亚医生,科主任盖斯姆是他的搭档,还有一个小医生负责写病历。
幸好盖斯姆在中国留过学,中文说得不错,两人的沟通交流才没有成为问题。曹广发现,虽然它是几内亚最好的几所医院之一,但医疗设备和条件还不及国内的区县级医院。尽管他对这种落差早有准备,但见到真实情况后还是很吃惊。
几内亚的电力供应很不稳定,一到雨季就经常停电,医生没有手术衣,光膀子上阵、穿自己衣服上手术台的都有,有时候手套破了还在手术。手术器械也不齐全,每个医生只有一套手术器械,病人少的时候还可以,病人多了,要连续进行多台手术,器械不够,消毒完成要马上拿出来用,还烫手。药物缺乏,很多麻醉药物都没有,还得麻醉师自己准备。
曹广在几内亚做第一台手术就被惊住了:那是一台最普通的阑尾切除术。手术基本完成后,当地医生开始给患者冲洗伤口。腹腔内的伤口竟然直接用街上买来的矿泉水冲洗,按照规范,冲洗伤口必须使用生理盐水啊!这台手术完成后,曹广很认真地对几内亚医生说:“请你记住,今后手术中绝对不允许用矿泉水冲洗伤口,必须用生理盐水!”在强制要求使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前,普外科至少有一半的住院患者都会出现伤口感染,这之后,这个比例很快下降到5%以内。
遭遇埃博拉
普外科医生盖斯姆,毕业于上海一所著名医科院校,曾经在中国生活10年,同曹广年龄相仿。曹广刚来到这里时,能感觉到对方并不尊重他。但一次手术后,这位几内亚人算是彻底“服了”。
曹广还记得那台手术是切除腮腺瘤,患者是个40多岁的男士,手术采取局部麻醉,也就是说在手术过程中患者的意识是清楚的。麻醉后手术开始,盖斯姆在手术台上操作,曹广站在一边。刚开始,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就在手术即将结束时,患者的脖子突然开始喷血,盖斯姆一下子就慌了,手开始哆嗦,怎么也找不到止血点。曹广没说话,只是站到了主刀的位置,一下子就找到了止血的位置。这台手术之后,盖斯姆意识到,中国医生确实很厉害。
在几内亚,住院的患者中大约有60%都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但他们住院从来不查HIV,这样外科医生就会面临很大风险。医术精湛的曹广没想到,他在第一台手术中就被针扎伤了。主要是当地医院都有个很奇怪的习惯:手术时护士不上台,也没有人清点纱布器械。当时虽然手被扎很紧张,但他还是坚持做完手术,所幸后来检查发现这名患者没有感染艾滋病病毒,曹广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之后曹广提出硬性规定,患者进行手术前都必须抽血化验。这一要求很快在中几友好医院被贯彻下来。
曹广一点一点地纠正几内亚医护人员存在的各种问题,使其业务水平提高很快。他还坚持每天查房,这在几内亚非常罕见,病人很高兴。
2014年3月17日,厄运却从天而降。这天早上,盖斯姆给他介绍了一个特殊病人。患者是个44岁的黑人,两天前急诊住院时出现了发热、恶心、呕吐伴消化道出血等症状。由于医院里没有消化内科,急诊的值班医生就把患者收到了普外科。很快,这名黑人出现结膜充血和皮肤广泛出血点,但诊断一直不能明确。
当时曹广翻开患者的眼睑,发现瞳孔异常,考虑有脑出血,建议CT检查。结果果然有颅内出血,但还没来得及治疗,患者就去世了。曹广清楚地记得,这名黑人死亡当天左眼白眼球已完全消失,红得像兔子眼。更让人费解的是,他的左臀部肌肉注射点,不予压迫居然会有鲜血不断地缓慢溢出。
3月24日,曹广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就看到一条短信——埃博拉、暴发、出血热。短信里的几个法语单词让他有点发蒙,于是立刻打电话向翻译求证,翻译告诉他,这是几内亚政府向民众发送的手机短信,通报几内亚出现的疫情。
曹广几乎立刻想到了一周前得怪病的那个黑人,于是开始怀疑他是因感染埃博拉病毒死亡。紧接着,曹广又想到手术的时候,跟他搭档的两名黑人医生都说自己很累,不舒服,也不想吃东西,还有一个说有点发烧。
曹广突然紧张起来,患者住院的两天时间,他的搭档盖斯姆跟对方接触很多。而他自己也曾为那名黑人体检,徒手翻开过他的眼睑,隔了很长时间才去洗手,自己会不会也出问题?曹广马上提醒盖斯姆要好好给病房消毒,不料盖斯姆却对此有点不屑一顾,反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人感染了埃博拉?”曹广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感染?”结果两人不欢而散。
不久,那名黑人患者就被证实是感染了埃博拉病毒,而将尸体接回老家举行安葬仪式的四位家属,也相继发病。于是,接触过患者的医护人员很快被隔离,曹广也是其中之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可怕,盖斯姆很快就出现了发热、呕吐、乏力等埃博拉出血热的典型症状,经检测确诊为埃博拉病毒感染。盖斯姆3月17日第一次接触患者,4月1日也不治身亡。
侥幸逃过一劫
曹广被隔离在自己的宿舍里,但并没有完全封闭,只是尽量减少跟他人接触。埃博拉疫情在几内亚暴发后,中国医疗队成了最危险的一群人。出于安全考虑,医疗队不再到医院办公,驻地门诊也只对排除病毒感染症状的华人开放。曹广的每日三餐则由队员专门送到宿舍里。
尽管曹广身上还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但依然承担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他有点扛不住,隔离初期就忍不住跟老婆说了,结果太太因为紧张和担忧却病倒了。几内亚跟北京有8小时的时差,曹广的父母后来得知儿子被隔离,每天早上5点都会守在电脑前,等着他测量自己临睡前的体温,哪怕晚报了一分钟、或者体温比昨天稍高了一点,都会让老人整天心神不宁。
外界的坏消息接踵而至,中几友好医院对所有出现症状的医护人员进行病毒检查,结果证明普外科接触过患者的3名当地医护人员全部为埃博拉病毒阳性,胃镜室、放射科各一名黑人医生,还有一名门诊护士,也因为曾参与过患者的检查和抢救感染了病毒。
这个消息让曹广的情绪瞬间跌到谷底。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外形高大粗犷的曹广平时性情粗放,早已见惯了生死,但是现在,他开始不自觉地观察身体上所有细微的变化:早上起来洗脸时,要在镜子前看看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那种跟患者相仿的眼结膜出血;白天的一点点头晕就会开始紧张,即便体温刚到36.9℃,也会开始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身上起了小疹子,都要联想这是不是因为病毒感染造成的。
几内亚的疫情一直在蔓延,中几友好医院几名感染埃博拉的黑人医护人员相继去世,其中还包括曹广的护士卡马拉。他心里难过极了。这种场景,让他突然想起了2003年那场可怕的非典,可这埃博拉出血热要比非典凶残100倍呀!
但幸运的是,这位“离埃博拉最近的中国人”躲过了一劫。4月7日,曹广与第一例埃博拉患者接触满21天;4月14日,他与被感染的医护搭档接触满21天。安全度过了两个21天的隔离期后,终于解除了被病毒感染的威胁。
紧接着,除几内亚外,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尼日利亚等西非4国也先后出现埃博拉出血热暴发。2014年是埃博拉出血热疫情最严重的一次。疫情发生后,尽管西方国家的医生纷纷撤走,但中国医疗队还是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顽强坚守在抗“埃”一线。
曹广介绍说,埃博拉这个陌生的怪物很凶险:第一个病人意外感染之后,病毒会通过患者的体液进行传播,通过直接接触患者的血液、唾液、尿液、粪便等分泌物,甚至通过飞沫、呕吐物、汗液都可以传播。一旦这些传染物质侵入到人体内,因为没有治疗方法和预防疫苗,没有血清疗法,伴随着的就是很高的感染风险和致死率。
因此医疗队迅速制定了相关防控措施,要求接触感染性疾病患者时要加强个人防护,包括戴口罩、手套,勤洗手,注意接触部位的消毒;尤其接诊疑似病例时,要隔离处理,穿防护服、戴护目镜,并尽可能减少接触。除加强自我防护外,医疗队还考虑到人们对传染性疾病的隔离、防护意识不足,因此他们还积极为当地人以及大批中资企业和中国公民传授防护知识。具体防范措施包括,对房间和办公室消毒,减少人员外出和外来接待;外出佩戴手套和口罩,归来车辆和人员要完全消毒等。由于措施得当,几内亚数万名中方员工和当地雇员至今无一人感染埃博拉。
2014年8、9月份,我国政府给几内亚源源不断地运来了大批药品和医疗器材。与此同时,深圳的一支医疗队也从万里之外赶来。从电视上看到这些新闻,曹广和同事们非常高兴。据说医治埃博拉的药物2015年就可问世,曹广坚信,这个恶魔就如同当年来势汹汹的“非典”,看似非常恐怖,但它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类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