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深处的靖国神社

沈嘉禄

即使在日文版的东京旅游地图里，要找到靖国神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想不到这里的热闹场面首先是以神道两边犬牙交错的小吃摊来实现的，烧烤、煎炸、粉果以及水果串、冰淇淋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跟二十多年前上海的马路展销会阵势差不多。据说周末还有古董集市，可以买到七十多年前侵华日军各部队印制的各种照相册和画报。

院前南端入口处耸立着一座青铜制大牌坊，日语称之为“鸟居”。牌坊和正门之间大约有30米，右侧是靖国神社内部缩略图，左侧是个水池，不少日本人用竹制勺子盛些水冲洗左右手，然后漱一下口，算是进入前的准备。我与朋友的共识是坚决不入神社，只远远地朝神社抛去一眼。正对大门的是拜殿，拜殿前有菊花徽记的白幔沉沉垂下，大殿前的三级台阶之上，挤满了盛装的日本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辞。右侧一个并不宽敞的草坪上正在布置一个音乐晚会，再往前一点，就是游就馆了。我知道这里经常举办各种美化侵略战争的展览，此刻，它又能搞出什么新花样呢？

游就馆的大厅里，摆放着战争期间使用过的火车，铭牌上写着它曾经在“满洲国”运输过物资，车头上还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炮弹孔。还有两门榴弹炮，也是在东北战场上使用过的，它们应该是战胜国的战利品，不知最终是如何被日本人保留下来并运送到回国的。一架零式战斗机的模型，“赤刮勒新”。

售品部的书架上摆满了有关战史的书籍和影像资料，还有衍生产品，比如迷你版的零式战斗机和日本军旗，还有被炸沉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模型。各种文字的宣传资料准备也相当充分，我随手取了一张中文版的《二战太平洋战区的英雄事迹》，虽然撰写者也承认“12月7日袭击珍珠港事件就是日本妄图实现其领土野心而开始其莽撞军事行动的一部分”，但通篇看下来，就知道日本人在宣扬自己的战绩和英雄气概，绘声绘色地渲染袭击时的场面和效果。并且借美国五星上将尼米兹之口表扬自己：“他们像亲兄弟一样并肩作战，他们一同赴死，现在又肩并肩长眠于此……”

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正在举办一个“大东亚战争七十年展（之三）”，买了门票，进去看看。展览一字不提反思和道歉，同样美化侵略战争，尤其美化太平洋战争，看来日本人对偷袭珍珠港是相当得意的，对神风突击队这样的自杀模式也是很自豪的。甚至在战争后期，日本军国主义招募城市里的学徒入伍充当炮灰和组建女子挺身队的内容，也被当作英雄事迹来展示。在展览中还在显著位置陈列了一些神风突击队低级军官和飞行员的家书，看上去像是复制的，如果是七十年前留下来的，纸质应该泛黄了吧。但这些都构成了日本当局申报世界记忆遗产的重要内容。当然大家都知道了，两个月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驳回了这个嘲弄全世界良知和智慧的企图。

展览馆仅200平方米样子，展线呈U字形，最后一面墙上呈现的是“大东亚会议各国代表演说”，在东条英机的带头发言后，被日本占领的国家都有傀儡政府首脑登台表一表忠心，其中有我们熟悉的汪精卫和“满洲国”傀儡张景惠，那真是人间最最可耻的一幕。日本右翼分子至今还沉浸在对罪恶的幻想之中，认为七十年前的那场侵略战争，是为了帮助东亚各国摆脱欧洲殖民者的压迫，建立一个由亚洲人自己管理的东亚共荣圈。

最后是观众留言处，我看一个老者在角落里坐了足足十分钟，最后一笔一画写下感后观。他走后，我坐上去翻看这本册子，大多数日本观众表达了反对战争的意愿，也有一些人写下了“神勇”、“骄傲”等字样。我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鸽子，它有力的脚爪折断了一支歪把子机枪，跟着是一行中文字：反对侵略战争，维护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