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办大学

郑廷鑫

看上去，单凡先生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只因为他把一切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作为故乡在“竹乡”——浙江安吉、现在旅居德国汉堡的艺术家，他在艺术创作上的最重要元素，一直都是竹子。那是他表达身份认同的根本。

在2014年汉堡“中国时代节”的开幕展览上，他站在自己的作品“瞬时之作”前面，详细地向我们讲述他的创作理念。末了，有记者问了个“世俗”的问题：请问这个作品卖了多少钱？

“900万人民币，”他说。

这个数字表明，这是一位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但他好像不甘于当一名只会埋头创作的艺术家，于是做了另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在德国，办了一所大学。

从13岁开始习画后，创办设计学院成了单凡的梦想。因为绘画之外也喜欢DIY，动手做一些家具和器皿，时间长了，便对设计产生兴趣。“当时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绘画出名、挣很多钱的话，我就拿来创办自己想上的设计学院。”

上世纪90年代，他的画作在欧洲开始受到认可。资金充裕之后，先是入股了汉堡传媒艺术与新媒体学院（他现在也是这个学院的院长）和柏林设计学院，2009年，又创办了一所大学：汉堡品牌学院（Brand Academy， Hochschule für Design und Kommunikation，教育部译为“汉堡设计与通讯技术大学”）。

德国的大学主要分成两类：FH（应用技术大学）和Uni（综合性大学）。一般来说，FH规模较小，所设立的课程偏于实用，主要是工科、经济、企业管理、设计等学科，通常只设几个专业，但特色较为突出，课程比较实际，注重应用。Uni则学科齐全，涉及的内容相对抽象一些，提供更多的理论知识和自由空间。

很明显，汉堡品牌学院属于应用技术大学，目标明确，就是学以致用，专门培养品牌设计师、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艺术家栗宪庭的儿子从这里毕业后，就到了国内一家著名广告公司工作）。

这两类大学在当地人看来，并没有太多的高下之分。这或是德国制造业发达的原因之一，也是德国的大学在国际上各种综合大学排行榜上排名不高的原因之一。

在德国，要申请创办一所高等学校，需要经过3个不同的程序，大概需要5年的时间。

首先是国家认可。要经过当地高等教育主管部门（通常是科学研究部）的认可。这个阶段条件苛刻，程序复杂，从提出申请到批准，一般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其次是课程审核。本科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课程都要经过课程审核机构的严格审核，然后才允许学校颁发学位文凭。这一过程通常需要8个月的时间。

最后是机构审核。在创办大学后的3至5年内，整个大学要通过德国学术委员会的终审。在这一机构审核中，德国学术委员会要对高等学府的办学硬件、软件、师资队伍等进行全面的审核后，才能颁发办学资质证书。而且，这个审核以后会每5年重复一次。

与德国高等学府审核机构打交道，常有摩擦。“因为有些审核机构在审核课程时，过分要求培养学生的理论研究能力，这样的要求，有时会给培养应用型人才的学校在办学过程中带来不确定性。”单凡说。

比如品牌设计专业的学士学位课程，最早他们是以品牌设计师的职业目标为导向来制定教学大纲的，但审核机构更强调培养学生的理论研究能力，最后导致这一课程在招生中不受欢迎。因为大多数设计公司在招聘时，主要看设计师的动手能力，而非理论研究能力。后来这一教学大纲更正了，才获得认可。

德国高等教育法对私立高等学府有一个规定：每25个学生必须配备一个教授，每50%的课程必须由教授来担任。这一法律不适用于公立的高等学府。单凡认为，这是明显的不公平。“但就是这一不公平，让私立高等学府具有比国家大学更高的教学质量，让私立大学在德国免费教育的大环境中获得了竞争力。”

中西方的文化冲突，在办学过程中也不时显现。单凡觉得，自己作为创办人，理应成为学校的董事长和校长，办学理念要贯彻自己的想法。但德国的大学章程规定，学校的董事长和院长不能兼任，而且在学校的运营中，教授的权力非常大，院长的想法未必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可。

最终，解决方式还是很中国式的：单凡通过自己在当地政府的影响力，继续兼任董事长和校长。但每次审核还是会遇上很多问题。

“准确”是单凡的关键词之一，或许是在德国生活留给他的印记。从作息表来看，他过着一种包豪斯式的生活。

他的典型一天，可列成一道简洁而高效的公式：早上7点醒来，先与品牌学院在珠海和杭州联合办学的管理人员通话;8点开始在家中创作一些纸上的当代艺术作品;10点会去学院进行日常管理，或者到自己的艺术工作室进行大件作品的创作;下午5点，准时进行一小时的运动;晚上有时陪家人和孩子，有时继续工作到11点;每天一般在晚上11点到12点之间上床睡觉。

“有谁会相信呢？但事实确实如此！”这位“身份定位准确的艺术家”说。

包豪斯当然也是关键词之一。在他的作品“瞬时之作”中，他用中国传统的水墨来画竹子，用了284种不同的构图，而这些构图都遵循包豪斯对称。“就像将军操练阵法一样，竹子就是我的兵，”他说，最后结果是“把竹子现代化”。

品牌学院的教学楼，更是包豪斯建筑的原作。那是在汉堡的阿尔托纳区（altona），一栋方方正正的4层建筑。这栋楼建于1928年，曾是纳粹的航海学校教学楼，不少纳粹船长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二战后归政府所有，在单凡筹办品牌学院之后，政府以每年50万欧元的价格租给他。

如今，这栋教学楼的四周种上了竹子（欧洲的品种，长得不高，也不算笔挺），在上下楼梯时，也会被单凡所画的竹子包围。西方的、现代的，与中国的、传统的元素，在易北河畔的这座小楼里悄然融合。

这是世界上惟一一所以品牌为核心的大学，所有的课程设置都与品牌有关：品牌的管理、营销、设计等。本科有两个专业——品牌管理和品牌设计，硕士专业则是国际品牌传播。汉堡是个设计师扎堆的地方，这个城市有五千多家广告设计公司，180万人口中平均每100人就有一个是设计师，品牌学院的学生毕业后，都会在这里实习一年。

如此强调品牌，与单凡的艺术观是一致的。他认为，当代艺术没有权威，靠的是个性，归根到底，品牌和定位的阐释是最重要的。

与其相关的，还有他的教育观：“我十分反对中国10年前出现的那股大学合并热潮，这一合并热潮把中国大学原有的明确定位和特色掩盖掉了，一味追求综合指标、数量、硬件竞争，完全疏忽了师资品质的培养、大学差异化的区别。少而精的精英培养模式，对我来说是衡量一个大学十分重要的另一面。中国当下不缺综合性大学，缺的是定位准确、特点鲜明的特色大学。”

目前，汉堡品牌学院与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有一个2加2的品牌设计课程合作，学生两年在珠海，两年在汉堡，完成学业通过考试后，由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和品牌学院各颁发一个本科学士学位。还有一个与中国美术学院的硕士合作项目，品牌管理的硕士学位，一年在杭州，一年在汉堡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