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庆芳
那年,当牛津大学导师将17岁的学生Gladys Tayler介绍给中国协会主席杨宪益时,她便被杨宪益吸引了,精通中国古典文学的他,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洋溢着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而当杨宪益得知,这位英国姑娘不仅出生在中国,还在北京生活了6年,有着中国名字“戴乃迭”,并对中国文化有着难以摆脱的深厚情结后,也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个是风流倜傥、满腹经纶的翩翩公子,一个是美丽清纯、多情温婉的妙龄女孩,他们一起读《诗经》《唐诗》《宋词》,读所有能找得到的中国文学作品,他们的相处充满了诗情画意,甚至他们的定情物,也是一起合作翻译《离骚》,相同的爱好是花,把两情相悦的如锦爱情渲染得更加美好。
她的爱情并没有得到母亲的祝福,听说女儿竟然爱上了一个中国人,并不顾一切地要和他在一起时,母亲甚至失控地预言道:“如果嫁给一个中国人,你们不会幸福的;如果你们有孩子,孩子会自杀的。”恐怖的预言没有浇灭爱情的火焰,他的提醒自然也不能。1940年,当杨宪益学有所成,即将返回重庆老家时,曾郑重其事地问她:“我的祖国正在经历战乱,你跟着我,会吃苦的。”但她坚定地摇摇头,带着父亲“只要精神和谐,就能幸福美满”的美好祝福毅然选择了同行。看到儿子带回来一个英国媳妇,杨宪益的母亲气倒,他的姑母当众痛哭,换了一般的英国姑娘恐怕早已被这种荒唐的、不尊重别人的行为吓跑,可她并未退缩。
他们是在1941年结为夫妇的,婚后,虽然条件非常艰苦,但二人的小日子过得依然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在英国留学多年,熟谙英语的杨宪益生活中对妻子保留着英国式的绅士风度,体贴有加,他为了不让妻子感觉陌生,只要她在场,他只说英语。而她,为了尽快地融入他的生活,不仅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写得一手正楷小字,还能仿《唐人说荟》,用文言文写故事。但二人彼此最幸福的还是在工作之余,一起把中国文学译成英文,他边拿着书口译边为她解释,她边听边用手指在打印机上飞快舞动。
当时,杨宪益已在重庆国立编译馆任翻译委员会高级编撰,是一位专事翻译的人员,有一位来自牛津大学的英国妻子,这为他的翻译工作带来了无限的好处。从1952年开始,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翻译了许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作品,在这些作品的署名中,他与她的名字写在一起,仿佛是一对鸳鸯,他们在这些著作中,完成了美好的爱情,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夫唱妇随。这不正是中国古代文人墨客都赞美过的美好爱情吗?何况,生活中,对于丈夫的每一个决定,她都如所有传统的中国女子一样,总是给予积极的支持。有一次,为了筹够4万元,以成全杨宪益的爱国心,她卖掉了母亲和婆婆给她的所有首饰,毫无怨言。
不幸是从“文革”开始的,先是她被别的同事躲避,接着他被抓走了,再后来,她也被关了起来。4年,他们同关一座监狱,却没有机会讲一句话,他们在各自的牢房里苦苦思念,他们的孩子在外面遭受苦难。终于熬到一家团聚,并恢复了以往的身份,她却遭受了一生最大的打击,儿子因为受不了来自“文革”的压力而精神失常,最后,竟然自焚。
所有人以为,受到打击的她可能要回国了,而她,与他牵手将所有收藏及著作捐献和送人后,从此,与他再没分离。在别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说:“我从未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在中国度过一生。”晚年的她,得了老年痴呆,同样年迈的他细心地照顾她:为她洗脸,喂她吃饭,扶她睡觉,帮她穿衣,还一边不厌其烦地说着绵绵情话,安慰她、逗她开心:“女人娶进家是让我来爱的,是让我来疼的。”那时,她说不出话,但心里一定感到安慰吧:没有看错他!
1999年11月18日,她在自己的第二个祖国安然离世,他写诗怀念她:“早期比翼赴幽冥,不料中途失健翎。结发糟糠贫贱惯,陷身囹圄死生轻。青春作伴多成鬼,白首同归我负卿。天若有情天亦老,从来银汉隔双星。”两个人相伴一生的足迹清晰可见。她离去后,这首诗与她的画像是他身边唯一的陪伴。对着它们,她仿佛又来到他身边,带着爱情的芳香,与他一起时而为一个词反复交流,时而相视一笑。然而,从此,他再无作品问世,他说:“她不在,我不出现。”有这般痴情作爱的回应,她怎舍得说后悔呢?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