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下）

刘通

“该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拉着我的手，拼命向洞口跑去。

飞行器瞄准了我们的方向，又是一发。

好在我和珍都及时避开了。一棵树被气流击中，粗壮的树干被击得粉碎。空气里迅速弥漫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珍依旧固执地拉着我，向岩洞奔去。这时，我们离洞口已经很近了。

突然，又一束脉冲射向我们，珍猛地推了我一把。同时，大量岩石倾泻下来，烟尘沸沸扬扬。

珍的下半身被岩石死死地压住了。

“你暂时安全了。”她向我伸出一只残破的手， 一大堆传感器从破损处散落出来。

我惊慌失措地跌坐在一旁。

“听我说，好吗？”她喃喃道，“时间不多了。”

利特，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很爱你。你永远无法想象我究竟有多爱你。

关于桃花源基地，你真的认为那是一座外星科考前哨站吗？

不，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它的真实身份是：一座监狱。

你无需惊讶。这座监狱对外界完全封闭，那里的工作人员会移除你的记忆，然后给你灌输新的意识。

那些地热管道产生的电能，其实是用来供养地面城市的人。桃花源远离尘世，交通不便，工作危险。正如你所见，它的上方是无人居住的荒岛。所以，雇佣工人耗资巨大。

因此，由那些触犯法律的人来做这项工作，在统治者看来，是相当好的决策。这样可以省去雇佣工人和建造并运营地面监狱所需的大笔经费。

很久以前，我还拥有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

你和我是在大学中相识的恋人。

那时，我们肩并肩去上课，手牵手回到必经的路口，共同规划了一个美好的未来。

虽然我们都不富有，但至少可以用双手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一个纨绔子弟纠缠上我，我压根不愿理他。可是，他的势力极大，恼羞成怒后竟然贿赂有关部门，把你送到了桃花源监狱。

可以想象，你走之后，我度过了多少个撕心裂肺的夜晚。

我想去探监，但是因为桃花源的特殊性，没有一个部门同意我的请求。

我曾想通过犯罪来进入桃花源，但我无法因此而去伤害他人。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韦恩博士找到了我。没错，就是桃花源的管理者，韦恩。

他告诉了我桃花源的真相，并提供给我一个能够进入那里的机会。

他说，可以让我进入桃花源并找到你，而且我的记忆不会被删除。但我要为此付出代价。而这代价，就是你现在所看到的。

我必须要接受一副机器人的身体，而且，我绝对不可以在桃花源监狱中说出任何有关那里的真相。否则，你和我都将立即被处死。

他想要检验人的意识在机器的躯壳里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这肯定是一条不归路。

但我还是答应了他的条件。因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放弃肉体的躯壳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移植相当成功，我被送进了桃花源。

虽然和你见面的时候，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很诧异。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而且，更令我惊讶的是，你居然无法爱上我，一个拥有更美丽外表的我。

后来我终于明白，韦恩抹掉了你脑海中大部分的情感。你在待人接物中，大多都是淡漠的情感和一些本能及社会法则驱动下的举动。

我曾经失望过，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你无法再爱上我，也没关系。

但是，很快你就到了处决期。其实，每个所谓再次进入休眠的人，都是被秘密处决了。

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他们再伤害你。

我多次向韦恩求情，但他总是无动于衷。我只好出此下策。是的，一号机组是我故意破坏的。我早就料到三号机组会在一号机组失效后过载，最终为我们开辟一条出逃的道路。

来到这座小岛后，我本打算一开始就把真相告诉你，但后来听到你和卡雷斯的谈话，我觉得，还是让你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梦中更好。而我，只要能静静地陪在你身边就好。

在岛上的这段时间，是我这几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可是，我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处理好机组爆炸事故后，韦恩没有发现我们的尸体，于是派出队伍搜捕我们。

听完珍的话，我的世界瞬间崩塌，就像一只玻璃杯掉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和珍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往事。

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作出反应，巨大的爆炸就把我们冲到了一边。

很多积压在洞口的石头被挪了出去，一个身穿长衫的人走了进来，随行的还有两个武装机器人。一进洞口，他们就将枪口对准了我们。

那个人就是韦恩。在桃花源中总管一切，还在我们毕业典礼上演讲的韦恩。

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狡诈和虚伪。

“哟，珍，你真应该好好看一下自己可怜的样子，”他皱着眉头，“完全没必要逃跑嘛，你们两个可是我最成功的试验品。”

“你究竟为什么要拿我们两个做试验？”我愤怒地质问他。

“就你的情感模块移除程度来看，你现在的表现证明你已经非常愤怒了。如果是正常人，应该已经达到峰值的百分之九十了。”

“下面我来回答你的问题。选珍作为神经植入机器人的试验对象，是因为监狱中的犯人记忆被移除，他们的神经结构已然被改变，没有把系统推向极致的力量。与此同时，她还是检验你情感移除效果的最佳人选。”

他以嘲讽的语气接着说：“你们两个代表着新的世界秩序。想象一下你们的结合品：记忆和情感被移除的神经植入机器人。这些机器人将会是最完美的士兵，既不会像真正的士兵那样难以控制，也不会像这些铁家伙一样，”他指了一下身边的武装机器人，“没有灵魂，只能听命于主机。”

“第一支这种部队，就将在桃花源产生。想想看，桃花源中的犯人反正都是死刑犯，这比在基地中当工人的用处可大多了。到那时，我就会是国家中真正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韦恩点燃一支烟，放在指间把玩。

“呵呵，”废墟中的珍发出一声冷笑，“其实，你的真实目的我早就猜到了，现在的我们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吧。”

“不，有很多问题我还没搞明白，我得把你们两个带回去解剖一下。”

“那太好了！”珍冷笑着说。

她侧过身，撕开覆盖在自己腹部的皮肤，露出复杂的电路和各种电气元件。

韦恩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韦恩，我想你已经猜出我把主电池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吧。永别了，利特。”

珍将体内的两根电线连在一起。韦恩一见，当即命令机器人向她开火，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向她扫射过去。

很快，数千米外的海底传来了响彻天空的轰鸣声。后来我才知道，珍的主电池内含有大量不稳定的物质，她去除了里面的阻化剂，将其改装成了一枚炸弹，引爆信号由她体内的信号发送装置发出。桃花源基地的主机已被炸得粉碎。整个基地即将陷入崩溃。

站在韦恩两旁的武装机器人，像面条一般瘫倒在地。这些听命于主机的铁家伙瞬间成了一堆废铁。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挥拳打倒了韦恩，然后抓住他的头，不停地撞向岩壁，直至他没了反应。

在我的背后，珍静静地停止了运转。

桃花源事件之后，我被无罪释放，开始了普通人的生活。

我坐在轮椅上，享受着岁月的宁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背后走来。

在过去的五十年里，我一直致力于重建这破碎的躯体。

“利特，你脸上的皱纹怎么这么多了，”珍熟悉的声音再次柔柔地飘进我的耳朵，“不过，有几条还是很性感的，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