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口上的中国企业家

周其仁

马化腾、李彦宏、王健林的牵手，开启了属于“腾百万”的新时代。

几年前，我问一个很喜欢下围棋的朋友，围棋有什么章法？他讲了三句话：第一句，善阵者不战，善于布阵的人不打也可以赢;第二句，善战者不败，善打的人不会输;第三句，善败者不乱，善于失败的人不会乱。

以船长精神应对恐慌

先来说“善败者不乱”。2007年中国经济增长了14%，而2014年全国经济增长不到7.5%，减少了一半，中国经济出现高位下行的现象。所以，2014年和2015年对中国商业的发展和企业转型来说，是非常关键的两年。然而，爬过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高位下行是有惯性的，即便脑袋还停留在高位上，速度却已经慢下来了。

善败者不乱，首先，什么叫做“乱”呢？举个例子，企业债务过高，为了逃避应负的责任，企业负责人不翼而飞了，前几年，很多银行债务以及工厂出现关门潮。现在，企业家要做到即使失败也不要乱了章法，要败而不乱。

纵观全世界企业，在正常的市场经济下，总有企业会在竞争中体力不支的，但是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产业，不同的企业，在走下坡路的时候表现是不一样的。企业家自身品质好的，主动承担责任，即使砸锅卖铁，也要先付清工人的工资，因为未付的工资是债务。首先要了清这个债;另外一个债务就是一般的债务，银行和上下游的债务都需要偿还，无法偿还就要宣布破产。所以企业家品质是非常重要的，甚至会关系到国家的经济。一个国家的市场经济，不取决于在高位的时候冲得有多高，而取决于在低谷时能不能守得住。

我非常喜欢一个英文单词，captain（船长）。电影《泰坦尼克号》中，船将要下沉的时候，乘客先走，其次是船员，船长是不能走的，他要与船一起沉没。这是企业家精神，也是企业家精神的底线。纵观商业史，市场具有不确定性，不能保证付出就一定有收获，不管事先怎样布阵，总有无法预知的地方。有意外的好，但是也有意外的坏，这就要求企业家一定要有船长精神。

对于一般的投资我们不予评价，但我们要批评的是打引号的投资，国家发改委批个项目，银行套点钱，这能叫做投资吗？投资可能是对的，但也可能是错的。错了怎么办？这时需要有人承担责任。所以，败而不乱，就是这几百年来市场经济中最重要的一条。

下一个风口在哪儿？林毅夫（经济学家）和董明珠（企业家）都在寻找答案。

2014年经济发力显著，从美国的经济危机转变到如今的新商业模式现象，是值得肯定的。由于这个好现象，现在有很多的企业没有败，还有销售额、利润以及维持着很大的就业，但是却给人一种无法支撑下去的感觉。

如今很流行“传统企业”这个词，一听到传统企业似乎就是走下坡路的企业，环境中弥漫着恐惧感。这时败而不乱，最重要的就是要消除恐惧，因为身处恐惧感当中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身处这个时代，我的生活也在互联网的影响下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也会用支付宝、微信、微博等App。每当遇到听不懂的新词，我都会记录下来去仔细查询。恐惧感是当前企业家最大的问题，就是要死，也不能在恐惧当中死，要坦然死去，恐惧是帮不了忙的。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新潮流叫做“羊毛出在猪身上”，可是猪在哪儿？上哪儿去找那只猪呢？这时找不到的人就会焦虑，这是2014年的特征。长远看是中国的希望，短期看很多人活在恐惧当中，虽然现实中还没有败，但精神上已经败了。这时大家就需要时间来冷静，先要冷静下来才能知道如何应对。

不要风口，要心理能量

何谓“善阵者不战”，这是所有行当的最高境界。我国围棋大师吴清源先生在世时，将纷繁复杂的棋谱以及众多名家的精髓重新布阵，发明了自己的布阵法，他之所以被称之为大师就在于他只要布阵就必赢。

今年最流行的词叫做“风口”，“风口”就是你把同样的资源摆对了地方，风就给你吹上去了。现在这个风口也正是我们当下流行的、关注的、焦虑的东西，风口在哪里呢？其实，风口等于运气，正因为它是运气，所以你付出再大的努力也不见得起作用。焦虑是没有用的，你能做的就是抓紧你手上的，分析消费、市场、对手，观察哪里还有机会。

当然，风口里面是有些机会的，梦想还是要坚持的，万一哪天实现了呢？当年孙正义多次对中国的下一代企业家进行投资，其中就包括马云。马云在创业初期，与互联网英雄们在北大的一个大教室里，向风投详细阐述他们的企业模式，基本上都是C2C，即Copy-to-China。就只有马云与他们不同，马云认为一个刚创业的公司不要讲商业模式，小孩子要赚钱，就只能去放牛，只能挣小钱。但对当时阿里巴巴这样的“小孩子”公司就是要提供更多的牛奶，补充了营养才能成长。后来孙正义真的给了他更多的牛奶。

因为美国没有这么多的小企业，即使有，美国的小企业市场化之路也会比中国畅通，所以阿里巴巴最早的模式就是去敲国外的门。但是，2014年阿里巴巴成功上市，是依靠这个吗？不是，阿里巴巴靠的是往外走，走的路上遇见金融危机来了，我国的出口受阻，产能过剩，中国很多的产品原来是输向发达国家的，却没有想过也可以给自己的国家用。但是，马云抓住了风口，阿里方向转得非常快。归根结底，风口是在看似一系列的灾难中形成的。

也许有人说风口是观察市场算出来的，事后可以这样讲，因为成功以后怎样讲都可以，但事前不是这样的。市场都是试出来的，想法每个人都会有，但是能否成功，只有试了才会知道，所以善阵者不战。

现在到处都在问，为什么做不出第二个马云？我始终认为这个口号要降调，越刻意去制造第二个马云越造不出来，因为风口不能复制。创新是要自己去找风口，但非常重要的是，我们整个中国企业家的心理能量，能否与其他人有所区别？能否不要拷贝他人的模式？能否不一拥而上？然而，这种模式在中国却很受欢迎，也说明当下中国企业家的心理能量是不够的。

如今的中国，没有不讲马云的，没有不讲互联网思维的，没有不讲工业4.0的。如果全中国的企业家讨论的都是这些，怎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杀出第二个马云呢？一定是看不懂、看不上的东西，才会在边缘发生变革，但其中非常重要的是中国企业家的心理能量，只有感觉行，才敢去试。企业家这个概念起源于16世纪的法国，本意是事业家，不是拿钱来衡量你有多成功，而是有没有做成一件事，不论大事小事，只要成功了就是企业家。

企业家需要脚踏实地的运气

“善阵者不战”和“善战者不败”要结合起来，才能实现价值，我不认为在商界里面完全依靠布阵，就可以在竞争中取得胜利。当面对正确的战略、正确的风口时，中国企业也不一定都能飞起来。

在中国，13亿人中只有3亿人能喝得上牛奶，连前总理温家宝都在告诉国人，“一天一杯奶，强健中国人”。难道我们的乳品行业不是风口吗？不是没有风口，是我们的产业发展跟不上风口。你研究中国企业就会发现，当商业模式不正确时，企业认为自身危险小，就会慢慢地熬、慢慢地做;但当商业模式正确时，企业的危险性就会陡然提升，因为正确的商业模式，需求量就会增加。然而，这时你有足够强大的队伍来扩展市场吗？

当年柳传志积累的一个经验就是，产品如果在一个县卖得好，团队就要总结出一个模式，让产品在一百个县也要卖得好，大企业通常会总结经验来不断扩展市场。即使市场再好，我们的很多公司也会被拉垮。打胜仗的队伍你有吗？你的企业能迅速扩张吗？我认为，在中国做出成功的公司需要有孙悟空的本事，一旦商业模式正确，订单便如雪片般飞来，你只要拔下一根汗毛，千万个孙悟空便一拥而出。否则，动作一旦变形，你就会输，这时就是风口把你拉垮的。

所以善阵和善战要结合到一起，至少在商场上，还得要一单单地去做。创新固然很重要，但守旧也是不可缺少的。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用那么多语言说清楚，同样的事情可以天天去做，但需要不变形地去做，我们不能让创新把中国的企业家拖垮。

善待消费者，善待你的员工，高效管理、稳抓质量，正确的道理在每一个时代都是适用的。同仁堂似乎与互联网没有关系，但是拥有400年历史的同仁堂，一直秉承用最好的原料做产品，这是值得中国企业感动和学习的地方。

善败者不乱，当年红军北上的时候，陈毅元帅却带领战士留守在南方，这也是一种贡献。不是光在前线打仗就有贡献，后方也需要完善的保障，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所以企业要有不怕死的精神，何况我们很多企业也没有败。不要让恐惧把自身压败，败也要败得有气质，该切掉的长尾要切掉，该转型的企业要找准方向。

但更重要的是，善阵者一定要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要有理想，但不能空想。王石曾讲过他最危险的一次经历，他喜欢玩滑翔伞，遇到气流一下就被拉上去了，那风口就能看得见死亡，风口真拉你的时候，你驾驭得了吗？所以，没风口的时候不用那么焦虑，好好地研究市场，研究消费者，脚踏实地，把每一步踩实，清风自来。

[编辑 周慧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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