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奋
想着悲催的外滩前不久被各种口水反复淹没,又一次无语。
上海的事不论大小总是被议论,想想其实并非是坏事。这年头,不怕躺枪,不怕矮化,不怕口水,就怕没人理会。“连眼珠也不对你转过去”,才是你真正的悲哀。人和城市都一样。“上海的事不论好歹总是被口水”,反倒让我想起台湾诗人余光中,笑对李敖总是骂他,他有一句名言:他总是骂我,说明他生活里不能没有我。呵呵。
但是,坊间有的说法也是我们不能认同的,说什么那晚的无数人“根本不该来轧闹猛”,这算什么话呢?人类是群居动物,轧闹猛可说是天性,还是基本人权,特别是“上海宁”,谁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轧”过闹猛呢?!虽然上海人现在去外滩轧闹猛已渐少,但你不能因为你以往“轧”够了,“轧”厌了,现在就装腔作势地以“上等沪人”自居,不许别人“轧”,不带这样装逼的,予生也晚,外滩的“闹猛”应该轧过无数次,印象里外滩的“人山人海”是每年里必有几次,“已摈闹猛寻常事”,上海人不是吓大的,但的确,没有一个上海人不是“轧闹猛”轧大的。记得小时候印象里最早的一次“闹猛”似乎是四五岁时被爷爷和叔叔姑妈们搀着去外滩,视野中到处是彩灯和焰火,后来才知道那是“国庆十周年”,因为人太多,后来就被大人抱起,回家后鞋都挤没了,姑妈似乎还被阿飞“吃了豆腐”,真正的上海人就是这样“轧闹猛”轧大的,生活中没有“闹猛”就没有劲,如同我现在所居住的小区,已经十多年了,还是不习惯那种冷清,半夜梦回,常常忆及儿时的闹猛。
上海人从小生活在“闹猛”中,小贩们的叫卖声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浇头”,大清早四五点钟,一记刮辣松脆的叫喊划破弄堂的清净:“倒马桶哦!”粪车弄堂口一停就一路喊了进去:“马桶拎出来哦!”客堂、厢房、亭子间、三层阁便是咚咚咚地一阵忙乱……不一会儿天放亮了,送牛奶的又来了,叮叮当当的瓶子撞击声特别响,你没有太平觉可睡。
太阳越来越高,弄堂里的大合唱也越来越闹猛,“坏额棕绷修?坏个藤绷修!”浙江人;“削刀—磨剪刀哦!”苏北人;“豆腐啊—”崇明人,启东人;“钉碗—”,江西人;“卖檀香橄榄,只只橄榄味道赞!”苏州人;“栀子花唻,白兰花!”上海人;紧接着是“男声二重唱”:男高音是“修洋伞哎!”男低音是“箍桶欧!”最后是太阳快落山的呻吟:“锡箔要——锡箔!”如果是过年,那就过了正月十五会有人喊:“收——锡箔灰!”每逢这时,外婆就连连吐唾沫,说“晦气!晦气!”甚至会开窗吆喝“走走走!到别地方去!”
事实上,弄堂的晚上也不太平,七点以后流动的夜宵来了,“汤团——小馄饨”,“馄”字拖腔特别长;“白糖—莲心粥,桂花—赤豆汤”,长音落在第二字“糖”与“花”上;“生炒热白果—,香是香来—糯是糯,五分洋钿—买十颗”,长音又落在三、四、四的音位上,最闹的是十点后的弄堂口,“五香—茶叶蛋”、“火腿—肉粽”、“芝麻糊—白糖伦敦糕”!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闹猛中长大的。轧闹猛是上海人的第二天性。问题是上海人轧闹猛既有经验,又有“门槛”,还有智慧,所以尽管嘴里喜欢哼着“轧煞老娘有饭吃”,事实上几乎没有“轧死人”的记录(1987年的“轮渡”事件属于上下班拥挤所致,并非“轧闹猛”含义)。
轧闹猛攻略,如果是超级拥挤(直感是只能蠕动),一,你就应该刀片一样侧身站位,这样的受力面就减小到最大程度;二,外滩轧闹猛,事先都要约好重聚点,防走散;三,存心轧闹猛,不能穿皮鞋,尤忌船鞋、高跟鞋,最好跑鞋。手表脱下放妥。四,别带包。事先汤汁茶水少喝。否则被小便撑死。
这都是大人从小教我们的,读者诸君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