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世博会归来

吴建民

我是米兰世界博览会的评委，担任世博会评委我是第五次了。第一次是2005年日本爱知世博会，第二次是2007年的西班牙萨拉戈萨世博会，第三次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第四次是2012年韩国丽水世博会。在本届世博会的评委中，除去国展局秘书长洛塞泰斯外，连续五届担任评委的就是我了。世博会是全球最高水平的会展，也是世界之窗。担任评委是一个绝好的学习机会，从世博会上可以看出世界的动向。

2015年7月19日至24日，我去米兰，与其他评委一道看了53个展馆。这是评委会第一次巡视，10月底还要进行第二次巡视，在各类官方展馆中评出金银铜奖。

米兰世博会的主题是“滋养地球，生命的能源”，各个展馆都围绕主题进行了演绎。评委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参观各国的展馆。当然评委有一个特权，就是不用排队。但进去之后要自己看，也可以听别人的讲解，更重要的是自己去观察、判断。看完53个展馆，感触颇多。

5天看下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人类在思考自己的未来。许多展馆都尖锐地提出了当今世界面临的问题：比如人口在迅速增长，到2050年世界人口将会从目前的72亿上升到9 0亿。人口增长当然对食品的需求在上升。然而气候在变化，自然灾害增多，海平面上升，影响到粮食的生产。同时由于人类的活动，环境在恶化，食品安全问题突出。而从全球形势看，贫富悬殊、两极分化的情况愈演愈烈。一方面全世界有很多人挨饿，而另一方面，食品的浪费、损耗严重。当今世界上所生产出来的食品有1/3是被浪费掉的。按照联合国的统计，只要拿出被浪费、损耗食品的1/4，就能养活全球饥饿的人群，这是摆在人类面前迫在眉睫的问题。人类究竟如何生活下去？

在各国的展馆中，强调最多的就是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提出已经有好多年了，但是如何落到实处是一个大问题。这一次米兰世博会上有些展馆就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想法。譬如在比利时馆，就有一个将养鱼和生菜种植结合起来的演示。鱼的粪便会对水造成污染，但粪便收集起来，就可以成为种植生菜的肥料。鱼的粪便变成肥料被生菜吸收，水就净化了。这样二者相得益彰，生菜和鱼都长得很好，这就是所谓的循环经济。

人类每天都在生产大量的垃圾，中国每年产生10亿吨垃圾。“垃圾围城”在中国非常普遍，而且垃圾越堆越多，污染环境，污染地下水。中国人也在思考怎么办。有人在研制“工业胃”，把垃圾还原成人类所需要的各种原料，这样就实现了循环经济。

国际展览局规定，世博会的展馆绝大部分应当拆除。国展局秘书长对我说，之所以这样规定，是因为担心建了那么多展馆，如果不拆除，可能成为城市的包袱。在大家都强调可持续发展的今天，米兰世博会许多展馆都已经准备了自己下一步的出路。

中国馆这次设计的是麦浪型的，非常别致。我在米兰听到一些行家对中国馆的设计十分赞赏，认为很有创意，而且突破了中国馆以往老是建牌楼的框框，这也是一种创新。欧洲的许多建筑学家，分批来到米兰世博会，从各国的展馆建筑中汲取营养和灵感。他们拍了许多中国展馆的照片作为资料。国内有的城市，已经在打米兰世博会中国馆的主意，打算世博会结束后搬回中国，永久保存。这也是一种循环经济再利用，而不是拆掉作为垃圾扔掉。

摩纳哥是一个只有3.6万人的小国，但摩纳哥馆的主题是如何实现捕鱼的可持续发展，过度捕捞将会使人类没有鱼吃。只有适度捕捞，实现可持续发展，人类才能从海洋中源源不绝地获取食品。摩纳哥展馆在设计过程中，考虑到了它未来的用途。米兰世博会结束之后，摩纳哥馆将会拆卸运到非洲的布基纳法索，改建成一个培训中心，帮助该国培养旅游方面的人才。

实现可持续发展，不仅是政府的事情，而且也需要大家参与。德国馆在利用高技术方面特别突出，一进馆每人发一个信封大小的纸板，可以打开来成为正方形。进到馆内，把纸板打开，在射线下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图解和介绍，呼吁人们行动起来，多种树，改善环境。

奥地利馆也很有特色，是一个人工建的小森林。今年米兰的夏天据说是500年以来最热的夏天，我在米兰期间，有一天在烈日的照射下，世博园的温度高达摄氏45度。然而当我们进入奥地利馆，温度马上降了下来，小森林的作用是明显的。这片森林白天每小时能制造62.5公斤的氧气，晚上每小时可以吸收9 2.5公斤的二氧化碳。奥地利馆的屋顶被利用作太阳能发电，发出的电自给有余，多出来的电免费输送到意大利国家电网。

2003年12月12日，我当选为国际展览局主席。当选后我在思考，作为中国人首次担任国际展览局主席，能够为世博运动做点什么。经过与秘书长洛塞泰斯商量后，我们一致认为世博会是好东西，世博会可以提高一个国家的知名度，促进其经济增长和国际合作；世博会还是文明对话的最好平台。然而迄今为止，世博会从来没有在伊斯兰世界举行过，也没有在非洲举行过。作为国际展览局，我们应当努力把世博会推向伊斯兰世界，推向非洲。在2005年3月24日日本爱知世博会开幕式上，日本天皇、首相、爱知世博会组委会主席和我先后发表了讲话。我在讲话中说文明冲突会给世界带来灾难，世界不需要文明冲突，需要的是文明对话，而世博会就是文明对话的生动体现。我呼吁大家共同努力，把世博会带向伊斯兰世界，带向非洲。我这篇讲话在与会的各国代表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在米兰世博会上，我高兴地看到，哈萨克斯坦展馆专门展示了2017年阿斯塔纳世博会的馆址和筹备情况。哈萨克斯坦是中亚国家中第一个举办世博会的。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展馆里，他们专门展示了正在筹备的2020年迪拜世博会的情况。预计届时参观迪拜世博会的观众，有70%是外国人。迪拜世博会是在阿拉伯世界举办的第一次世博会。米兰世博会上的安哥拉馆是十分引人注目的，过去非洲国家往往是组织联合馆，很少独立办馆。而这一次安哥拉建了一个相当大的独立馆，介绍安哥拉的现状，展示安哥拉人对如何解决世界面临的难题的看法。评委们看了安哥拉馆都很兴奋，透过安哥拉馆看到非洲在崛起，对世博运动的重视程度在上升。十分明显，世博运动取得了新的进展，这是十分令人欣慰的。

米兰世博会的场馆设计很有特点，由于世博园的面积比较小，意大利人沿用了罗马帝国城市建设的传统，建设纵横交错的大道。纵向大道有1.5公里长，约六七十米宽，成为世博会的中轴线，两旁是各国展馆。为了防止烈日直接照射，大道上设有顶棚，而顶棚不是一张顶棚把大道都遮住，而是分段，高低不一样。意大利人告诉我，这是米兰科技大学经过研究后提出的理念。由于顶棚错落有致，便于空气流通。7月的米兰赤日炎炎，可到了米兰世博会中轴的大道上，空气流通，炎热的程度明显缓解。这条中轴大道给人的印象太深了，它可能会作为米兰世博会标志性的建筑长久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我从1998年底在我担任驻法国大使期间，开始介入上海世博会的申办，迄今已有17年了。17年对世博运动的观察，使我认识到世博会经久不衰的秘密在于它承载着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使命。米兰世博会使我对此更加确信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