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李书喜:您认为祁连山的灵魂是什么?
陈天铀:我觉得祁连山作为自然形态的山,它和青藏高原上的很多山脉是一样的。和其他地方的山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是终年积雪的,上面是雪山,中间是一种荒漠式的形态,最下面随地段的不同,有些是草甸,有些是森林。从地质学上说,祁连山是古海,最后地壳挤压形成了现在的祁连山形态。相对来说,祁连山是个比较新的山脉,和它北面的马鬃山不太一样,那是个比较古老的山脉,已经崩塌垮掉了。河西走廊是以祁连山为主的,就中国西部而言,河西走廊起的作用非常大,成为人类在此生存、居住、繁衍、发展的一个环境,几十个民族在这里生息繁衍、争战、融合。同时这里不单有中国各民族的文化,还有世界文化,印度犍陀罗、东罗马等的文化风格在这里交流、融合,体现出仁爱、和谐、发展、进步的特点。所以你要从它的自然形态、地质形态一直到历史文化形态来理解。我觉得祁连山是养育甘肃的母亲山,充满了慈祥和仁爱。祁连山有些地方非常险峻,有些地方又很不起眼,它是多面的,既有壮阔的一面也有柔情的一面,所以在画它的时候就应该把它不同的面都表现出来,表现这种心中的山。这个认识是一种不断升华的过程,你第一次看那是个自然形态的山,对它有了一定的了解后,你再带着感情去画的时候,就要想办法把它好的那一方面表现出来,充分一些,有些不需要的东西就可以删减掉,去找表现它的一些语言。中国画离不开笔墨,离不开线,这里面你要找到合适的用笔、用墨,还有线,在反复的锤炼过程中寻找。每个人心目中有每个人的认识,我的表现还是不够完善,还要进一步地认识它,表现它多面的形态,特别是要表现出祁连山的精神内涵。这样才能比较完整地表现它。
李书喜:您想通过祁连山表达您怎样的思想?
陈天铀:从人和自然的关系来说,甘肃和青海沿祁连山一线,都是受惠于祁连山的,所以这个地方的人都把它当作神山。在青海,各个山口上经幡、经塔很多,在我们甘肃很多地方也是这样的,它是藏传佛教徒心目中的神山。在画的过程中,我觉得甘肃地貌和大中国来说很像,喜马拉雅山在中国的西南面,祁连山在甘肃的西南面,可以说没有祁连山就没有河西走廊,就没有河西的这几块绿洲。而酒泉、张掖和武威这三个大的绿洲的形成,全依赖祁连山雪水的滋润,千万年祁连山的养育,才有了丝绸之路的繁盛。也才有丝绸之路文化的发展,这几种文化综合起来的这座山,实际上是我们甘肃人、西部人精神上的一种象征,是造福这块地方的。在表现它的过程当中,要注入这种文化。中国艺术崇尚直指人心的精神美,画祁连山必须有高尚精神的投入。
李书喜:您在多篇文章当中都提到过石鲁,他对您有什么影响,您是如何看待他的?
陈天铀:石鲁是我精神上导师,他是我们的一个榜样—精神上的榜样。我记得“文革”后期,石鲁先生得病,我和沈风涛到西安去,陈伯希老先生就让我们带了一些土特产去看望石鲁。陈老他们以前在鲁艺的时候是老同事,当时石鲁先生是脑血栓,已经送到医院,不能见他,只好把陈老的信和东西留给他的家属。这是很遗憾的,始终没有见过石鲁先生本人。但是石鲁先生的画论和画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我觉得他是一个艺术思想非常活跃的人,还写过电影剧本,版画又搞得那么好,后来转到中国画,他很快就能够抓住很精髓的东西,直接抓住中国画最要害的几点东西,书法上也是直接抓住最要害的东西,思想活跃,不断地在考虑问题,不断地在探索各种各样的东西,像这样的人特别少。我们说长安画派,有些人强调赵望云先生的作用,但是我认为没有石鲁绝对没有长安画派,应该说他是真正的核心,因为他的艺术思想决定了长安画派的高度。我和何海霞先生探讨过,何先生新中国成立前分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他在北京琉璃厂靠自己卖画的阶段,当时就是一种求生手段,跟随张大千以后眼界打开了,对传统的东西有了新的认识。新中国成立后,何先生到陕西,接触了石鲁先生以后,石鲁把他调到陕西美协,他那个时候在西安市卫生局给人家画卫生宣传画,画讲究卫生、计划生育那些东西,调入陕西美协创作小组后他接受了石鲁的好多思想,在石鲁和赵望云的影响下,他了解到中国画还可以这样画。我开玩笑说,张大千的画很好,但怎么都有一种脂粉气,而何海霞的画真的有一股豪气在里面,有那种豪迈的大丈夫气概,但从里面的结构看,都有李成的笔意,有张大千一样的笔法结构。同样是张大千的结构,他本人的依然有一种媚气,那种很柔美的东西,而何先生却是一种正气、豪气。他们在气息上是不一样的,所以何海霞说这就是石鲁对他的影响。真正下去到陕南、陕北农村去写生,突然用传统的笔墨语言来表达这种当代的现实生活,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思路,所以何海霞先生的画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脱开了原来张大千先生对他的那种束缚。他有张大千的影子,但他已经完全不是张大千了,是何海霞自己的。能够达到这个层面,他特别感谢石鲁。石鲁对他精神上的作用是非常大的。石鲁比何海霞小,何先生说,石鲁当时对他们这些党外的艺术家特别尊重,他始终把赵望云推到前面,赵望云强调用中国画写生,这也是先行一步的,但是真正从艺术思想来说,触角所能达到的高度广度,特别是艺术精神上的高度,还是以石鲁先生为核心的,没有石鲁,长安画派达不到那个高度。所以长安画派必须要把石鲁吃透,他的理论和创作实践都是最高的。1963年前后,很多人在谈论长安画派的时候,说石鲁的画前不见刘、李、马、夏,后不见“四王”、吴、恽,是“野、怪、狂、黑”。1963年到1964年那时候美术杂志集中对石鲁的画争论了一段时间,当时双方论战的文章相当激烈,但是后来石鲁立住了,作品成了时代的经典之作。为什么要跟“四王”、吴、恽一样呢?为什么要和刘、李、马、夏一样呢?他就是那个时代的代表,艺术理论和实践的高度,都决定了石鲁的确是一位大师,对整个西北乃至全国来说,不论是现在还是今后仍会产生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