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 余小玲
亚太地区[1]目前有六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分别是美国、俄罗斯、中国、印度、巴基斯坦和朝鲜;以及一个接近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即日本。本文试图对当前亚太地区的核态势进行初步评估,并对维护亚太核安全与稳定提出思考。
当前亚太核态势的主要特点
当前亚太核态势存在一个不对称平衡点、一个碰撞点、一个僵持点、一个隐患点和一个合作点。具体来看,中美非对称平衡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南亚次大陆战略对峙仍然激烈,朝核问题的僵持局面难以打破,日本政坛对核武器的态度值得揣摩,核安全、核安保问题有赖各国广泛参与。
一、一个不对称平衡点:中美核关系
中美建交四十余年来,两国关系起起落落,但总体呈向上的趋势,并且正逐步成长为21世纪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核关系是中美关系的一项重要内容,随着两国关系的深入发展,核关系也将是今后中美不可回避的重要议题。
尽管中美核力量在数量和质量上差异巨大,但两国核关系保持了大体稳定,双方在战略互动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种非对抗性的不对称平衡。这种不对称平衡建立在以下三点基础之上。一是中国通过建设精干有效的核力量,逐步掌握了可靠的第二次打击能力[2]。中国有效的战略威慑能力,是中美不对称稳定建立的根基。二是中国始终奉行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政策,坚持自卫防御的核战略,不与任何国家进行核军备竞赛,这种克制的核政策有利于中美不对称平衡的维持。三是中美间共同利益远大于分歧。保持稳定的核关系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也是改善中美安全关系的重要前提。
然而,近年来中美之间的非对称平衡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美国借口“朝鲜导弹威胁”,进一步推动亚太地区导弹防御体系的建设。目前美国在日本青森和京都部署了前置X波段雷达,向台湾地区出售了“铺路爪”远程预警雷达,在太平洋阿达克岛附近部署了一部可移动的海基X波段雷达。美国还在关岛基地部署有“末段高空区域防御”(THAAD)系统,而阿拉斯加部署的地基拦截弹也将增至44枚。另外,美国在太平洋共有16艘“宙斯盾”战舰,[3]估计有约50枚以上的“标准-3IA”拦截弹,一旦需要可快速部署至西太平洋地区。美国还积极推动与盟友的反导合作,与日本构建了联合预警和作战机制,并极力拉拢澳大利亚和韩国加入其主导的反导体系。
尽管美国声称其导弹防御系统并不针对中国,但客观上对中国战略威慑的有效性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随着其推动导弹防御系统的发展和部署,对中国战略威慑能力的威胁将更为严重,无疑会使中美之间的非对称平衡越来越脆弱。
同时,美国战略重心东移并积极调整亚太军力部署,对中国的战略威慑能力带来了一定压力。美国潜艇部队主力由大西洋向太平洋的战略转移,使得其在太平洋地区部署的战略核潜艇和攻击型核潜艇数量分别增至8艘和29艘。美国还将最新型的P-8A“海神”反潜机部署到日本嘉手纳基地,并笼络亚太多国联手构建多维反潜网。通过这些努力,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战略威慑能力以及反潜侦察和作战能力大大提升。
二、一个碰撞点:印巴核竞赛
自1998年印度和巴基斯坦相继进行核试验并成为事实上的核国家以来,两国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核军备竞赛,至今势头不减。2015年1月31日,印度进行了“烈火-5”导弹的第三次试射;[4]随后,巴基斯坦于3月9日试射了“沙欣-3”中程弹道导弹。[5]
目前,印巴两国致力于建立各自的“三位一体”核力量体系,在激烈的核军备竞赛中,互相发出危险的信号,局势令人担忧。一方面,巴基斯坦为了抵消印度常规军力优势,应对其“冷启动”作战策略,[6]发展了“纳赛尔”战术导弹。这说明巴基斯坦面对印度入侵时,不排除在其领土范围内使用核武器的可能。另一方面,印度核力量发展也表现出超越其“不首先使用”和“最低威慑”核政策的迹象。印度国防研究与发展组织主任阿维纳什·詹德曾表示,“烈火-6”导弹将携带分导式多弹头,并将大幅减少反应时间。[7]此外,印度正在研发更加精确的“普拉哈尔”战术导弹,将有可能为印度提供“第一次打击”的能力。[8]这些都与印度所宣称的“最低威慑”和“不首先使用”的核政策相悖。
由于目前印巴两国均未形成可靠的“第二次打击”能力,且双方在核力量和常规力量方面的发展并不平衡,因此印巴之间的战略稳定关系十分脆弱。加之印巴两国受宗教意识形态和领土争端等影响,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在当前印巴间缺少必要安全对话机制的情况下,在核军备竞赛中彼此发出的错误信号,很可能引起双方的战略误判,进而导致两国关系恶化,影响地区安全形势。
三、一个僵持点:朝鲜核问题
2013年2月12日,朝鲜进行了第三次核试验。之后朝中社的新闻公报称,试验采用了“爆发力大、小型化、轻量化的原子弹”,并“在高度水平上安全而完美地进行”。朝鲜的举动使得半岛核危机重现,严重冲击了地区安全形势。时至今日,朝核问题仍未得到妥善解决,虽然当前局势有所缓和,但有关各方立场难以调和,僵持局面仍无改观。
目前,朝鲜核计划取得了一系列进展。一方面,核试验成功后大力发展核武器能力,致力于实现弹头小型化,提升远程投射能力。另一方面,朝鲜将拥核在政策上和法律上固定下来。2013年3月,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制定了经济建设与核力量建设并进的新战略路线。同年4月,朝鲜在其最高人民会议上通过了《关于进一步巩固自卫性的核拥有国地位》的法令。[9]
朝鲜在第三次核试验的紧张局势过后,开始主动缓和立场,表示愿意在不设先决条件的情况下重返六方会谈。然而自奥巴马执政以来,美国一直对朝鲜采取“战略忍耐”的政策,坚持将朝鲜以“可验证的、不可逆转的方式”放弃核武器计划,作为与朝鲜实现关系正常化的前提。美国还与日韩一道设置恢复谈判的先决条件,即履行《2·29协议》的“无核化先决条件”,暂停核试验,暂停导弹试射,以及暂停宁边铀浓缩活动。但朝鲜始终宣称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放弃核武器,与美日韩三国立场相距甚远。由此看来,六方会谈仍没有重启的时间表。
与此同时,美国为增进盟友的信心,采取了一系列强化东北亚军事同盟的举措。美国宣布与韩国共同执行针对朝鲜的“定制威慑”战略,并先后举办“关键决心”、“乙支自由卫士”等联合军演。作为回应,朝鲜频繁试射导弹,甚至进行新形式的核试验。此外,美国还以朝核问题为借口,推进反导系统在亚太地区的部署,而日本也借机炒作,大力扩充军备,破坏了地区的和平与稳定。这些举动不仅没有缓和朝核危机,反而给朝鲜带来更大的军事压力,刺激朝鲜进一步发展核武器,与促使朝鲜放弃核武器的目标背道而驰。
四、一个隐患点:日本核野心
日本过剩的核材料库存一直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报告,截至2012年底,日本拥有44.2吨分离钚,其中9.3吨存放于国内,其余34.9吨存放于法国和英国的后处理厂。[10]美国军控专家西普尔分析认为,日本储藏的钚材料足够制造一千枚核弹头。[11]此外,日本在处理敏感材料方面的表现也无法令人满意,在向美国归还331千克武器级钚材料时屡拖不决,难免让外界对此中内幕产生怀疑。
除了过剩的核材料储备之外,日本还通过太空项目获得了研制核武器运载系统所需的技术能力。日本于20世纪90年代成功研制了固体推进、有效载荷1.8吨的M-V运载火箭,并在2013年首次试射了新一代运载火箭“艾普斯隆-1”。此外,日本太空发展署自1994年开始进行大气层再入试验,并于2011年成功实现了H-2B火箭最后一级的大气层再入。日本还通过与美国开展反导合作,进一步发展精确定位和轨道跟踪等技术。[12]
一份于1994年解密的文件显示,日本外务省曾于1969年提出一套核政策,即“暂时采取不拥有核武器的政策”,同时“保留制造核武器所需的经济和技术潜力”。[13]这套政策也被称为“技术性威慑”政策。尽管日本声称这份文件仅仅是研究报告,但事实上日本一直沿着这条道路发展。目前日本过剩的核材料储备,以及通过太空项目获取的技术和能力,已经使其拥有研制核武器的潜力。
此外,日本政坛近年来对待核武器的态度也值得关注。尽管日本宣称坚持“无核三原则”[14],但日本国内主张“拥核”的呼声不断涌出。2006年,时任外相麻生太郎在参议院安全事务会议上指出,拥有核武器并不违反和平宪法。2011年,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表示,日本应当发展核武器,应对迅速崛起的中国构成的威胁。2014年,日本外相岸田文雄在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会议上称,发生紧急状况时,为保护国民安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排除允许美军将核武器运进日本的可能性,这一表态明显违背了“无核三原则”的精神。从日本核材料生产和存储状况、制造核武器所需的工业能力和技术以及经济实力等方面来看,只要拥有足够的政治动机,研制核武器并不会有很大障碍。特别在日本政坛右倾化严重的今天,其核政策动向值得关注。
五、一个合作点:核安全、核安保问题
尽管2011年日本福岛核电站发生了严重事故,但亚太地区在核电领域依然保持着较高的发展速度。截至2014年底,东亚和南亚地区共有126座核电反应堆投入运作,另有44座正在建设之中。此外,根据各国核电发展计划,还将新建99座核电反应堆。[15]随着核电计划的推进,各国核材料储量也逐步增长,亚太地区核安全、核安保问题也引发更多的关注。
总的来看,亚太地区核安全、核安保现状并不乐观,一些国家和地区对这些核材料与核设施缺乏有效保护,核设施安全存在严重隐患,核材料与核技术存在扩散的风险。美国著名核科学家赫克曾表示出对朝鲜核设施安全状况的担忧,朝鲜宁边核设施一度面临导致日本福岛核电站重大核事故的冷却水供应故障问题。巴基斯坦核安全、核安保能力一直饱受质疑,历史上也曾有“汗博士核走私网络”的核扩散事件。巴国内局势动荡,恐怖势力活动猖獗,并且基地组织和虔诚军等恐怖组织都曾对掌握核武器表现出兴趣,一旦核材料甚至核武器落入恐怖分子之手,后果将不堪设想。日本违背1997年向国际原子能机构做出的“无过剩钚”承诺,拥有着可疑的过量钚库存。此前,日本被曝在2014年向国际原子能机构提交钚持有量报告中,漏报了640千克钚材料,也暴露出其在核材料监督和管理方面存在严重漏洞。
目前有关核安全、核安保的国际机制仍不完善,不仅缺少有约束力的国际标准,而且没有特定的申报和监察制度。尽管许多专家表示同行评审以及技术合作对提升核安全、核安保水平十分必要,但目前采取的措施还远远不够,且大都是自愿性的。更重要的是,核事故一旦发生,将可能危及周边国家;核材料一旦失窃,全世界都面临威胁。因此核安全、核安保需要各国的共同努力。
近些年来,亚太地区各国也进一步认识到核安全、核安保问题的重要性,围绕这一问题的合作也越来越广泛和深入。东盟十国逐步加强防扩散和打击核恐怖主义的合作,2012年东盟原子能监管机构成立,为东南亚各国探讨核安全、核安保问题,分享有关信息创造了平台。东盟地区论坛也自2009年开始主持军备控制与防扩散的会间会,旨在讨论打击核扩散、推动核裁军、促进和平利用核能的措施。国际原子能机构倡导的亚洲安全网络(ASNS)以及亚太区域核科技合作协定(RCA)也为亚太地区分享核安全相关知识,促进多边核合作等发挥了重要作用。
对维护亚太核安全
与稳定的思考
当前亚太核态势并不乐观,一些国家争相壮大核力量,诱发新一轮的核军备竞赛,不仅加剧紧张局势,而且会加大核扩散的风险;另一方面,亚太各国核安全、核安保水平良莠不齐,一些国家和地区对核材料与核技术缺乏有效保护,核材料与核技术存在流失的隐患。为此,有关各方应积极寻求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共同维护亚太核安全与稳定。
一、努力改善亚太当前大国关系,为安全稳定的核态势提供基础。良好的政治关系是稳定核态势的基础,改善当前亚太大国之间的关系才能维护安全的核态势。中美作为亚太地区事务重要的参与者,两国核关系的走向必然对地区核态势造成深刻的影响。当前,中国领导人倡导的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为新时期中美关系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框架,两国应以此为契机,加强交流与合作,增进互信,管控分歧,良性互动,合作共赢。相应地,中美两国在核领域也应当采取一定实质性举措,建立与新型大国关系相符的中美核关系,为亚太核态势的发展提供正能量,促进亚太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二、妥善解决地区冲突问题,建立地区安全合作机制。亚太核态势与地区安全形势密不可分。当前的印巴对峙、美朝对立以及海上争端都将对核态势的发展造成不利影响。因此,有关各方应积极构建地区安全合作机制,通过多层面沟通和大国协调等方式,妥善解决地区冲突问题,避免对抗升级,缓和地区安全形势,为亚太核态势朝着和平稳定的方向发展创造有利的环境。
三、切实降低核武器的作用,调整延伸威慑政策。降低核武器在各国国家安全战略中的作用,有利于减少核军备竞赛的诱因,也可以为防扩散和反核恐合作添加正面影响。特别是美国应认识到其“延伸威慑”政策不仅有碍于履行降低核武器作用的承诺,还增加了朝鲜诉诸核武的诱因,不利于地区核问题的妥善解决。
四、深入开展核安全、反核恐、防扩散的合作。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一国核材料丢失,全世界都面临威胁”,涉及核材料的问题其影响是广泛和深刻的。深入开展核安全、核安保、反核恐以及防扩散等合作,不仅符合亚太各国共同的利益,而且可以为构建全球性合作框架提供实践经验。有关各国应积极参与,加强出口管控和信息共享,促进和平利用核能方面的技术交流,提升核设施以及核材料安全、安保水平,共同维护亚太核和平与稳定。
(作者单位:中国国防科技信息中心)
(责任编辑:张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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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亚太地区”,全称为“亚洲及太平洋地区”,本文所指的亚太地区包括东北亚、东南亚、大洋洲和北美洲西部。
[2] “第二次打击能力”,即“核报复能力”,是指己方在遭到敌方核打击后,仍能保存足够的核力量对敌方实施有效的核反击。
[3] Fact Sheet: Aegis Ballistic Missile Defense, Missile Defense Agency, January 2015,http://www.mda.mil/system/aegis_bmd.html.(上网时间:2015年1月2日)
[4] India test-fires canister-launched Agni 5 missile, IHS Jane's Defense Weekly, http://www.janes.com/article/48504/india-test-fires-canister-launched-agni-5-missile. (上网时间:2015年1月2日)
[5] Pakistan test fires Shaheen 3 MRBM, IHS Jane's Defence Weekly, http://www.janes.com/article/49902/pakistan-test-fires-shaheen-3-mrbm. (上网时间:2015年3月11日)
[6] “冷启动”,是指通过一系列快速猛烈的进攻,歼灭敌方有生力量,在短时间内实现作战目的的作战理论。巴基斯坦担心印度通过“冷启动”的作战方式,决定性地打击巴基斯坦的军事潜力,使之不能跨越核门槛,利用常规军力优势快速达到作战目的,并且国际社会没有时间会机会进行干预。
[7] “第一次打击能力”,即“先发制人打击的能力”,是指率先使用核武器打击对方核力量,使其无法发起足够规模的核反击。
[8] Narang V.,Five Myths about India's Nuclear Posture,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2013, 36(3): 143-157.
[9] 《朝鲜决定进一步巩固自卫性的、核拥有国的地位》, 新华网, 2013年4月1日。
[10]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Plutonium Management in Japan,” Atomic Energy Commission of Japan, http://www.aec.go.jp/jicst/NC/sitemap/pdf/130911e.pdf.(上网时间:2013年9月11日)
[11] Frank von Hippel, “Should the U.S. Encourage South Korea and Japan to Make Plutonium-Based Nuclear Fuels?”(presentation at a Nonproliferation Policy Education Center, Washington, D.C., April 4, 2013).
[12] Samuels, Richard J., and James L. Schoff. "Japan’s Nuclear Hedge: Beyond "Allergy" and Breakout." Strategic Asia 2013-14: Asia in the Second Nuclear Age. Eds. Tellis, Ashley J., Abraham M. Denmark, and Travis Tanner. Seattl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 2013.
[13] Norihiro Kato(Translated by Michael Emmerich), Ambiguities of Japan's Nuclear Policy, The International New York Times, April 13, 2014.
[14] “无核三原则”,即不制造、不拥有、不运进核武器,是日本政府关于核武器的基本政策。
[15] WNA Reactor table, country papers, OECD/IEA World Energy Outlook, December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