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得罪道德

顾文显

1.半路杀出程咬金

赵一五带着老婆、女儿闯省城，经过7年的拼搏，把女儿送进了初中，全家也住上了楼房，他自己的生意让他做的，那叫得心应手。老赵经常得意洋洋地对老婆炫耀：“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你要不多亏嫁到我这个高智商的老公，哪里会有今天的日子。”老婆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两口子筹划着，再拼它几年，房子欠款还清，女儿送进高中，有条件的话，那就再生一胎，说不定是儿子呢。

赵一五做的什么生意？用他自己的话，是靠智商致富；让别人说得难听些，就是诈骗。诈骗犯法，风险大着呢，可老赵不必担心，他智商高哇。偌大省城，划分成400个游击点，跳跃着做生意，打一枪换个地方。他制定了“三不同”策略：不同地点、不同道具、不同故事。靠着这“三不同”战略，他带领着老婆和三个同伙，今天弄幅假画，明天搞几盆君子兰……虽然媒体不断地揭露各种骗术，虽然老百姓的警惕性越来越高，可用赵一五的话说，“满城贴告示，还有不识字的”，总有那爱占便宜、财迷心窍的弱智分子上当，因此，赵一五一路顺风，从来也没失过手。

这天清早，他又来到儿童公园附近，老婆先赤脚坐马路牙子上，摊开旧包袱，拿出只“双鱼洗”放在地上，边抽泣边诉说，自己老父亲病重住院，无奈只好出让这祖传文物。其他三个同伙立即粉墨登场，假砍价，假勒索……很快，围过来一大堆人。这件仿造的文物外行人真不容易看漏，果然，一位穿西装的男人产生了兴趣，想借女人急用钱的机会，低价买下。同伙怂恿女人，一万块钱卖了吧，而赵妻一个劲地摇头，说非五万不卖……您要有诚心，就再加点，谁让我摊上大事了呢。

西装男加到了一万五……眼看这生意就要成交了，负责警戒的赵一五发现了“敌情”：围观人群中，有一个穿背心的瘦老汉情况有些不对，老赵立即靠过去。

只见那老汉拿着个手机，偷偷对着赵妻摆弄。不好，老东西要录像。赵一五的基本政策就是不与人斗气，那会断了财路，可眼下这老汉万一是退休的狗仔队，一旦给他曝了光，他们去哪里吃饭去？赵一五拍了一下老汉的肩膀：“哎，你别录人那玩意儿。”

像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别说瘦老汉，就是换个青壮男子，他也得赶紧走开。可偏偏瘦老汉不但不听他吓唬，反而歪着脑袋反问：“这手机是你买的？管得着吗？”

赵一五没遇过这种胆大妄为的主儿，便压低声音恫吓：“我给你扔地上踹烂了，你信不信？”

这回老汉该赶紧躲开，老赵可以收那西装男人的钱了吧。可是老赵想错了，瘦老汉大嘴几乎咧到耳朵一带：“你敢！你扔个试试。”

到了这种地步，赵一五想退后都下不了台。对手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老汉呢。他劈手夺过那手机，不管是谁，只要往远处一丢，对方第一反应就是护手机去，那时，他老赵宁可不做这笔到手的生意，也要号令他的团队迅速撤离，发财的日子长着呢，可不敢长时间纠缠。然而，他又估计错了，手机刚抢到手，他人就被那老汉死死抱住，嘴里高喊：“抢劫啦——”

赵一五脑袋里立刻白茫茫一片，他知道事情可能要复杂！

2.糊里糊涂进了局子

要说这赵一五精灵着呢。他行骗后无论得手与否，明早上就转移到几十里外另一地点，在人流如织的省城，没人认得出他们。他踩点时总是选择没有监控摄像的位置摆摊，难怪多少年没失过手。眼下，千不该万不该，他遇上了更狡猾的对手，瘦老汉显然清楚抢劫比诈骗量刑要高得多，这么做分明是要敲诈他老赵呀。

现在老赵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瘦老汉摔出去老远，但是，他选择的都是一旦出现异常，极容易混入人群脱身的热闹地段，万一把老汉摔出个好歹，众目睽睽再出来些管闲事的，人命案可比抢劫还重呀。赵一五设想过一百种应对突变的方法，唯独没料到还能遇上敲诈的！

瘦老汉却不管老赵怎么想，他死死揪住老赵的衣服，嘴里冲围观的人群高喊：“快打110！”

听到这话，老赵反而不怕了。110？这熙熙攘攘的地段，就算有人马上报警， 警察10分钟能赶到那是吉尼斯纪录。老赵忙向同伙发暗号，让他们迅速撤离，留下他一个，一拳把老汉打昏，然后从容不迫地混杂到人群里，让警察找去吧。哪想到他撤离的暗号刚一发出，就听到几声让他心胆俱裂的命令：“都别动，警察！”一喊就到，这些警察是宝葫芦里飞出来的吗？

警察马上控制住了老赵。赵一五晕乎乎抬头一看，见那瘦老头正一一给警察指点：“这个，这个……”完了，他一行五人一个不落，全让那该死的瘦老汉给指认了出来。

赵一五和他的同伙被带到了派出所分开关押。

赵一五不知道老婆还有那几个同伙怎么样了？他事先编好一套谎话让同伙背熟了对付警方，可紧要关头他们能顶得住吗？别一吓唬就全供出来呀，那样，他的楼房赔进去不够，还有读初中住校的女儿……可真，瘦老汉定是个诈骗老手，他老赵应当向警察揭发，别让那老坏蛋逃之夭夭……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钥匙开门的声音，果然是警察来了。没等他开口，警察命令他：“坐直了。”随后指着跟在身后的瘦老汉，说：“这位老人家有话对你说。”

赵一五没完全反应过来，警察就搬把椅子放在赵一五对面。瘦老汉坐下，盯着老赵的眼睛逼视了好久，盯得老赵真的有些发怯，瘦老汉这才说：“我差不多跟踪你一年了，多亏在我即将放弃前逮着了你。你是不是特想知道，警察怎么就那么及时赶到现场呢？”

这正是赵一五百思不解的谜。别说没见有人报警，就算报警，警察也绝对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谜底要是揭开，一分钱也不值。”老汉几句话就让赵一五恍然大悟，原来他早被人盯上了。

当初，在发现赵一五行骗后，老汉立即就近去派出所报案，然而迟了，等警察赶到，老赵一伙早就没了踪影，警察怎么可能有耐心再跑第二趟？这正是赵一五算计准了的结果。可老汉吃过几次亏后，不再马后炮式地报案，而是去老赵他们近期没骗过地带的派出所与警察联系，并留下警官的电话。一旦他发现骗子出现，马上打电话，可往往警察们赶到，不敢恋战的骗子们已经离开。经过多少次失败，这一回终于让老汉逮个正着，他刚才所做的一切，主要目的是拖住老赵一伙。

3.哪怕你铁石心肠

见老赵发呆，瘦老汉苦笑了一下：“心里憋屈是不是？这不奇怪。你是专心琢磨如何万无一失地骗人，而我是专心琢磨怎么样才能万无一失地抓住你，你两眼死盯着银子，我两眼死盯着骗子，你怎么会猜到我的诀窍呢？”

“我得罪过你吗？”老赵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接触过这么个瘦老汉，无冤无仇的，他这是何苦。

“你没得罪我，可你得罪了这个国家的法律，得罪了中华民族的道德。”老汉咬牙切齿，“现在的法律真的是太宽松了。要是我说了算，抓住你们，先暴揍一顿，然后判你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你还记得有幅唐伯虎的画，坏了一个角的？”

想起来了。那是去年的事，在本市最北边的地带，他赵一五拿了幅假画，故意弄破一个角，让老婆假称婆婆病危，急等钱用，不小心把画弄坏了一点点。然后，他就板着面孔压价，说，坏就坏在这处伤残上，最多只能给八千元，钱都掏出来了，老婆坚持不卖。这时，有个蒙在鼓里的胖老汉估计那画必是真家伙，出一万元抢买了去……

“那老头儿挺胖的，怎么会是你……”

“是我就好了。”老汉气哼哼地说出他追踪赵一五一伙的缘由。

那买假画的胖老头儿是老汉的邻居，贪小便宜上了当，发现后，立即犯了心梗，进医院抢救一通，命保住了，可现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他老伴一急，旧病复发，当地医治不了，只好去了北京医院。儿子、儿媳和女儿去北京护理老太婆，扔下病老汉不能自理，雇上两班人轮流照顾。仅仅一年的时光，花费超过120万，两处房子卖掉一处，还欠了一屁股债。都说家破人亡，可怜这一家，人没亡，家先破了呀。

“你说你为了区区一万块钱，却害人家搭上120万，更重要的是健康没了。我估计老两口没多大活头了。你说，他们是不是你杀害的？”

赵一五的大脑就像被人敲了一顿棒子。此前他一直认为，对方出钱，他老赵出智商，双方公平交易，没人强拉，是自愿过来的……也想过一万种假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给人造成如此惨重的后果！

“这仅仅是一例。”瘦老汉的牙又咬上了，“你终年四处折腾，经常得手，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你到底害了多少人。我问你，有孩子吗？”

这一句戳到了赵一五的软肋，他可不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不为她，他老赵也不至于煞费苦心地搞骗术。说到自己两口子这回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往后女儿可怎么办呀，老赵泣不成声。

瘦老汉听着，不住地摇头叹息，连说：“可惜了，可惜了。不过，我遇上比你女儿更让人痛心的……”

那中风老汉有个小孙女，聪明伶俐，在全部1500名学生的名校，她考试没有一次跌出前10名的，家长、老师都断定这孩子是清华、北大的料。哪知道天降横祸，孩子无家可归，瘦老汉就收留暂住他家。女孩懂事，活得小心翼翼，吃饭时总是坐得比别人靠后那么一点，每次往她碗里夹菜，那孩子拘谨的，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瞅着瞅着，瘦老汉的心都碎了，这是孩子一辈子甩不掉的阴影啊！现在，女孩的成绩落到150名以后了，这一切恶果，全是该死的骗子给留下的。

“所以，我发毒誓要抓到你。实话说了吧，我是肝癌晚期，眼下靠杜冷丁止痛了，最多还有三个月。抓到你，是我咽气前最好的礼物。”

瘦老汉站起来：“自己做的，就得承担。好好改造吧，往后给我记牢了，你可以得罪这个那个，就是不能得罪道德。不用担心你的女儿，我不但替你收养，更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两口子的丑事。我恨不能把你两口子剐一千刀，但孩子是无辜的，尤其是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她比谁都可怜。”

“别拿假话哄我了。”赵一五鼻子哼了一下，“你明明承认自己活不过三个月了，你怎么收养我的女儿。”

“别总拿自己心思去比划别人。”老汉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你忽略了。我的确是要死了。可我老伴、女儿、儿子都还健康，重要的是，他们个个热心、善良，这不是你能比得了的。”

“请留步。”赵一五再也忍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人家，让我叫您一声父亲吧，我赵一五失去父爱35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