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蓟
2015年开年,《纽约客》刊载了一篇关于一个数学家的长文,文章的主角是2013年因对孪生素数的研究开始声名鹊起的数学家张益唐。他从北大数学系去美国读博,博士毕业后,做会计及打各种零工,却始终没有放弃数学,坚定地只致力于解决令自己觉得感兴趣的艰深的问题。在一个不那么知名的大学里做讲师,没有论文,没有晋升,没有终身教职,最终,他解决了那个问题。那注定该是个好故事,故事里那种坚持与成功,几乎是励志鸡汤的现实版。
一年后,这个故事果然问世了。除了孪生素数,文章还提到了卡伦质数、多孔素数、淘气素数,以及,被戏称作“sexy prime”的六素数……即使在数学界的人看来,那也是篇很好的文章,它强调了纯数学理论的地位,如音乐或是诗歌,它们因美学价值而非实用价值而存在,数论的优美在于它的技巧性,而不只是数。只是读者仍会忍不住去想,得极客成什么样子的一群人,才能给一大批数起如此奇怪的名字?
故事里,张益唐的形象虽然不像悲情的纳什或是我行我素的佩雷尔曼,却仍具有一些令人惊叹的天才所必须具有的那种怪癖。于是,在一个美国作家的笔下,张益唐就是这个样子:派对中不善言辞,却可以复述出十几年前一场派对中所有人的对话;作为大学里的教书先生,不开车,每天跟学生一起挤穿梭巴士;他的书架上放着中文版的莎士比亚全集,他说中文的翻译版本比古英语的原版更容易理解。这个人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即使在数学家中,他也显得很奇怪,因为,按照大数学家哈代的说法,数学是一场年轻人的游戏,而张益唐取得最举世瞩目的成就时,已经58岁了。这是一个多么惹人喜欢又符合所有人预期的数学家形象。
然而,我却忍不住想起最近看过的《从无到有》,作者是Paypal的创始人彼德·泰尔,书里,泰尔解释了为什么天才们几乎都有些怪癖——最初也并非刻意,但当总有人说,你的某些特征如此独特,并缔造了今天超凡的一切时,你自己难免也会有那么点儿相信了。这个世上的人,任你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一只薛定谔的猫——讲到那只不死不活又既死又活的猫时,人们往往忘记了这个故事背后的隐喻——观察会加速一个物体状态的塌缩,让它从一个不稳定却又有无数可能的状态,塌缩至既定的一个,稳态。而人们,是那么喜欢去看看那只猫的死活,于是,好奇心导致的观察,杀死了那只猫。
在那个天才的故事里,我独喜欢一个细节。一位前同事评价张益唐:“我觉得,他的选择很聪明。如果你成为一所大学里的微积分老师,学校会对你产生依赖感,没理由去解雇一个便宜又可靠的雇员。而只要做过几年,教课就变成了一项机械的工作,你就会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而大部分人没有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只是,“他们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至少,就张益唐的个例来看,他天才的秘诀,不是不善言辞,不是与学生挤公交车,更不是读中文书,那秘诀,如果一定要说有,内心的安宁肯定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