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郁
9月初的厦门,山里龙眼满地跑,天上的云亮得像一团团白瓷雕塑。
须一瓜不敢看天。多年前,她就落下了“日光过敏性皮炎”的毛病。
这个紫外线过敏的女人,四十出头时写下了直面人性的小说《太阳黑子》。2013年春天,由此改编的电影《烈日灼心》在厦门拍摄,片中几位逃犯主角藏身的石头出租屋,便是在万石植物园里的花岗岩部队营房(老宅)取景。两年半后,我们和从未造访过实景的作家一起,把“雨林世界”几乎找了个遍。经几位出家人的“点拨”才得知,那屋子已在一年前被有关部门拆掉了。
沿着窄窄长长的石阶,在一片喷雾笼罩的橡皮榕、火烧花、八宝树、苏铁蕨里穿梭了一个小时,特地穿着平底鞋来的须一瓜累得快要虚脱。“写完小说人也是虚的。然后看到演员来了,进入角色,复原了小说里的场景,会觉得,真的假的?像做梦一样。”
生活和创作总是虚实相映。某一年,还在《厦门晚报》任要闻部副主任的须一瓜听一位退休的外地警官讲起,有3个铁路上的小混混犯了灭门案之后亡命天涯。十多年里他们安分守己,但始终忧心忡忡,甚至不敢结婚,怕拖累家人。其中的老大迫于世俗压力成了家,但每每“怀抱儿子,悲从中来”。事发的那天,他们身上的担子才终于放了下来。
“我喜欢这种愧疚的故事。”爱写小说的须一瓜告诉她在报社的老搭档、要闻部主任卢小波,在写了几十个中短篇之后,她对这个赎罪主题情有独钟。
“这种书能好看吗?我见过太多了。比如《肖申克的救赎》。”卢小波心下怀疑。
“我会写得跟别人不一样。”须一瓜很有自信。
其实,《太阳黑子》出版以前,须一瓜已在小说世界里浸润多年。这也不是她头一次以逃犯作为故事主角。在12年前的短篇《蛇宫》里,她就书写过一个被现实重压的逃犯,饱受良心拷问,最终舍身救人而获解脱。
“一个逃犯到了这个阶段,无论是社会力量的追捕还是道德上的追捕,都是到了人生的最后境地。”须一瓜相信人性中有一些带着神性之光的情感,让人流连。“我就是喜欢看到有罪感的人的自我平衡。那种由衷的悔过、愧疚、负罪感、救赎努力,总让我看到天堂之光。我也知道,当这个平衡找回来之后,或者巅峰感觉过去后,神性会消退,恶心也可能再起,人也可能会重聚新的愧疚与悔过,如此循环,轮回着普通人的情感程式。而期间的光芒,闪照过人间。”
小说里,3个铁路少年变成了协警辛小丰、的哥杨自道和天文爱好者陈比觉,无意间犯下灭门罪行之后,一面隐居一面照顾弃儿“尾巴”,最终三人受刑伏法。他们以“拼命地加善来偿罪”,而早年偷生的房东卓生发则希图靠“揭恶”来行善,两种心理路径、多条故事线,错综交织。
当《太阳黑子》面世,那故事,扎扎实实长在须一瓜心里已经六七年了。正因如此,当我谈到有评论者就其中或存在的“逻辑漏洞”质疑,她反驳说,自己对情节经过严密的组织和设计。
譬如,怎么让人相信,能那样毫无保留照顾一个陌生孩子的3个人,竟犯下过滔天罪行?“恶人”与“好人”之间的过渡如何实现?
须一瓜研究过资料,美国一个研究小组公布的一项研究表明,14-18岁的青少年,在面临危急情况时,比儿童或成人更加冲动,因为他们的大脑很难控制他们的行为,这个年龄段的重案犯罪率很高。而在年龄之外,小说中设定的诱发案件发生的条件,是突然性、接踵而来的,为3个少年所猝不及防:因为三人中有人提议想看豪车,接着进入私宅,又猛然见到刚刚出浴、气质姣好的画画的少女,在强奸时少女因心脏病发猝死(以表示并非有意杀人),又因少女家人的进入再度慌了手脚,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三人的强奸和杀人行为可以说是‘激情犯罪’,是极端情境下的激烈反应。”一位警界人士说。
小说之所以要如此“费心、周详地布置好这么多前提”,须一瓜正是要为3个少年日后的救赎提供有力支持。正向的支持是,源于3个少年本来心中的善(至少没那么恶),反向的支持是,灭门案就是不可更改的严酷事实:事实有多么残酷,噬咬内心的利齿就有多么尖锐,引发内心的愧疚就多么难以撼动。
协警辛小丰半真半假的同性恋倾向,把对他疑虑重重的警长也蒙骗了。问题来了,同性恋怎么就不能犯强奸罪了,警长也会如此低IQ?“书里主要是通过妹妹伊谷夏的怀疑来表现她的个人观念。至于警长,这一点并非他作为判断的惟一依据。最终他做出论断是多个因素综合的结果。”
有人认为,3个人苦心孤诣,最终难逃一死,他们渴望的“心灵救赎”是不可能实现的。须一瓜有不同看法。
“最伟大的救赎,就是自我的道德拯救。尽管他们最终还是要死,但都得到了爱和尊重:杨自道得到了刻骨铭心的爱情;辛小丰获得毒眼警长伊谷春的激赏、敬重与不舍,两人惺惺相惜,他在弥留之际,看见夕阳在辽阔的海面打下一条通天长廊;而陈比觉的灵魂,已经穿越了流星雨,向着他的老家太阳黑子飞行……我觉得,救赎已经实现了。”
“你看过韩国电影《密阳》吗?女主角申爱发现,杀死丈夫的凶手居然从信仰中获得了宽恕,她对此无法接受,转而彻底地怀疑宗教,对世界也充满怨毒……我们应该如何去看待赎罪和宽恕的成立?”我问须一瓜。
“我没有看过《密阳》,但书里,警长伊谷春和爱上逃犯、要帮他们逃脱的妹妹伊谷夏有过一段对话。”
伊谷春:如果我们一家,爸爸、妈妈、我和你,再加上尾巴吧,忽然被人都杀了。你怎么想?
伊谷夏:但是,后来他们变好了。
伊谷春:把我们一家灭了门了,你觉得变好了就可以了吗?
伊谷夏:我知道阿道一直在帮助人……我觉得他一直在赎罪;辛小丰,你比我更清楚,他出生入死抓了多少坏蛋,这些都不可以减罪吗?还有尾巴,他们和那个弃婴非亲非故,可是他们比任何一个亲生父亲都做得好……最后,还有你,辛小丰救了你,没有他,你早就摔成肉酱了。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
伊谷春点头。
伊谷夏:那这还得不到宽恕吗?
伊谷春:我会宽恕他们的,你也会。可是,法律不会。生命无价,五条命啊,你拿什么偿还?除非这个社会乱了套。
这段对话,和之前伊谷春对辛小丰关于法律的那段“说教”,都是须一瓜借人物之口,体现出法律和公义的必要。但须一瓜最感兴趣的,显然还是人心。
小说和电影里的注射行刑,来自她记者生涯的一次亲身经历。
“那是一片荒郊野外。记得那天接受行刑的一个女孩,罪行是把情人的老婆毒死。在看守所签字的时候,她全身发抖,签自己的名字时签得像二维码一样。”
行刑室是跃层,所有人都退到半楼护栏处。从封闭的玻璃往下看时,须一瓜突然很想知道女孩最后一刻的心情,她不假思索地跑了下去,听到女孩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痛,想爸爸。”
须一瓜的“鲁莽”行为遭到当场呵斥。让所有人惊讶的是,因为药物对女犯身体无效,她没有马上死亡,改成在楼下另一侧执行传统行刑方式。
“我又想下去看,可是腿迈不开,只听到脚步声和空气挤压的声音。”那一刻,须一瓜感到的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怖。她慌忙跑回人多的那一头。因为各种原因,那天的稿件没有写成。
“须一瓜是我们的常客,她老是追着我们要新闻。她很勤快,文笔也有女侠风范。”和她交情甚笃的一位警长K说。不过K总搞不懂她的“逆向思维”,“她会把一个我们觉得正面的故事‘扭曲’成负面的,或者反之。”直到读得越来越多,K才渐渐明白。
须一瓜所在报纸曾用一个整版报道了本市某男杀害女研究生的案件。
公安提审时,认定疑犯很刁。所以,带须一瓜前往采访时让她隐瞒身份,只说自己是局政治部的。但是,和须一瓜聊着聊着,他们彼此很快就敞开了。“一开始他就是偷点东西,惊动了那女孩,他便捂住她嘴,用绳子绑她。女孩说‘你弄得我头发疼,再重新扎一下’,他真的重绑。两人还友好聊了一会儿。后来他就走了。结果好像是忘带了什么又回来拿,那女孩儿就忍不住大叫,结果他就拿起刀一划,企图制止。昏暗中,刀子划到了女孩的颈动脉。”
“血‘嘘’的一声飙出来。完了,他说,那一刹那,他听到的不是女孩死的声音,而是自己死的声音。”须一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瞪得大大的。
采访完,那个年轻人问须一瓜,“能不能帮我联系遗体捐助部门,能用都给他们,然后,把换来的钱,都帮我给那个女孩家庭吧。”他并不知道捐献遗体是无偿的。须一瓜对他的心愿特别难忘。“我想表达的,就是人性在这一刻的美好。那一刻是‘通神’的。”
文学评论家谢有顺指出,福建有3个作家,北村、陈希我、须一瓜,都偏爱书写人性恶,探讨人的自我救赎的可能,有一种精神的孤绝感,“这在别的地方的作家中是不多见的,因为中国作家总体而言是缺乏深渊呼告、吁求救赎的精神的。而须一瓜那样追问人性底下那一团阴影,和那一点亮光的动力,确实比很多的作家都要强大。”
卢小波眼里的须一瓜,是记者,作家,还有点像侦探。“她对生活有巨大的好奇心,总想破解谜团,这是她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当地公安曾经接到一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报案,说如何受到父母虐待,被一个妈咪骗了当三陪,她如何反抗。派出所照顾她,所有媒体前去采访,都给予了孩子巨大的同情心。“这样一个流浪和磨难的故事,情节曲折,细节饱满,把大家全都感动了。须一瓜也去采访,一步一步追,结果问出来是个弥天大谎。”
卢小波说,后来证明那个小女孩家境不错,有“习惯性出走”的问题。“是那种动不动跑掉的熊孩子。这事儿连警察和其他媒体都被骗了。须一瓜据此写成了短篇《地瓜一样的大海》。”
同在厦门的青年作家粲然说,她是因为受须一瓜影响,才去做记者的。须一瓜曾经想写同性恋,便带着她去同志酒吧,两人扮成拉拉。“她就很快地和男同志聊起来。我觉得她有这样一种本事,虽然她看起来不是那么和颜悦色,但她会给你一种感觉,嘿,你来告诉我,你的故事有多精彩,我想听。这种特质让她成为非常特别的一个提问者。”
“我们去听件什么事吧”,这是须一瓜常对粲然说的一句话。“她认识三教九流,和很多称得上‘权贵’的人,可以自然、戏谑地沟通,也有像警长、小店老板这样的好朋友。像色情行业,她也会想方设法认识里面的老板。她对各行各业都有好奇,哪怕不用写稿。”
报社有个热线节目《我要说》,由热线员来接听热线,记录市民的生活烦恼、喜怒哀乐。一开始,热线员由记者轮值,时间长了卢小波觉得不对。“受过新闻训练的记者,他有自己的价值取舍,他觉得有些话不重要,就不录入。我们还是希望完全按照来电人的原话记录,哪怕一声咳嗽也要记下来。最终的资料取舍、价值判断交给编辑。”
回看《我要说》的笔录,会看到大量有价值又有趣的素材。市民们的好笑或者愤怒,对方的性格、长相乃至表情都呼之欲出。“‘太好玩了!’须一瓜一度跟我说,‘我不当部门副主任了,就当这个栏目的编辑行吗?’”卢小波学着老搭档的口气。“当然,她的提议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我要说》给了她丰富的营养,比如她有一篇《火车火车娶老婆没有》写的是交警与摩的司机的生活。当地人方言说“有”,听起来像“呜”。热线员牙牙家住火车轨道旁,每有火车经过,他们全家就大声问候:“火车火车,你娶老婆没有?”火车便会回应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呜——”,特别欢腾。因为激赏这个极富娱乐精神的问候,须一瓜特地写了一篇小说,发在《人民文学》上——当然,小说的主题已远远超过了这句简单的问候。
距他们单位很近,有一幢三十多层的高楼,半腰处很古怪地箍了三道白色“裙边”。一天夜里,大厦发生了失窃案。抓贼时,卢小波也在大厦附近,远远看着大厦“裙边”上手电筒的灯柱乱晃。“这个场面,当时看看也就罢了。在《太阳黑子》中碰到这一场景时,主角辛小丰正在‘裙边’上与杀手狭路相逢,在命悬一线中救下了警察。那个片断,我读得脊背发凉,手心出汗。双脚几乎有滑跌的感觉。这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是第一次。可见,徐萍的笔力,有让人履平地如悬崖的神奇。”
似乎还能举出更多对应的例子,可聊到此处,本来在朋友客栈的藤椅里躺倒的须一瓜,忽然就坐直了:“别再强调政法记者这段老黄历了吧。”眼里的别扭和认真无以复加。
她最受赞誉的《淡绿色的月亮》,讲的是芥子和丈夫桥北原本感情很好,一夜醒来突然发现家中遭遇抢劫,劫匪还是两个跛脚矮小的男人,芥子被其中一个猥亵,被绑在椅子上的桥北却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案子很快告破,芥子却陷入了没完没了的追问,为何丈夫当时不做反抗?两人的感情再也回不到从前。
“素材来自于一个夜场的女子下班后被两个歹徒尾随入室抢劫,后来她和歹徒斗智斗勇、周旋许久得以脱身,就这么简单。”新闻的主题,是歌颂这个有勇有谋的女子。而须一瓜却突然感到,在这样一层真实之下,或许还存有另外一种真实。她想表现的不只是人对道德的过度期许,对爱情和生活的绝望,还有人性的悲哀。“灵感就在采访归途爆发,只有我自己和办案人员知道,小说与启动灵感的案子,不论骨肉与魂魄,相差多么巨大。但我知道有些人不怎么看,他们猜天上掉了淡绿色的月亮,我只是去派出所把它带了回家。”
一度,“尾条记者,头条作家”这个定语成了外界认知她的标识。帽子戴久了,她却深深陷入被“错戴”和套牢的恐惧和厌恶。“我还有很多作品和案子、新闻完全没有关系,《寡妇的舞步》,《豌豆巅》,《小学生黄博浩作文选》……很多都无关。”可即便是某些名刊的编辑,都会时不时地跟她说,“来,给个涉案的吧。”她只有报之以苦笑:你看,很多人喜欢重口味。
卢小波表示理解,“她不愿别人以为她只会写警匪小说,要知道‘三观’有别于别人,是她最大的本事。”《上海文学》编辑、作家金宇澄倒是觉得,须一瓜有过那样的职业历程,是一份幸运。“重要的是你怎么处理这个,是一种循规蹈矩的,‘批发零售’写案子的,还是有所区分的写法。就像那个‘淡绿色的月亮’,不是人人都能看到。”
金宇澄总结,作家有两种,一种总处在一个回望的状态,需要发酵,去回忆过去的经验;另一种则会直接反映我们当下的经验,须一瓜便属于后者。“她有一个短篇《黑领椋鸟》讲发现了高压电线上的鸟窝,怎么处理它?这种有意味的小故事,关乎工业化时代的自然生态,她立刻会捕捉到。”
须一瓜的最新长篇小说《别人》以一家都市报为主体,写起了和自己距离最近的媒体人、媒体事,也呈现出如无良私立医疗教育机构、黑心食品产商等关系民生的社会问题。素来不爱“顺窝边草”,这回却跳起了“贴面舞”,她说因为积累了大量素材,一旦开工,别无选择。
她的序言正是自己当下心态的浓缩:既怕被人对号入座、闹得不自在,又得谨慎而放胆。“这个题材确实是个人心好镜像。我无意挑战自己的愚蠢底线,但我确实就是瓜田李下、认认真真地写了《别人》。所有的豆子,我都磨成了豆浆,制成了豆腐。看过的人,请不要指着豆渣硬说,那就是我。”
“为什么给小说起《别人》这个名字?”我问须一瓜。
“满眼都是‘别人感’的时候,这是一个充满疏离感的世界。这是我们现阶段的悲哀,我们失去了人性化的交往关系,而人真正的存在,实现于没有任何目的、手段与期待中。这世界只有我与它的关系。我怎么才能相遇到充满神性的你?这就是《别人》的故事。”
烈日之下,我在凤凰木下等候。过了约摸半小时,穿着浅色破洞仔裤的须一瓜翩然而至。一边戴着软皮手套打着方向盘,一边微笑着告诉我,“裤子本来是买给我女儿的,她不喜欢,我便穿啰。我妈还老说我穿衣服‘不正经’哈。”声音软得能把人化了。
原本希望能在拍摄前多聊会儿,她却开着车来载我去植物园寻石屋,结果在导航“指引”下一路走偏。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个路痴。”这是她一路说得最多的一句。
健忘,爱掉东西,给自己邮箱的ID后边加了个250。好朋友粲然说须一瓜虽然打扮很潮,化妆品也还蛮贵的,但她身上有一些非同于“典型女性气质”的东西,“贱兮兮,大大咧咧。有点反叛,和善意的挑衅。就像她作品里的人物——那些小市井气的市民,生活再难,我还是要活下去——那也是一种地瓜气质吧。”
地瓜姐也有缜密的部分,她的一句口头禅是:“这个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细节……”
有一次,粲然和她一起开会,看到一个参会女孩的口红很特别,须一瓜告诉粲然,“紫色的哦。”
过了几分钟,女孩和老板出去了。等再回来,须一瓜又“指点”粲然,“口红不见了。你说这代表什么?”粲然感觉地瓜姐身上有那种“随时发生大案”的心态。
她俩年纪相差十几岁。读研究生时,粲然发现两人文章经常会在同一本杂志同期发表,又都住在同一个城市,于是相约见面。“她虽然大很多,我们除了写作也没有任何交集,但她会很认真地倾听你的感受,给人很受尊重的感觉。”
某个节假日,她和须一瓜一起去街道慰问孤寡老人。“这种时候很多人就一团祥和就好了啦,她还追问老人们,你们的孩子呢,像这样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哪怕是很微小的新闻,她也不会蜻蜓点水。”
作家连岳说,认识须一瓜20年,她都没怎么变。最吸引他的,是她身上那股豪气,“不装。”
“对那些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她会问,你是怕影响你的官位吧?她手下的记者,在她当副主任时也是有压力的。有热线记者接了线索出去采访,次日却没有稿子来。说是到了那里,车祸现场已经消失。她回拨爆料人电话,立刻就查明记者撒谎。记者开始还是不承认,须一瓜说,这样吧,你把昨晚的的士票给我。她没有点穿记者,记者最终还是发了短信承认自己未到现场。因为的士票一定有时间和距离。”卢小波说。
他和须一瓜曾为了业务观点,在编辑大厅里互拍桌子大吵,吵完又没事。“可是她太锋利,也容易让人受伤。比如她热爱动物,便抵制看马戏,为了她这个爱狗如命的朋友,我如今再也不敢吃狗肉了……”
粲然能理解别人受到的这份压力。“其实这种挑衅只是一个她的邀请,得看对方是不是足够的真诚,旗鼓相当。走进去你会感受到她那种欢欣鼓舞的孩子气,不明就里的人则会觉得,有点惊骇。”
(参考资料:《从〈太阳黑子〉到〈烈日灼心〉》、《别人》,实习记者李玥娴、王笑迪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