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调适·整合:中国“巧实力”的构建

2015-09-10 07:22储殷冯若谷
人民论坛 2015年5期
关键词:软实力

储殷 冯若谷

【摘要】“巧实力”是继“软实力”之后,又一学术研究与现实政治外交政策的热点议题。中国的“巧实力”构建路径需从三方面进行探索:首先需要规范概念和定义分界,框定学术和实践的范围;其次需要准确灵活的环境调适,在不断变动的全球政治经济与文化意识形态环境中寻找到自身的定位;最后需要从组织机制和文化价值的双重维度进行整合。

【关键词】软实力 硬实力 巧实力

【中图分类号】F062.9   【文献标识码】A

自约瑟夫·奈在《注定领导世界:美国权力性质的变迁》中明确提出“软实力”概念以来,从国际关系、国际政治到区域治理、公共管理;从文化社会学、心理学到新闻学、传播学,迅速形成多学科交叉汇聚的“软实力”研究态势。近年来,美国学界将注意力集中到一个全新概念上:“巧实力”(smart power)。

2002年,前克林顿政府欧洲和加拿大事务特别助理安东尼·布兰肯在《赢得观念的战争》中首次提出“巧实力”一词,认为美国应当重新审视其单边主义政策,全面协调使用美国的实力。①2004年,苏珊娜·罗塞尔在《外交》杂志上发表“巧实力”②,认为美国应当在全面、均衡、谨慎的原则下拓展美国的全球利益。与此同时,约瑟夫·奈为回应学术界对“软实力”的相关论述,在《重新思考软实力》③和《安全与巧实力》④两部论著中指出,在新的全球政治經济语境下,应整合“软实力”与“硬实力”,形成“巧实力”以应对挑战。

可以预见,“巧实力”作为新的研究热点将继续推进相关学科的综合交融,形成有意义的学术增量,并对于现实政治外交决策起到理论先导和模式规范的重要作用。文章正是基于这样的缘由,从概念规范、环境调适和整合策略三个维度探究“巧实力”对于中国对外政策和全球谋略的启示,并试图为中国构建“巧实力”的基本原则和推进路径进行分析和预判。

“软实力”、“硬实力”和“巧实力”的定义界说

准确区分“软实力”“硬实力”和“巧实力”的概念区界,是建构其所属理论和实践框架的起点,而三者在学科理论谱系中的具体定位有一些含糊不清的状况。这与跨学科跨语境综合的情形有关,这种背景的复杂性相应地增加了对各概念准确定位的难度,因此定义界说问题就显得尤为关键。

“软实力”“硬实力”和“巧实力”必须放入一个历史语境中才能加以讨论甄别。因此对三者的定义界说须用一种历史的眼光,使其概念论述在精微自洽的学术论理和纷繁复杂的全球语境之间获得一种宏观视野下的纵深感和穿透力。

具体而言,三者所指涉的对象或者说解决的现实问题,是在一个联系日益密切的新国际权力结构中国家作为基本主体的生存发展问题。概括来说是一国在权力结构中通过自身努力和环境调适,抵达最适合自己生存和发展的位置,对于周边和世界,具备与其综合实力相适应的权力分配。“软实力”“硬实力”和“巧实力”关注的核心是权力关系。因此三者概念的中心在“力”上。

“权力”不是实物,而是一种非均衡、不对等的压迫性关系,它属于关系范畴。⑤对此,约瑟夫·奈对“Soft Power”予以进一步界定,认为力量分为行为力(behavioral power)与资源力(resource power),前者指获得预想的结果的能力,后者则指通常与达到预想结果的能力相关联的资源的拥有。⑥可见,“Hard Power”与“Soft Power”中的“power”,更偏向于一种为获其所需而使用的行为权力,而不是组成和结构这种权力的资源拥有。而不管“软实力”“硬实力”还是“巧实力”,关涉一个国家作为主体为占据有利位置,获得改变他者,强化自身的权力。基于上述分析,不少学者认为“Power”应该译作“权力”而非“实力”,以指明这种利益关系。⑦

“软”“硬”“巧”指的是获得上述权力而拥有这种能力所依赖的行为组织方式。以偏重于文化的、意识形态的方式获得,是“软实力”的权力组合方式;以军事、经济等方式获得,则是“硬实力”的权力组合方式。而“巧实力”(Smart Power)中的“巧”就成为区别于前两者的关键。指涉一种特殊的组成或者结构行为权力的方式。按照上述美国学者的论述,“巧”指的是复合地、平衡地、准确地、灵活地运用各种资源以重新整合形成更高层次、可更精确控制和收效更丰厚的一种全新的行为权力。约瑟夫·奈更明确指出,“巧实力”是一种将“软实力”的吸引和“硬实力”的威压结合起来的一种策略。⑧

中国“巧实力”构建的处境与定位

Ernest J. Wilson III在其“‘软实力’‘硬实力’和‘巧实力’”一文中指出,“巧实力”之所以成为必须,成为新的理解行为权力运作和结构的方式和策略,主要是因为整个全球政治经济格局在近十年来发生的巨变。“冷战思维主导的两分法已经彻底崩溃了,中国、巴西、印度等国家的崛起已是不争的事实,美国新的对外政策要给予技术足够的重视,要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更加审慎精确。”⑨另外,他还提到整个资本主义所依赖的“自由”“民主”的神话在新媒体、后现代文化语境中已不再是不容争辩的至上真理和唯一道路,世界意识形态舞台的话语权力格局正在发生着新的变化。⑩这些都要求美国必须将注意力和侧重点从一元维度的“软实力”或“硬实力”转移到更复杂深刻的“巧实力”理论和实践框架中。在复杂多变的国际政治经济、文化意识形态话语权力格局中不断调适,寻找到最有利的位置,借此实现理论和现实意义的“美国抱负”。

对中国来说,“巧实力”的建构道路所面临的前提也必然立足于可预见的时间内对世界政治经济和文化意识形态格局的总体判断,并在理论判定和现实处境的二维视野中选取位置,调整策略。即对应“硬实力”,中国处在怎样的实力对比格局中;对应“软实力”,中国又置身于怎样的国际象征/符号舞台中。问题答案将直接决定中国“巧实力”构建的基本指向和总体目标,也将直接决定其在理论和实践两个维度上的组织策略和行为架构。

随着改革开放的继续深化,中国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迅速增强,战略资源占世界的比重持续上升,已经成为了东亚乃至整个亚洲和整个世界具有巨大影响的大国。与此同时,在未来一段时期,中国与其他大国一样,处在国际政治经济局势的大变动时期,与美国作为政治、经济、军事霸权的共存和多极化背景下的政治经济权力布局调整,构成了中国“硬实力”构建的总体战略前提。

相比于中国“硬实力”所处的地缘和全球政治经济环境来说,中国“软实力”所处于的全球象征/符号舞台的情形则更为复杂。总体来看,资本主义政治经济体制与“民主”“人权”“自由”等主导价值紧密相连依然充当着主导性的意识形态。这成为中国“软实力”构建道路上不得不遇到的文化/意识形态困境。在这一困境之下,中国“软实力”想要实现突围,就必须提出现有资本主义主导的全球化方案之外的另类可能,展开真正的“认识论想象和民主想象”,这种想象必须真正赢得世界大多数民众的心灵和智慧,真正超越资本主义与消费主义“高污染、高消费、高能耗”的现有路径。同时唯有内外一致,才可能实现形象改善。在西方世界的媒介再现当中,中国仍然背负着“专制”、“野蛮”、“愚昧”的恶名。新媒介时代以来,继续保持内外区别对待将付出巨大代价,国内政治治理、社会生态问题随时可能成为西方媒介表达的符号资源。

依靠政府单一维度的形象宣传很难实现实际意义的“软实力”建构。因此,中国“软实力”运动反击西方媒体对中国的污名的首举当是国内的善治,或者说“平等与尊严政治的逻辑”能够扩展到“中国社会所有的社會关系,包括民族关系,而不仅限于抵抗西方媒体不公平的言论”。当然,这两重目标有着内在联系,如果不能提出相对于现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霸权之外的另类想象,那么内在外在的协同努力就依然只能在西方世界制定的游戏规则中,无法寻找到有利的位置;同样,只有内外一致,才有可能真正具有吸引力,可供其他国家和民众模仿并追随的文化/意识形态想象。

中国“巧实力”构建的现实选择

“巧实力”不仅是美国学术界创新构建的理论框架,更是美国现实政治外交实践的产物。从一个概念成长为一套成熟有效操作体系的轨迹,不论学者还是政治家都格外注意其在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平衡控制。Ernest J.Wilson III指出“巧实力”需要一个充分整合的机制系统,在这个系统当中,要打破从属性的、对立的、割裂的组织关系,要在招雇、训练、激励、擢升等各个环节都实现跨部分/部门合作,将国务院视角与国防部视角统合起来,为一个整体的美国的利益服务。同样的,约瑟夫·奈指出:不管谁将当选下一任的美国总统,都应当找到适当的实用方法,在提升价值与调整修辞之间找到“巧实力”的平衡,以实现对全球各大崛起力量的软化和遏制。

这种机制上的实用主义背后是行为、决策和谋略在文化/价值上的深刻变迁,这种机构的组织安排不是简单的机械调整,而涉及到整个组织面向更复杂、更敏感的外部环境而做出的深层次的文化和世界观的嬗变。这种变化,需要在了解和掌握“软实力”“硬实力”各自内涵和内部互动规律的基础上,对其所处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意识形态环境做出准确判断,从而形成一套客观准确的自我认知体系,对自身利益的追求、意愿和能力做出确认,最终将现有的“软实力”“硬实力”的资源视为可供选择的工具库,按照需要和条件进行选取和使用。

在过程中加强双方联系沟通,形成从“为”谁负责到“与”谁负责的组织文化,在复杂多变的外部环境中迅速定位、及时部署、务实行动,最终获得主体所需,达致短期或宏观的战略目标。这一整套“巧实力”的整合方略从根本上还是围绕现实主义的政治外交原则展开的。“巧实力”则正是为“软实力”和“硬实力”提供了这种现实主义的整合框架,使得这两种行为权力在概念规范和环境调适的基础上,集中指向现实政治外交策略及利益提升的最终旨归。

结合中国的状况,不论是在机制调整层面还是其背后的文化/价值视野,都具备可期利用的现实条件。

从机制调整的层面来看,“软实力”与“硬实力”两方在中国并不存在互相割裂、彼此竞争的情形。中国的行政组织和决策模式依然属于类似于威权主义体制的东亚模式,这种统一政令、贯彻整合决策相比于美国等西方国家,会节约不少行政成本。在政府对资源统一调配基础上,可最大限度节省两个或更多部门因竞争而损耗的代价。理想状态下,“软实力”与“硬实力”可以在任何情况下迅速调整自身位置和战略部署,决策部门可在最短的反应时间中做出最合适有效的行动规划。这种理想状况的实现需要改良科层制组织决策机制,同时结合在转型期后发展国家优势,形成机制变革与现实政治外交策略同步推进的良性态势。

从文化/价值的视野来看,中国对于“硬实力”和“软实力”的整合策略有丰富的传统资源值得挖掘和借鉴。中国古代“王霸之辩”就与“软实力”“硬实力”和“巧实力”有很多呼应和对照。一般来讲,儒家主张“王道”,以仁政统驭天下,而法家则主张“霸道”,以严刑峻法威服天下,“王道”与“霸道”之间激烈的争论一直持续于整个古代政治思想史。秦汉之后,中国古代的政治家们开始在“王霸”结合的政治实践中汲取新的智慧,汉宣帝曾公开宣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汉书·元帝记》)。东汉王充从“养德”与“养力”的角度对这对关系展开论述。可见,在中国古代的政治谋略中,霸道施以力,王道施以德,不战而屈人之兵。“硬实力”可以开疆拓土、攻城略地,但由于人心未服,难有长效。在使天下倾服和归顺方面,“服人以德不以力”的“软实力”是任何有形的硬实力所不能比拟的。中国古代的政治家们,在“王霸”的辩证关系中已经得出足够明智的结论:“软实力”和“硬实力”应在对于现实处境清晰判定的基础上,实现有策略有目的的巧妙结合,从而形成主体所期待的权力格局和利益格局。

结语

“巧实力”是一个美国概念,它提供了一种观察视角或者理解框架,对于“软实力”和“硬实力”的旧有概念和理论存在的问题给出现实主义的解决方案。但是,这一方案也不可避免地带着美国霸权主义外交政策的气息,是在于维护旧有权力利益格局的新策略、新方式。因此,“巧实力”对于国家主体而言,应是适合其所处环境、配合其现有资源、服务其短期或长期目标的一种行为、组合和策略框架,一种理论与实践不断适配的动态系统。对我国来说,“巧实力”的现实性正是在于它并未提供现成答案,而是给予主体一种关于自身处境、资源占有和战略目标三者彼此互动的思维方式和组织策略。可以说,“巧实力”的构建,有赖于学界、政界等各个方面完全灵活开放的积极探索,因为这个世界不断变化,各方位置不断变动,而国家目标也在不断寻找新的基准和方向。

(作者分别为国际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副教授,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注释】

①Antony J.Blinken.Winning the War of Ideas,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spring2002, p101~114.

②Suzanne.Nossel, Smart Power, Foreign Affairs, Mar.Apr. 2004, p138.

③Joseph S. Nye Jr., Think Again: Soft Power, Foreign Policy ,February 23, 2006, p22~27.

④⑨⑩Joseph S. Nye Jr.,Security and Smart Power 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 2008, No.51, p1351, p1353, p1355, p1354.

⑤許纪霖:《新世纪的思想地图》,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页,第9页。

⑥⑧李智:“软实力的实现与中国对外传播策略—兼与阎学通先生商榷”,《现代国际关系》,2008年第7期,第54页,第54页。

⑦Robert Keohane and Joseph S. Nye, Power and Interdependence in the Information Age, Foreign Affairs, Sep. /Oct. 1998, p86.

Ernest J. Wilson III , Hard Power, Soft Power, Smart Power,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2008, 616, p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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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枝:“‘向东看,往南走’:开拓后危机时代传播研究新视野”,《传播与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分析》,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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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王霸之辩与中国传统文化软实力思想”,《云南社会科学》,2012年第1期,第130页。

责编 /韩露(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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