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带:苗女身上的花样年华

2015-09-10 18:37雷虎
南都周刊 2015年23期
关键词:玉门苗家背篓

雷虎

每天上午9点,龙玉门就背着竹背篓出外了。她穿过凤凰古城熙来攘往的虹桥,在沱江边找到一块三四平方米见方的空地,卸下背篓。掀开盖在背篓上的花盖头,把背篓上的竹晒框字排开:苗绣荷包,手工土布,织锦手链……狭窄的空地立马就变成了袖珍的苗家集市。背篓中的货还没摆完,身边已聚满了拿着“长枪短炮”的游客。

任凭快门声不断,她依然安静地坐在马扎上自顾织着苗族花带,着一身素雅的青布衣,头戴布条缠绕的高帽,静坐在马扎之上,在脚下的织机吱吱作响,手上的梭子彩线飞舞间,一条条彩带就成型。

她是苗族花带艺人龙玉门,有“沱江织女”和“凤凰西施”的称号。

我仔细观察了花带上的花纹,这是苗族最传统的龙纹。花带上还有一个手工织出的“龙”字标记。“你织的是最正宗的苗家花带,穿的也是最地道的湘西苗装,而那些穿红衣戴牛角状苗族拍照的姑娘,却是贵州苗家的装扮,你为什么不反驳呢?”

龙玉门正在编织花带,湘西苗族织花带的带镰子一般都是代代相传,龙玉门的这把就是她外婆传给她的。

我指着那些在沱江边的“苗女”询问眼前织花带的苗女。在我的请求下,龙玉门终于放下手上的梭线,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出生在武陵山脉腹地一个名叫岜人寨的村庄。岜人寨是一个闭塞的村庄,闭塞得不与汉人交通,甚至和苗族也很少有来往。因为闭塞,岜人寨支系的苗人的风俗和其他支系的都有细微差别。但是,对于苗人来说,所有的苗族支系,苗男苗女们有两件事情都是一样的:男人打苗银,女人织花带的传统。

苗族男人打苗银的传统,已经随着精美的苗族银饰而为世人熟知。但苗族女人织花带的传统,却鲜有人知。

“其实,对于苗人来说,女人织花带,比男人打苗银要普遍得多!因为对于苗人来说,银饰是节假日才佩戴的首饰,花带就不同了,是首饰也是生活必需品!”龙玉门说着从架子上抽出一根花带绑在腰间,然后打了一个结,花带就变成了一根腰带。

其实,龙玉门的命运,就是被这一根当成腰带的花带改变的。那是20年前的一天,一位从凤凰县城来的客人来到了岜人寨做客。那时龙玉门闲来无事,正和寨里的姐妹一起织发带打发时间。客人被龙玉门和她织的花带吸引,临走前,还向龙玉门讨一条花带做纪念品。

但是花带哪是随便就能向姑娘讨的。“花带对于苗人来说,是定情信物,在苗寨,如果哪位姑娘有了钟意的男子,就会以花带相送。如果男子接受了花带,把它缠在腰间,还露出花带头,就表示自己也对女孩心有所属。露出花带头,表示的是自己已经‘名草有主’的意思!”龙玉门说着,笑了。

20多年前,那位来岜人寨的客人向龙玉门讨了花带之后,就立马别缠在腰上露出了花带头。客人再次上山来时,就带来了聘礼。第二年,龙玉门就穿上了苗银头饰、缠上了花带嫁到了凤凰县城。

“小时候织花带时觉得特别无聊,就希望能够在长大后走出大山,就不用织花带了。但是真的走到山外面后,想家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织花带,现在竟然把织花带变成自己的职业了!”在岜人寨,织花带是所有女人的基本素养。母女相传、姐妹相授,所有织的花带,都是自己家用。幼时,织花带是人生必修课,母女传承,姐妹相授;情窦初开时,有了心上人,将亲手所织花带赠之,花带就变成了爱情信物;为人母后,花带就变成了背孩子的背带……对于苗女来说,每一条花带都是有灵性的,它会随着苗女的成长而蜕变,见证苗女们的美丽与哀愁。

第二天,约上龙玉门在民俗园边的集贸市场见面。它不同于游客聚集的沱江,农贸市场是地道的凤凰人才会光顾的地方。这里是一处半露天的市场,用塑料棚支起简陋的间隔间后,小贩们就把商品摆在一个个隔间中出售,售卖的东西多种多样:豆腐、血粑、姜糖、苗银……凤凰你所有能想象到能卖的商品,在这儿都能找到。这是商品如此齐全,但是却并不像凤凰虹桥(风雨桥)那般熙来攘往。

目光迅速扫了一下,就发现六七个穿苗服摆摊的苗女,但并没有看见龙玉门和她的花带摊,这让我很失望。终于在一个角落前寻到龙玉门。她的摊位没有在塑料房中,而是在一把太阳伞底下。与在沱江边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截然相反。她的摊位前和集贸市场其它的摊位一样门可罗雀。其他的摊主都站在摊位前吆喝着招徕客人,唯有龙玉门静静坐在马扎前织花带。每织完条花带,龙玉门就把它放在太阳伞旁边的绳子上挂起。年长日久,五颜六色的花带从绳子上垂下来,每织完一条,她就把织好的花带晾在背后的细绳上,久而久之,她背后的花带就变成了一道五颜六色的“彩虹墙”。

上图 演示花带的系法,花带既能装饰也有含义。下图 龙玉门背着大包小包物件离开摊位准备回家,编织花带是脑力活还是体力活。

如今的龙玉门,走出大山20年后,已经从一个业余织花带打发时间的苗家姑娘变成了苗族花带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她的职业便是每天在沱江边向游客们展示苗家的手工技艺。不过龙玉门更喜欢在集贸市场前忙活。在这里,她只是普通的一位苗家织女,没有游客叫她“凤凰西施”,也没有人让她配合着摆造型。她只需要安静地织着心爱的花带。这些花带每一条都是纯手工的,因而价格高得让人望而却步。因而她织的花带才能日积月累形成“彩虹墙”。

“一条花带,短则一星期,长则一个月。你说我这花带墙织了多久?”当我惊叹于花带墙的美丽龙玉门为何要织这么多叫好不叫座的花带时,龙玉门只是嫣然一笑,然后又低头开始织她的花带。龙玉门说,虽然凤凰县城距离自己成长的苗寨只有100多里远,但是山高路远。自己一年也回不了两趟。还好,有花带相伴。嫁到凤凰已经有20多年,但是只要一织起花带,她的心绪就会立马飞回大山深处的苗寨。

这道由花带组成的“彩虹墙”,便是龙玉门流逝的韶华时光。

听说我们要拍摄苗族花带的全套工艺。龙玉门于是起身收起马扎准备关了摊位。

“反正一天也卖不出两件东西,但是你们拍工艺就不一样了,我摆摊这么久,要我摆造型照相的多,但是从来没有人提出要把这工艺拍全了。我作为苗族花带的传承人,有义务给你们展示一遍!”说着龙玉门真的把才开张不到一个小时的摊位收了。

上图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苗族花带有着构图对称、色彩鲜明、装饰性强的特色。下图 龙玉门在自家门前用椅子固定理出织花带的经纬线。

她先把“彩虹墙”上的花带都取下来卷好,放进竹背篓最底下,背篓里的空间就被花带塞满。这时,她双手扶起一个个竹晒框连晒框带货一起叠加在背篓上。原本只有六七十厘米高的背篓加上四五个晒框后变成了一米多高。所有晒框都放好后,龙玉门在上面蒙上一张带红双喜的床单后,一只手拿了马扎,背起装满货物的竹背篓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龙玉门家住在凤凰古城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到家后,龙玉门把背篓放好后,两只手一手拎着一只椅子,把两只椅子侧放在门前的空地上。

“织花带的材料分为棉线、丝线两种。它们分别是花带的经纬线。而花带就是用通经断纬的方法来织的。所以织花带最初的工序,便是理出经纬线!”龙玉门边说边把两捆线分别绕在两只椅子脚上开始固定经纬线。在苗寨中,固定经纬线需要特制的木架。但是龙玉门嫁到凤凰后,因为县城织花带的人少,没有特制的工具,龙玉门就用椅子代替了。

“根据要织的图案,让中间花纹丝线的蓬数(对数),按奇数排列组合,花带的宽窄由蓬数决定。一般的花带有二十一蓬,最多可达百蓬。”龙玉门边固定经线边讲解,待经线全部固定后。龙玉门取出一块铜片。这铜片名为带镰子,其作用是在织花带时用来挑数纬线并来回编织打牢。每一条花带上千变万化的图案,就是用一条细细的带镰子一经一纬数出来的。

“打花带的打带架与带镰子,对我们苗家人来说,就像吃饭的锅与锅铲一样。只不过有钱人家的带镰子会用银子、牛骨来做,而穷人家的带镰子只能用竹片!而我用的这把带镰子却是我外婆年轻时用黄铜打造的。外婆在我母亲出嫁时把这带镰子传给了我母亲,而我母亲又在我出嫁时把带镰子传给了我!”说完,龙玉门就开始拿起铜带镰挑起纬线在经线间穿梭。龙玉门说铜带镰如锅铲,还真有几分相似。因为龙玉门拿着铜带镰打花带时的场景,就如同厨师拿着锅铲炒菜。

龙玉门说,苗族花带来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苗人多生活在深山之中而经常受毒蛇侵害。有苗族姑娘看到族人被毒蛇所伤。因而根据毒蛇不伤同类受到启发,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织出了如毒蛇一般大小的花带,苗人把花带拿在手中,毒蛇以为是同类。于是便再也没有苗人丧生蛇口。

“专家说苗族花带起源的传说,与汉书上记载的南蛮‘断发文身,以示与龙蛇同类,免其伤害’的说法吻合。看来,苗族花带不仅仅是苗家女孩的女工这么简单,应该还是一件整个苗族历史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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