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玮
日本人曾称原节子为“永远的贞女”和“传说的女优”,这既是仰望,也是一种批注,概括又遮蔽了她的一生。她终身未嫁,“永远的贞女”这个封号,听来无比光亮,盖过了她所有的消息。
日本社会对艺能界的女性相当残忍,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艺人。歌手或演员往往只有几年最好的光阴,大众很快就会对她们失去兴趣和耐心。如果艺人们的婚姻、爱情失败,家庭出现问题,事业也就差不多葬送了。
原节子(1920-2015),0Slu30mhA2u8eNOquy3HirdDmjkdkUbuDWPlUtkEHCA=日本横滨人,演员
可原节子无疑是个谜。她的未嫁,她的隐退,她主动封锁自己的消息,隔绝镁光灯,真的让她的银幕形象飞上了云端,变成同期女优之中最独特的符号。而她的这种个性光环,在电影里也多次体现。与她合作无间的导演小津安二郎,似乎体察到了她独特的气质,渲染了她神秘又诱人的女性魅力。在电影《秋日和》中,小津安排了几个近乎猥琐的中年男人爱慕原节子饰演的角色秋子。借他人之口,秋子的美几乎成了一种宗教。他们仰慕她,赞美她,渴望她,却永远得不到她。假如有人记得原节子,她的魅力何尝不是小津镜头下那样迷人而又不可捉摸呢?
她的后事被料理停当之后,才经由媒体披露,离她逝世已经两月有余。95岁因肺炎离世,听起来并无过度的痛苦,相比很多同业的坎坷,这已经是一种幸运。原节子的事业和生活,如此顺理成章,随遇而安。
原节子1920年出生于横滨,本名会田昌江,经由姐夫熊谷久虎导演介绍成为演员时,她才15岁,正在读高中。她没兴趣做明星,纯粹想帮补家庭而选择了演员这一职业,次年即获得机会前往德国,参演日德合拍电影,那是第一部由她担纲的大戏。初期有日本导演嫌她身形羸弱,未予重用。战后,她迸发出动人光彩,很快攀上事业高峰。
在一系列电影中,原节子塑造了不少日本战后新女性形象。黑泽明《我于青春无悔》先行,原节子充分呈现了女性经过漫长混乱期后重新找到自我的过程。这部严肃电影引得许多业内人士关注,原节子很快开始与大师级导演合作。1949年,她第一次和小津安二郎合作,出演了《晚春》,她的表演方法让小津惊艳,继而两人频频合作。
小津公开评论原节子的演技独一无二,大多数所谓演技派只知用大笑表达喜悦,用大哭表达哀伤,这种表演被小津类比为上野动物园的猴子,相当不齿。他认为原节子完全理解人物情绪,可以通过相反的表情和动作将其准确传达出来。两人的默契不由让当时的传媒揣测不已。对这样的猜测,两人都放宽心胸,小津甚至在自己的日记里调侃过。1963年小津去世,原节子在丧礼上大哭,这也是媒体最后一次捕捉到她的光影。
之后她恢复本名,住在鎌仓,深居简出。
银幕上的原节子高贵隐忍,国外影评将其与巨星嘉宝相提并论。在日本,媒体对她敬重有加。在日本电影黄金期,她和田中绢代、高峰秀子、山田五十铃齐名,获封四大女优。哪怕隐退长达半世纪,日本影评界也不断肯定她的演技与地位。2000年,《电影旬报》更将她选为日本影史十大女优第一名。
原节子谜样的一生和银幕上的美丽形象相形对照,让无数人为之倾倒。她杏目粉腮,明眸皓齿,颇有异国美态。在电影中,她几乎从不使用歇斯底里的表演。大师们最爱捕捉她微如毫厘的细节,尤其是她温婉的笑容。在这笑容里,她的平淡温柔或内心变化,全流转在眼神中,光辉涌动。
表面看,原节子饰演的角色浮于传统的家庭伦理,实则描绘出女性在社会变革中内在的心理。这些女性善良勇敢,高贵坚忍,令人心生向往。或许也因本身那种高不可攀,她饰演的角色多数独身一人,爱慕者众多,却无人可以得到。
“任何日本男演员都可以扮演战士,任何日本女演员都可以演某一类妓女,然而很难找到一个女演员可以扮演好家庭出身的女儿。”小津如此评价原节子。《纽约时报》也发文肯定她的贡献。对日本电影人来说,她不只是一个演员,而且是他们的日本之魂(soul of Japan)。
《读卖新闻》文化编辑近藤当年曾数次试图采访原节子,每次都被她的亲人出面拒绝。他们告诉近藤:“她身体很好”,“她不接受采访。”不断尝试之下,《读卖新闻》记者在1992年终于和原节子通上了电话,不过只有寥寥几句。“我并不是惟一的明星,”她说,“那时候每个人都耀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