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10年悲情寻子：再好的教育不能没有爱

兰唯

一对高知父母用了一种看似开明、完美的教育理念，在儿子22岁那年，督促他走上了自立之路，却不料儿子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信。年过60的父母开始漫漫寻子路，并同时在反思，为什么这么好的教育方式，却令儿子做出离家出走10年、音信全无的绝然行为？他们错在哪里？

开明父亲睿智教子，写信督促儿子离家自立

时光倒回到10年前。

2004年5月，胡权终于得偿所愿， 22岁的儿子胡立伟离开家门，坐着开往北京的火车，踏上了自立之路……

时年60岁的胡权与妻子王霞是兰州一所高校的教授，两人都毕业于北京大学。胡立伟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比他大3岁。在胡权看来，他一直在用很多家长难以想象的开明方式在教育儿子。

1982年胡立伟出生时，由于家中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夫妻俩工作繁忙，他们便把儿子送到了西安奶奶家。上小学时，胡立伟被接回父母身边。胡权从未认为这段经历，对他和儿子之间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相反，他和儿子一起玩得很好。爱读《水浒传》、《西游记》的胡权给儿子做了很多玩具。上小学后，胡立伟的学习成绩不错，但就是不做作业，老师经常请家长。胡权反倒安慰老师说：“你们不用太管他，我希望他能按他自己的性格发展。”

高中毕业后，胡立伟考上了天津商学院。儿子没像自己和妻子一样上名校，胡权也没有感到遗憾，他认为不管哪所大学毕业，只要儿子自己努力都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不料，胡立伟上到大二时提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我不喜欢这个专业，我要退学。”王霞劝儿子不要放弃学业，但开明的胡权认为不管如何选择，只要能自立就行，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询问儿子退学后的打算。儿子倔强地说：“我要参加自学考试，学习计算机。你们放心，将来我不会靠你们！”胡权认为既然儿子有下一步打算，也不算是鲁莽退学，同意了儿子的决定。

胡立伟开始在家报名自考。他学的计算机专业数学是重头科目，而胡权就是数学教授，他的几本著作在业内很受追捧，但胡立伟却从没有向父亲请教过。胡权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多年来他对儿子的态度就是：你来找我，我就帮你解决。你不找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你。果然，胡立伟的课程通过率相当高。

3年过去了，胡立伟通过了全部的自考课程。期间，胡立伟曾几次说要出去工作，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没有真的走出家门，胡权也没催促过他。但现在儿子已经完成学业，胡权认为确实得让他走向社会，不然就真的成啃老族了。

2004年元月，胡权认真地跟儿子谈了一次：“人长大了总要自立，我们已经给了你一个起点，希望以后你能自己去努力。”儿子不满地说：“我没说不自立，放心，春节过后我就走！我要到没人知道我的地方。你们不要找我，你们也找不到我。”

王霞听出了不对劲，她劝儿子冷静，要心平气和地看待爸爸的建议。但胡权对儿子的不满没放在心上，他告诉妻子：“既然我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就该尊重他，让他流汗、流泪，在无人撑伞的雨中奋力奔跑……”

春节过后，胡立伟显得非常犹豫。胡权便硬着心肠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儿子依旧嘴硬：“放心，我肯定走！你们这个家有什么待头！”但他就是不行动。母亲已经为他联系好了在北京的一位老同学，但儿子还是迟迟没有出发。王霞理解儿子，他的社会活动、社交方面能力很弱，出去闯荡的决心难下。但胡权不这样看，身边有太多的啃老族，让他认为父母不能心软，只有对子女“狠”一点，才能早一点让他们自立。

4月的一天，胡权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希望你能早一点迈出自立的脚步。准备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我也不再催你，你什么时候走自己决定。”儿子开始变得沉默不语。胡权窃喜，看来儿子还是很有自尊心的，他在积攒勇气，做最后的决定。

果然，1个月后，胡立伟向家人宣布：“我要去北京了，混得不好，我不会回来的。”当得知妈妈和姐姐要送他上火车时，他说：“我不想看到你们的眼泪，我要一个人走！”儿子没有跟胡权告别。胡权坚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他一直用宽松的方式教子，让儿子的日子过得太舒坦，必须让他自己出去闯才能成长，他相信，儿子很快就会理解他的苦衷。

10年悲情寻子，反思教子方式欠缺

不料，儿子一走便再无消息。王霞开始担忧，胡权则乐观地劝妻子：“儿子一定在咬牙努力，等他的情况稳定后会联系我们的。”可是半年过去了，胡立伟仍没有音讯。胡权仍劝妻子：“或许等他小有成绩了就会联系我们。”但这时他已经底气不足，不管儿子多想混出个人样给父母看，至少会报个平安，但儿子连这点都不肯做。难道儿子还没理解他的苦衷，真的在怨恨他们吗？他的心变得很疼。

2005年春节，胡权和妻子来到北京，开始寻子的漫漫征途。他们手中唯一的线索就是，胡立伟曾经到北京海淀区一家建行取过钱，这是他们在儿子离家时给他办的储蓄卡。他们寻找了很多地方的地下室、平房和阁楼，但没有一点收获。

那个冬天，北京常常下雪，胡权走在街上摔了一跤，之后落下病根，走路就会腿疼。而王霞因为牵挂儿子，天天以泪洗面，再加上眼睛年轻时受过伤，左眼已近乎失明。两位步履蹒跚的老人相互扶持着，从那些逼仄潮湿的地下室，一次次失望地走出来，任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

此后多年，胡权夫妻又多次来北京找儿子。胡立伟是个酷爱听摇滚的孩子，于是60多岁的夫妻俩在各种摇滚聚集地游走。至于中关村所有的电子大厦，他们更是走过了每一层，甚至不曾落下任何一个摊位地寻找，但仍无功而返……

痛苦与煎熬中，胡权开始梳理与儿子的关系，反思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他督促儿子自立的教育方式，竟然是让儿子狠心地与他们绝交？

慢慢地，胡权想起一些事。儿子自小时候开始，就从不开口跟父母要钱，给他多少钱，他都拿着，但就是不开口要。

小时候的儿子，喜欢架子鼓。如果儿子开口要，胡权肯定会买，可儿子却靠自己的积攒，买下了架子鼓。应该从那个时候起，儿子就与父母产生了隔阂，而他们没在意，还认为儿子有个性。

再往后梳理，胡立伟在家自考的那几年，变得非常自闭，从不与同学来往，甚至连同学的来信也不回。再想起儿子的话：“我再也不回来，你们也别想找到我……”

那分明是儿子在诉说心底的挫败和压力：父母皆名校毕业、事业有成，在旁人的眼光和舆论里，“长大后有出息”注定是儿子的使命，可儿子却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胡权开始自责，他应该早点体会到儿子的失败感，真诚地安慰鼓励儿子，帮儿子做一些走入社会前的铺垫，而不是用这种“直接赶出家门”简单粗暴冷漠的方式。还有，儿子自学在家，那么高深晦涩的高数都能顺利通过，得下多大功夫，自己对儿子很佩服，却吝啬地不肯提出表扬。或许当时多与儿子沟通，就会多理解儿子，就不会做出下“逐客令”的决定，那将一切都会不同。

同时，胡权又在反思自己何以这么开明，只要儿子不来找他，他就可以做到对儿子不管不问。扪心自问，胡权发觉自己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自私的：毕业于名牌大学，总想做得比别人更好，他不愿意多管儿子，其实是不想让儿子的事情打扰自己，浪费时间和精力……

胡权终于意识到，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他犯了错，他痛心疾首地对妻子说：“我是个自私的父亲，我有太多事需要检讨、向儿子道歉。”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胡权和妻子心力交瘁，他常常回想儿子的童年，多么单纯可爱，跟他多么亲密无间啊，可他却没能保持住这种亲密，每每想起，忍不住老泪纵横。

2007年的秋天，胡权和妻子的健康不断出现问题，夫妻俩先后住院动了手术。出院后，夫妻俩再次去北京寻子。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出行的交通工具却是骑自行车。从兰州到北京，一共骑行了15天，1800公里。胡权还写了一封信，希望儿子有机会能看到：古人“千里走单骑”是为了一个“义”字，爸爸“千里走单骑”为的是一个“爱”字。虽然，无法与你5年多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相比，但我这一趟历程，同样需要自信和勇气……

但这次胡权和王霞仍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他们求助于网络和媒体，但同时他们又担心在网上引起执议，让别人说自己的的儿子自私不孝，给儿子带来负面影响。于是他们便在小范围内寻找，但仍没有得到儿子的任何消息……

时光荏苒，10年过去了。胡权已经是位古稀老人，而王霞也已经69岁。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寻找儿子，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胡权更是悔不当初，不能让孩子感受到爱的教育方式，看似再完美再理智也注定惨败。他要把自己的歉意，当面告诉儿子，可是，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亲情引路儿子回归，再好的教育不能没有爱

2014年10月，家中电话响了，胡权拖着沉重的步子去接听，竟半天说不出话来。王霞赶紧过来：“怎么了？”胡权浑身哆嗦，声音都变了：“是儿子！”王霞也惊呆片刻，瞬间缓过神来，一把夺过电话：“儿子，你在哪？”王霞再也说不出话来，放声大哭。胡立伟说他在成都，过几天就回家……

原来，胡立伟2004年到了北京后，一直不停地工作，居无定所。在孤独无助的时候，他想过给家里打电话，但一想到父母，尤其是爸爸催他离家自立的狠心，便心如刀绞，认定父母嫌弃自己没上名牌大学，以自己为耻，他只有让自己消失，不让他们看到自己才会不烦心。同时，他心中憋着口气，让你们看看，我说到做到，就是让你们找不到我！

多年的磕磕绊绊，胡立伟总算在成都立住了脚，但心中对父母的那份感情淡而又淡。直到近期，胡立伟面临二代身份证补办，便上网去搜家人的信息。在网上，看到了妈妈写给他的那封信：

立伟：

我的儿子，你好吗？你听得到妈妈的呼唤吗？这是妈妈和着眼泪千万次无声的呼唤。你听到了吗……你离家的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爸爸妈妈老了，身体也不好。尤其是爸爸，“千里走单骑”从兰州骑自行车到北京，为的是和你一起展示挑战自我的勇气，和你一起体验人生旅程的艰辛……

我们强撑着身体做了一次又一次手术，就是想撑到你回来。我们想要当面告诉你，当年催你自立的狠心计划，真的是我们拳拳爱子之心。我们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爸爸今年已经70岁了，你还要让他等多久？儿子，爸爸妈妈对你的牵挂，对你的爱，你真的感应不到吗……

直到这时，胡立伟才知道，原来他离家的这些年，父母无时无刻不对他牵肠挂肚，两位老人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寻找他，母亲几乎哭瞎了双眼。他这才意识到父母原来是爱自己的，自己多年没有音讯，给父母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带着内疚与悔恨，胡立伟终于在离家10年后，第一次给父母打了电话……

激动万分、近乎语无伦次的老两口，在电话里和儿子聊了很久。生怕儿子再次消失。王霞要了儿子手机号，这才算放心。

挂了电话，胡权和王霞惊喜万分，立刻给女儿及所有的亲朋好友打电话，通报这天大的好消息。

一周后，胡立伟回到阔别已久的家。看着面带沦桑的儿子，胡权和王霞再一次泪如雨下。胡立伟真诚地给父母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并不爱我……爸爸妈妈，原谅儿子的自私和不孝。”胡权拉起儿子的手：“爸爸也不对，你的青春结束了，才知道爸爸妈妈爱你，这是我最大的失败。”

与父母小聚几日后，胡立伟又回到了成都。多年的历练，让他成熟了，隔三差五给父母打电话，问候父母，说说自己的生活。中断了10年的父子情份，重新回到了正常轨道， 10年悲情寻子路，总算以喜剧结尾。

但故事留给人们的思考远没有结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亲情悲剧？

教育专家认为，0～6岁是一个人成长的重要阶段，一个健康、快乐、幸福的童年是构造完美人格的基础。在最需要与家庭建立依恋关系的年龄，胡立伟与父母分离，无论代替“妈妈”的奶奶给予他多少关爱，他都失去了与父母亲密接触的机会。没有在父母身边长大，就会与与父母缺少情感纽带的联系，容易出现沟通障碍，比如他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从不主动跟父母提出自己的要求等等。而父亲超乎常人的对孩子独立性的要求，会让孩子再次体验到被家庭“抛弃”的感觉。当一个孩子在家庭中承受太多压力时，他们会试图和家庭分离。割离可以是现实的距离，也可以是内心的，比如没有语言交流，而胡立伟显然是做了全项选择，远离父母，杳无音信。

一个孩子如果与父母感觉淡漠，关系疏远，就会对父母的教育方式产生认知偏差，无从理解父母的真正用心。所以在教子过程中，与孩子建立依恋亲密关系是第一位的。任何教子方法，不管多么理智睿智，如果不能与孩子建立良好沟通，不能让孩子感受到爱，都会导致教育失败。胡立伟的故事足以让天下父母深思。

责编/朱茂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