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综艺英国造

李颖浩

当英国人谈起需要重振英国工业的卓著声誉的时候，往往说的是脑海里固有的大型工程公司和汽车制造业。但是其实这个岛国上还制造和输出一些别的东西，那就是品质超群的电视节目模式。如同久享盛誉的流行音乐一样，制作品质节目已经成为世界公认的英国特征。

每年，全球电视业的娱乐节目模式出口额近40亿美元，而英国在这一领域独占鳌头已经六年，占全球销售份额的40%。英国上世纪九十年代原创的电视竞答节目《谁会成为百万富豪？》（Who Wants to Be a Millionaire？）的版权已经卖到超过100个国家或地区;而另一个原创于英国的节目模式“达人秀”（Got Talent）在去年被世界吉尼斯纪录评为“最成功的电视真人秀模式”。截至2014年4月，“达人秀”在全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共播出了58个版本，最新引进的国家包括哈萨克斯坦、巴西、摩尔多瓦和冰岛。

英国在2009年首次超越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节目模式输出国。尽管当年美国和欧洲国家都深陷金融危机，英国生产的节目形态出口仍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2009年销售即增长9%，达22亿美元。其中多数节目形态，如“流行偶像”（Pop Idol）、“顶级厨师”（Masterchef）等都卖给了美国。美国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娱乐节目制作机构和电视节目市场，但美国在节目模式市场上已经退居第三，排在英国和荷兰之后。

2010年，东方卫视购买了“达人秀”的版权，推出了《中国达人秀》。节目高潮迭起，收视率一路上扬，最终达到全国收视高峰。这一节目的成功，第一次让中国电视业者真切感受到模式引进的威力，并掀起了国内电视台引进英国节目模式的潮流。如辽宁卫视紧跟着把英国当红音乐选秀节目《X音素》（The X Fcactor）引进中国，推出了音乐选秀《激情唱响》;浙江卫视以英国《就在今夜》（Just Tonight）为蓝本推出为平民圆梦的《中国梦想秀》;东南卫视则从英国引进当红节目《欢乐合唱团》（Last Choir Standing）……

可以说，中国的第一波电视节目模式引进潮是由英国节目开启的，在浙江卫视从荷兰引进版权的《中国好声音》带来的更大一波引进潮之前，中国电视里的综艺节目都是“英伦味”。实际上，与《中国达人秀》第一季同年出现的“现象级”综艺——《非诚勿扰》也是模仿英国相亲节目《执子之手》（Take Me Out）推出的，是钻了中国对电视模式版权保护尚不完善的空子。

2012年之后，随着竞争对手的增加，英国节目模式对中国电视荧屏的影响有所下降，但是作为老牌“模式大国”，其产品还是受中国电视业者的青睐，如去年底东方卫视播出的《巅峰拍档》源自英国的知名汽车节目《Top Gear》，这一模式曾在2011年被湖南卫视引进并推出了《最高档》，但因收视不佳削减制作，并未获得成功。时隔两年后，东方卫视重拾这一模式，也正是基于对英国节目模式品牌的信心。

中国是英国电视模式输出的新市场，在进入中国之前，其产品就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了。时下很多美国热门综艺背后都有英国出品的影子，如源自英国《流行偶像》的节目《美国偶像》等。美国是英国最重要的市场，因为美国市场的影响力巨大，一旦在美国被检验成功，就可以顺利输送到世界各地——这也是包括《达人秀》、《X音素》、《流行偶像》在内的英国“超级节目”成功的一般路径。有趣的是，英国原创的达人秀系列就是先在美国播出，获得成功后再红回英国的。当时的情况是达人秀的制作公司Fremantle Media跟原本打算的播出平台独立电视台（ITV）闹翻，因而将节目改输往美国。

英国的老牌“超级节目”一直没有过时，持续发光发热。推出已有十年历史的《Strictly Come Dancing》的当地版本前段时间登陆了斯洛文尼亚，这也是它输出的第50个国家，此前湖南卫视的引进版本为《舞动奇迹》。而这个节目在美国ABC电视网已经播出到了第十八季。

最近，在法国最受欢迎的电视节目之一叫做《最好的糕点》——这也是英国BBC一档美食节目《全英烘培淘汰赛》（The Great British Bake-Off）的本地化产品。相比英国版，法国版可以看到更多法国人喜欢的泡芙糕点和杏仁饼，而其节目内核则与英国原版保持一致。这个节目模式还被销售给了爱尔兰、意大利、荷兰、比利时、丹麦、挪威、瑞典、芬兰、波兰和乌克兰。目前BBC环球还正与欧洲之外的五个版本的输出进行协商。

上了年纪的英国人会记得那段日子：当英国人入住美国旅馆时，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在大杂烩似的一大堆电视频道里来回地翻滚切换，因为他们知道，回了家只有几个频道可看，而且都不好看。

约翰·麦可维是英国电影和电视制作人联盟Pact的首席执政官。在他的回顾中，1982年第四频道的诞生是英国原创电视节目赢得公众偏爱的关键点。“在1980年代早期，黄金时间的电视排播单上充斥着美国节目。”他说道，“第四频道的加入从原创和创意能力方面强劲地刺激了其他所有的电视台，让他们不得不做出反应。”

2010年，东方卫视购买了“达人秀”的版权，推出了《中国达人秀》

跟上世纪五十年代为了给BBC提供竞争而引入独立电视（ITV）一样，1982年，英国政府为了进一步刺激英国广播电视的商业化发展，成立了第四频道。第四频道属公共电视属性，但以广告收入为盈利模式。英国政府为其订明的公共服务权限包括：“在节目的形式及内容中展现创新、勇于尝试和富创意的精神”、“迎合多元文化社会的品位和兴趣”、“展现独特的风格”等。第四频道入场后，表现不俗，给英国电视带来了一股清新风气，也促使BBC等电视台加快了创新的步伐。

然而，垂直一体化的电视台管理制度逐渐暴露出问题，内部创新弱化迹象开始显现，尤其是综艺娱乐节目。这时，电视台原来的人才开始离开播出机构，不再享有保障待遇，转变为独立节目制作人，相关的独立节目制作公司也开始成长起来。

1990年英国颁布的广播法则进一步推动了制播分离的发展，其要求所有电视机构的第三频道、第四频道、第五频道的持照人，每年使用独立制片人的节目数量不得少于播出总量的25%。英国法律还规定，独立制作公司在售卖节目后依然拥有版权。这给了独立制作公司和独立制片人以广阔的大有作为的天地。

2001年，在英国伦敦诞生了如今世界上最主要的节目制作公司Fremantle Media。Fremantle Media同BBC环球、荷兰的Endemol、Talpa被誉为全球最知名的节目模式公司，而Fremantle Media和Endemol同时还是世界五大电视节目制作公司中的两大巨头，和英国独立电视台（ITV）、索尼影业齐名。

如今，Fremantle Media拥有的综艺节目模式都是全球屈指可数的精品，以1956年创立的《价格猜猜猜》（The Price Is Right）来说，Fremantle Media将其收购并进行改造后，这个已经超过半个世纪的节目模式目前还有生命力。2012年，这个英国制造的节目模式从全球收入了17亿欧元，让美国电视人一致惊呼：“这对美国电视业是个巨大的打击！”

而在国内方面，中国引进的英国节目模式中，除了《舞动奇迹》、《中国梦想秀》等来自BBC环球外，其他大多都出自于Fremantle Media，包括《中国达人秀》、《我们约会吧》、《中国梦之声》、《中国最强音》等。中国电视纷纷抢购Fremantle Media的节目，也让Fremantle Media从中大赚了一笔。

Fremantle Media为什么有创意？或许一部分得益于它的创意考评机制。以《流行偶像》为例，这个节目其实是这么来的：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在规定的时间内，在一群英国顶尖创意高手的虎视眈眈之下，说出自己的节目创意。创意评判小组由若干英国一流电视机构的创意管理者组成，其中就包括克劳迪亚·罗森克兰茨（Claudia Rosencrantz）。罗森克兰茨是世界娱乐节目领域的传奇人物，对电视节目的创新素质和市场前景有着惊人的判断力。在这一节目成功后，他和《流行偶像》一起风行全球，同时使得“选秀热”几乎泛滥全世界。

近两年，韩国综艺节目模式在中国大行其道，但世熙传媒的总裁刘熙晨却更推崇欧美模式。世熙传媒从事节目模式引进与原创业务，与BBC全球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引入了很多BBC全球的节目模式。“BBC全球会有非常详细的Bible（节目宝典），制作团队只要Bible在手，从灯光、机位、拍摄甚至最后剪辑原样复制就可以制作出节目。”在他看来，韩国的节目模式其实很粗糙，“很多韩国节目连Bible都没有，很多都是韩国团队简单写的，而BBC全球通常会有专人来制作Bible。”

要把节目标准化地复制到其他国家，就需要这么一个详细的操作指南——节目宝典。有关节目模式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在宝典里找到答案，比如节目内容要求、技术配备、制作进度、财务预算以及法律、保险等内容，文字简洁，图文并茂。节目宝典极尽详细，同时也要求购买版权方严格遵守，尽量不做修改，以保证节目的品质与品牌的延续。这从各国“达人秀”和“X音素”等系列节目标准化的产制中可见一斑。

此前，国内有电视业者发文称自己看过《中国达人秀》的节目宝典，并透露道，宝典安排了一个专门的培训小组对所有选手进行培训，培训的重点内容是选手背后故事的包装，穿衣打扮、教选手在台上如何说话、以及帮“菜花甜妈”这类选手写《送你葱》这种俏皮的歌词;宝典还规定，为了照顾现场观众的情绪，只要选手有一个方面令观众满意，评委就应该倾向于给Yes。该人士表示，节目宝典从宏观到微观的规定都非常细，“连片尾出字幕的方式都有详细规定”。

实际上，模式公司将创意的一大部分物化成了“节目宝典”，因此为了保护节目的创意，模式售出方对节目宝典高度保密。BBC娱乐创意总监戴维·摩根斯特恩介绍说，模式公司只对购买了该节目形态的制作公司提供详情，这些内容单从看节目很难学到，例如如何遴选参赛选手，组织观众参与及其他特别的制作元素等环节。

2010年，才刚启动制作的《中国达人秀》的节目公共邮箱被黑，邮件和资料全部被窃，里面涵盖了该节目的“宝典”等机密材料。这让东方卫视和Fremantle Media都大为慌张。对前者来说，这是一本价值40万的“说明书”，“见光必死”。而这对Fremantle Media来说则更为严重——这部宝典意味着无价的创意。

英国Fremantle Media是世界上最主要的节目制作公司之一

其实英国模式公司对自己的创意的保护非常谨慎，比其他国家都要重视对节目版权的保护。2005年，Fremantle Media就曾因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没有购置《流行偶像》节目模式的版权，而将湖南卫视和天娱传媒告上法庭。其称，从全国报名到歌手介入比力、评委点评，再到观众投票选拔，直至优胜者签约唱片公司，这些与他们拥有版权的《流行偶像》电视节目模式十分相似。这是第一次有外国节目制作公司起诉国内电视台抄袭，不过由于国内相关法规的不完善，该案最后不了了之。

2011年，BBC全球将意大利前总理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麾下的媒体集团梅地亚赛特告上法庭，BBC全球控告后者侵权，因为该媒体集团要推出的节目《起舞吧》与竞争对手意大利公共广播公司的《与星共舞》很雷同，而后者是经过BBC授权的意大利版本。最后BBC全球获得胜诉，《起舞吧》被禁止播出——英国的节目公司发起了电视史上第一次对一个还未播出节目的剽窃指控，并且获得了胜诉。

《与星共舞》的原版《Strictly Come Dancing》将于今年在英国本土推出第十五季。不过这档已经有十多年历史的节目已经不是当前英国最流行的节目。英国国内目前流行的综艺节目的生态与中国大为不同，英国当前时兴生活服务类的节目，比如很多节目都围绕房子做文章，包括找房、售房、室内设计等不同类型，像《买还是不买》（To Buy Or Not To Buy）是一档帮购房者出谋划策、请你看房、猜真实房价，并且可以试住的纪实类真人秀节目。其结尾处常常帮参与者推荐一个特殊的房子，比如船房、车房等等，让人惊喜;《搬迁，搬迁》（Relocation，Relocanon）是买房经商的节目;《房星医生》（House Donor）教你提高房子身价;《家庭》（The Family）的内容则是志愿者帮助贫困家庭重新盖房子，盖房子期间，让贫困家庭成员去旅游度假。

此外，英国还流行关于美食烹饪、减肥比赛、子女教育等生活方式类的节目。

现在，英国的电视业者又雄心勃勃地想把这些节目模式出口到中国。有鉴于中国广播电视监管机构并不喜欢国内综艺节目出现类型扎堆、同质化的现象。之前就出过“限唱令”限制选秀节目的数量，同时，国内电视台也有动力积极寻找新的受欢迎的节目形态。这样看来，来自英国的新模式在中国再度掀起一个综艺热潮，甚至出现一个“现象级”综艺节目也不是不可能的。

英国的电视业者很清楚新兴市场国家的情况，知道这里的观众需要看些什么。“在这些过去不太发达的经济体中，现在已经出现了可以依据烹饪方法来选择菜品，根据新鲜程度来选择食物的人群——中产阶级。”Pact首席执政官麦可维说道，“一个令人瞩目的现象是，当我们和来自这一类新兴经济体的国际买家讨论的时候，他们更多地表示需要生活方式类的节目。而我们在生活方式类节目方面，精彩多多。我们可是发明了《交换空间》（Changing Rooms）、《顶级厨师》（Masterchef）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