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挪威享受室内乐

2015-09-10 07:22刘雪枫
音乐爱好者 2015年4期
关键词:海姆室内乐音乐节

刘雪枫

挪威是室内乐的天堂,有三个享誉世界的室内乐音乐节——特隆海姆(Trondheim)、勒罗斯(R?ros)和利索尔(Lisors)。虽然利索尔因为由最具国际影响力的挪威钢琴家安兹涅斯(Leif Ove Andsnes)担任艺术总监而名气更大,但我却两次与它失之交臂。利索尔是一个美丽的小镇,因位处挪威南端,气候格外宜人,无论是参与的音乐家还是听众都很国际化,反倒对我的吸引力不是很大。

我曾两次去勒罗斯,都是在三月的室内乐音乐节,尽管气温仍然很低,但光线充足,正是太阳回归的季节。在我看来,三月的勒罗斯是这座联合国文化遗产山城最美的时候,蓝天白云下被白雪覆盖的教堂、墓地、矿山、煤焦山以及逶迤的小路在刺眼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晶莹。勒罗斯的音乐节很疯狂,可谓把来前演出的音乐家用到极致,几乎每人都要参与七八台音乐会,演出场地涉及勒罗斯及周边十余处,甚至延伸到几公里外的机场飞机库。记得有一天我从上午到下午辗转了六个地方——地下的矿井、旷野的谷仓、河边的博物馆、近似音乐厅的“歌手之家”、火车站旁的慈善机构办公楼与将近千年的石板教堂,音乐会的内容包括弦乐四重奏,小提琴中提琴二重奏,哈当格尔小提琴(Hardanger fiddle)三人组合,钢琴与人声、小号、小提琴以及吉他二重奏等,几乎涵盖室内乐的各种形式。每场音乐会不到一个小时,中间还有一顿简餐亦在音乐中进行。那天最魔幻的无疑是转场的时候天气几番骤变,一会儿万里无云,一会儿乌云密卷、狂风肆虐、暴雪滔天,每次从一个“室内”出来,都恍若隔世,一切都那么似梦似幻,很不真实。

由于出席音乐节的大多数嘉宾与音乐家住在同一家酒店,所以早餐听门德尔松,十点咖啡时间赏斯卡拉蒂,中午饭前饭后酒席间音乐家搞笑伴宴乐陶陶,下午在酒店的各个角落有爵士民乐古乐大汇演,晚上九点半再去教堂感受男低音唱的舒伯特《冬之旅》,深夜十一点返回酒店参加爵士“大爬梯”仍旧人满为患。回想如此欢乐的时光,语言顿时变得无力,身居天堂的时候,最大的心愿是让自己的朋友亲人一起来分享。

挪威第三大城市特隆海姆比勒罗斯更往北,都属于南特隆德拉格省。我在勒罗斯听过世界上最好的室内乐团——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Trondheim Solistene)的两场音乐会,分别是音乐节的开幕和闭幕,可以说对这个乐团和它的艺术总监奥伊文德·基姆瑟(?yvind Gimse)极具好感。此前我只知道特隆海姆的室内乐音乐节一定也以这个绝佳乐团为主打,却完全没有想到音乐节的两位创办人正是这个乐团的骨干成员维嘉尔和西格蒙德。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代表着当今室内乐团(弦乐团)的一个高度,与其对应的便是当代最杰出的小提琴家丹尼尔·霍普(Daniel Hope)以及阿托斯钢琴三重奏、阿尔米达弦乐四重奏和挪威歌唱家合唱团,还有伟大的长笛演奏家卡米拉·霍滕嘉(Camilla Hoitenga)。这些顶级的音乐家同样被音乐节用到极致,他们的表演几乎每天都可以在不同场合看到。

除了正规的音乐会之外,我受邀在该城市几个颇具地标性的建筑里体验真正的室内乐尊享,充分领略到室内乐的精髓。这些地方包括具有考古与文物价值的近千年老房子、挪威首富的城堡、古老的农场、花园环绕的乐器博物馆和国王的行宫。最难忘记音乐节开幕头天晚上的晚宴音乐会,在每道菜上来之前,先后有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的四重奏组、女中音歌唱家格鲁普、长笛演奏家霍滕嘉等人的席间表演,亦庄亦谐,轻松快乐,在精湛扎实的技巧支撑下极尽搞笑之能事,令晚宴气氛不断高涨,人人不忍散去。

任何人如果在一周的时间里与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相伴,都不会对其“世界最好的室内乐团”之谓产生怀疑。说它是最好的,不独在演奏不同风格的古典音乐方面,而是它的开放性、可塑性、超前性和感染性都无与伦比。当他们与民间提琴手拉尔森兄弟合作时,他们就是一支乡村提琴队,洋溢着浓郁迷人的山区风情;当他们与挪威著名的科文贝格爵士乐队合作时,每一位乐手的狂放摇摆比那几个爵士乐手还要过火,那震撼心脏的节拍和滚地而来的音流至今犹回荡在我的耳际;他们能够编织出最缠绵悱恻的马勒之音,也可以配合着丹尼尔·霍普把巴赫和泰勒曼演释成摇滚的节奏;当他们在挪威首演当代作曲家马克斯·里希特重新作曲的维瓦尔第《四季》的时候,其织体之清澈精确,其声音之爽朗明亮,其节奏之火爆善变,已经远远超过为原曲录音的柏林音乐厅乐团弦乐队。

其实早在近二十年前,当小提琴家穆特遇到这个乐团时,便被这些痴迷音乐的年轻人迷住了。她要求和他们一起录音,当时的曲目便是维瓦尔第的《四季》,而且进行了两度全球巡演。不知穆特是否会对里希特的新版《四季》感兴趣,若能与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演奏一次,一定又是一段乐坛佳话。

在挪威古都特隆海姆参加音乐节是人生的一次际遇,我不能想象如果轻易错过,将会失去一次多么重要的审美体验和情感波澜。

我总是被形形色色的现场聆听所感动,频频为这种带有日常性且并非名家登场的音乐表演而情不自禁地感怀落泪,这在从前还未曾有过。我在尼达罗斯大教堂的白天听女管风琴师给一群孩子上管风琴课演奏的《托卡塔》和《弥赛亚》时哭了;在音乐节开幕音乐会上听德拉根用管风琴演奏马勒《第五交响曲》第二乐章“小柔板”以及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和挪威合唱团演出的马勒艺术歌曲《我是这个世界的无家可归者》时哭了;我也总是在长笛演奏家卡米拉·霍滕嘉吹奏萨利亚霍的《诺亚诺亚》(Noanoa)《镜子》和《温柔的折磨》(Dolce Tormento)并将吟诵诗篇融入变化多端的气息之中时哭泣。第三首曲子我居然有幸听了两回,第一回是在音乐节开幕前夜的晚宴上,卡米拉一袭黑衣,像幽灵一样吹着黑色的短笛,在昏暗的屋角发出呜咽的笛声和长吁短叹的诗句,我似乎能够感受到她与作曲家的心心相印,和对我们时代的爱与悲悯。接下来,我彻底放松了对泪腺的管控,干脆让快意的泪水尽情流淌,在小提琴家丹尼尔·霍普与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的巴赫作品排练场(一座音效极佳的小教堂),巴洛克音乐的摇滚性和畅快淋漓的恣意放射出无比强大的刺眼光芒,以至于只要敢于直视那迷幻摇曳的场景,就一定会被催发出享受极乐的热泪。

我的感动还来自于生活在特隆海姆的世界挪威各族孩子与年轻人在成人艺术家的配合下共同完成的“色彩汇聚”项目,“爱与信任”是活动的主旨,不同肤色的孩子和年轻人将本民族的风格以自由写意的方式融入整体歌舞及马戏,他们各具天赋,以童真与稚嫩在舞台上呈现大人的剧情,为观众席里的孩子描摹纯洁无瑕的世界。为孩子们的表演进行伴奏的都是技艺精湛的音乐家,他们一丝不苟地倾情投入,以自己最佳的状态极尽呵护与欣赏。

本届音乐节的驻节作曲家是芬兰的卡嘉·萨利亚霍(Kaija Saariaho),她的四幕歌剧《遥不可及的爱》(L’Amour de loin)的上演意味着本届音乐节的高潮。换句话说,能够在一个室内乐音乐节看到这部当代最伟大的“室内歌剧”实属大幸,更何况作曲家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一起早餐,一起前往排练场和剧院,坐在离你很近的座位一起被音乐与剧情感动。据曾经在八年前出演过该剧的男主角、美国男中音歌唱家丹尼尔·贝尔切尔说,这个特隆海姆的多媒体音乐会版让他震惊至极,电影画面讲述的完全是另一个故事,却比原剧情更耐人寻味,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创造。

一个关于十二世纪的爱情传奇,与骑士、游吟歌手及朝圣者等关键词相联系,当理想中的爱遥不可及又孜孜以求之时,得失之间的心理变化成为千古话题。电影画面真实反映了互联网时代“社交网络”的精神困局,对每一个沉迷其中的人不啻为当头棒喝。虽然歌词完全听不懂(法语)、看不懂(挪威语字幕),但我依然被可听性极强的音乐毫不费力地引发了生理快感,这实在是因为萨利亚霍颇具实验性的大管弦乐队的音响魔力和超高素质的挪威国家合唱团这两者所共同传达出的充沛能量无可抵挡。

当晚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年轻的女高音艾琳·瓦尔唱出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其声线之优美清亮,其音乐之深情婉转,对表现作品的悲剧性可谓具有压倒性的杀伤力。每每因为时差的折磨而欲“昏昏”之时,她夜莺般的歌声都如醍醐灌顶,使我眼前顿现一片清朗明澈。饰演朝圣者的格鲁普对我来说可能更加熟悉,我在十几年前即写过关于她演唱格里格艺术歌曲的评论,这次不仅几次聆听她现场演唱格里格,还目睹她在《遥不可及的爱》中的完美表现,她也是特隆海姆版本中唯一一位参与这部歌剧首演并录像的歌唱家。

一个健康成熟且充满自信的音乐节从来都是靠审美鉴赏力和充满灵感创意的节目设计来打动观众,并赢得生存的良好空间的。这个特隆海姆室内乐音乐节像我此前参加过的两届勒罗斯冬季音乐节一样,即便有一两个大牌艺术家作为号召,但核心节目制作无不脚踏实地,以内容和制作水平取胜,所谓“名不见经传”的音乐家所表现出来的艺术状态无不契合音乐真谛,直达心灵,他们不仅在享受上帝的馈赠,并且毫无保留地惠及旁人。他们是真正具有雄厚实力的音乐家,文明、道德、人格、灵气,总是与他们的艺术相得益彰。

特隆海姆是一座滨海古城,峡湾又将老城区环成一个孤岛,琳琅满目的音乐会各具特色,让人不忍心错过任何一个。每日在岛上奔波,常常有四五场音乐会要赶着听,但最后一站总是在岛中之岛的Dokkhuset酒吧度过午夜最疯狂的音乐时光。这间看起来更适合上演爵士乐的由旧仓库改建的大厅,不仅有拉尔森兄弟与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的挪威小提琴之夜,“萨利亚霍百分百”的特隆海姆交响乐团也在这里亮相。很难想象可以在听晦涩而新派的严肃音乐之时,手持啤酒杯,随着音乐的节拍惬意地扭动身体,此刻,大名鼎鼎的作曲家萨利亚霍就坐在你的身边。当然,最契合该场地风格的还是刚刚获得全挪威爵士乐最高奖的Ola Kvernberg爵士乐队,而他们的魔幻之声竟然也有特隆海姆独奏家合奏团的参与,那劲爆的节奏和玩尽古典范儿的音色再次证明,无论何种音乐,在挪威便意味着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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