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秀秀
[摘 要]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爱国进步文化的残暴打击和严密限制贯穿于整个抗战时期,而上海沦陷后文化界的各路知识分子、文化人在日伪统治下亦在劫难逃。他们在抗战中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出现不同的分化向度,有的坚持抵抗勇于承担责任,有的则妥协折中、随波逐流甚至成为汉奸文人。战时上海文化界知识分子的分化向度,折射出中国知识分子勇于担当与逃避责任的不同选择,对后世有所警醒。
[关键词]上海文化界;知识分子;分化向度
[中图分类号] K265.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928X(2015)08-0023-03
文化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灵魂,因此有“欲灭一国先灭其文化”的说法。抗战时期,日本帝国主义用刺刀占领了上海,企图扼杀人民的自由思想和自由表达意志的权利,来强迫人们接受其统治,知识分子作为“社会的良心”最先感受到了。面对日伪文化控制的日益严密,目睹社会精神生活与文化品格日渐卑下,上海知识分子的分化也愈发显著。
(一)投身于抗日救亡运动,在现实重压下不为所动。抗日战争时期,上海文化界一些怀有政治抱负的文化人,或迁至重庆、桂林、香港,或奔赴延安,服务于各种新闻出版单位、学校等文化机构,投身于实际的政治斗争。而留在上海的知识分子在现实的重压下不为所动,一面承受着来自严酷现实的强大压力,一面仍旧执拗地寻觅着抵抗的道路。上海成为孤岛后,郑振铎立下宏愿,“要在最艰苦的时代担负起保护民族文化”的重任。[1]郑振铎八年抗战中始终坚守在上海,他隐姓埋名致力于抢救祖国典籍,用个人有限的力量,挽救史流他邦、文归海外的大劫。在郑振铎大力抢救珍本古籍时,作家唐弢利用自己在邮局任邮务员的身份,帮助郑振铎躲过敌伪的检查,顺利将古籍文献邮寄到重庆、香港等地。七七事变后,柳亚子在《申报》发表《大时代下青年的使命》,呼吁广大青年“际此国脉绝续的非常时期,继承中国青年的爱国主义传统,齐一意志步伐,来肩负抗战救亡的使命”。[2]1937年10月,他接受《抗日救亡》记者的采访,公开发表政见,鼓舞广大青年为民族生存而奋斗,置个人安危于不顾。1939年10月,他留下遗嘱:“敌人倘以横逆相加,当誓死抵抗。”此后,他开始了终身不渝的南明史研究,为后人留下了一系列重要著作,保持了一个爱国文人的气节和良心。此外,一批从事地下工作和坚持爱国立场的进步文化人冲破黑暗势力,冒着生命危险打入日伪内部,以报刊、杂志、书店为掩护开展工作。如恽逸群等人创办的《杂志》,由上海爱国作家和地下抗日工作者执笔为戈,宣传抵御强暴、伸张正义、坚持民族气节等思想。女作家关露于1938年至1941年曾打入汪伪的特务机关做情报工作,1942年又接受中共地下组织派遣,在日本大使馆和海军报道部合办的《女声》月刊当编辑,一面收集日伪情报,一面以发表群众来稿的方式,迂回地宣传爱国思想。这一时期留守上海的知识分子以各种方式,坚持文化战线上的斗争,表现了上海文化人誓死捍卫民族利益的爱国主义精神和不屈不挠的顽强意志。上海文化界爱国知识分子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残暴统治和高压政策下,显示出国不可侮、民不可辱的强硬骨气。
(二)甘于贫困寂寞,勇于牺牲。抗战时期上海文化人的物质条件是极其艰苦的,特别是受战争的影响,物价高涨,生活费用昂贵,许多知识分子常常到了生活难以为继的地步。如周木斋战前在一家报社当编辑,上海沦陷后该报社接受敌伪的检查,他愤而辞职,毅然退出,不做敌伪的喉舌,宁愿失业而保持民族气节。五四文坛老将、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的王统照在“孤岛”时期虽然条件艰辛,生活每况愈下,但仍然笔耕不辍。他的散文集《繁辞集》是鼓舞孤岛人心,投向敌人的一把利刃。他还自费出版了《题石集》,其中不乏歌颂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诗词,可谓是日伪文化弥漫的环境下,为民众送来的清新、健康的精神食粮。但是,抵抗的代价往往是巨大的,坚持爱国立场的知识分子不仅经常生活没有保障,还面临着生命的危险。文生社编辑陆蠡在被租界转送日本宪兵队后,因为坚持爱国抗日立场,不赞成南京政府,认定日本绝对不能征服中国,被日军刑审数月,虐杀而死。他对难友说:“我不能在敌人面前贪生怕死,说一句违背良心的话。”[3]许广平、柯灵、恽逸群等先后被日本宪兵队逮捕,身受牢狱之灾,备受磨难。沪江大学校长刘湛恩积极参加抗日活动,任上海各界人民救亡协会理事、上海各大学抗日联合会负责人、中国基督教难民救济委员会主席,1938年初,因拒绝接受伪中华民国维新政府教育部长职,4月7日在静安寺路大华路口车站遭暴徒枪杀。[4]此外,司法界的知识分子也表现出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上海沦陷后,多数司法界人士坚持爱国反日立场。1938年3月,伪“维新政府”司法行政部成立,举办律师登记,各界律师拒绝前往。1939年11月23日,高级司法人员、公共租界高二分院刑庭庭长郁华,因审理《申报》记者瞿绍伊被害一案,坚定地抵制敌人的高压,坚持判凶手死刑而被汉奸特务杀害。[5]上海知识分子就是在如此恶劣的政治环境和艰难的生活环境下,坚持着文化战线上的斗争,以自己的绵薄力量与日伪相抗争,承担了一个知识分子在国难当头该有的担当与责任。
(一)刻意采取“平常”姿态,有意无意麻痹自己。战时上海文化界也有一些人采取了妥协的态度。他们自觉无力与社会对抗,就干脆退后一步,到旁边说说空话,远离政治时事,有意无意地麻痹自己。当时与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苏青就属这类知识分子,她曾讽刺正义文人和地下工作者在笔名的掩护下除了钻过防空洞外,并未做过其它的什么地下工作。战后,苏青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道:“是的,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适逢其时,盖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选定这个黄道吉日才动笔的,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民国。否则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使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也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是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心中并不觉得愧怍。”[6]这番话颇能代表苏青的性格,也代表了同她境遇相似的文化人的思想。
(二)日伪的统治切断了文化发展,为此类文人提供了舞台。上海全面沦陷后,敌伪政权截断了正常文化生产的渠道,绝大多数有正义感的优秀知识分子或到解放区,或到大后方继续从事文学和文化工作,也有的留在沦陷区致力于地下工作,更多的是选择了隐居,不公开发表言论以示抗议。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种中国文化面临生存困境和发展停滞的特殊历史条件下,历史吊诡地成就了张爱玲等人才华的释放。柯灵在分析张爱玲时也曾说:“中国新文学运动从来就和政治浪潮配合在一起,因果难分。五四时代的文学革命——反帝反封建,三十年代的革命文学——阶级斗争,抗战时期——同仇敌忾,抗日救亡,理所当然是主流。上海沦陷,日本侵略者和汪精卫政权把新文学传统一刀切断了,这就给张爱玲提供了大显身手的舞台。”[7]上海文化的空白给了一些政治上没有太大企图的人以活动的空间。于是,有了这样的宣言:“我们今天为什么不谈政治?因为政治是一种专门的学问,自有专家来谈,以我们的浅陋,实觉无从说起。我们也不谈风月。因为遍地狼烟,万方多难,以我们的鲁钝也觉不忍再谈。我们愿意在政治和风月之外,谈一点适合于永久人性的东西,谈一点有益于日常生活的东西。”[8]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写作的目的仅是为了把作品去换取稿费以维持个人的衣食,严格说起来,竟可以说是为稿费而文学,或个人主义的文学。这样便造成作品内容的普遍的贫乏,题材的空虚乃至向壁虚构,现实的人生社会的,却寥寥无几”。[9]实际上,张爱玲、苏青在非常时期刻意采取“平常”姿态不仅是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应对策略,而且也是她们逃避责任、为己开脱的一种选择。这样的价值观与爱国知识分子们为国牺牲的精神是背道而驰的。当然,这类知识分子的结局也是可以预料到的,如战后坐牢,作品封存,被剥夺创作权利,有的甚至在寂寞与贫病中死去。
(一)日伪重视对文化领域的侵占,拉拢沦陷区知识分子。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上海后,非常重视对占领区知识分子的拉拢,开展蛊惑人心的思想战。日本把上海作为其文化侵略的重要阵地,在上海设立“大东亚文化报道馆”,向占领区民众进行欺诈性宣传,其目的是从精神上、思想上、文化上去瓦解人民的反抗意识,代之以奴化思想的灌输,模糊人民对侵略者的认识,屈服于侵略者的统治。汪伪政权成立后,日本侵略者从其政治目的出发,大肆宣传所谓“中日亲善”、“同文同种”、“共存共荣”等侵略论调,组织各种文化交流活动,蛊惑人心。他们认为,“事变爆发以来到今天(作者注:1942年),曾经散发过很多的小册子和传单,但那些都是以放空炮而告终。那些小册子既不是以知识阶层为对象,也不是以大众为对象,因为它鼓动的对象不明,所以这些小册子所起到的作用是甚乎其微的。取而代之的应该是,大大训练知识阶层,提高他们的理性,多给他们接触中国知识阶层的机会,让他们尽快地把握中国的知识阶层,这才是上策”。[10]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上海后,常常威逼利诱,企图收买上海文化人。日伪曾以巨额支票为诱饵,邀请郑振铎主持日伪文化工作,郑当着来人的面将支票撕碎,言辞驳斥“士可杀志不可夺”。历史学家吕思勉也曾受到日伪汉奸的逼迫,他坚决抵制并发文怒斥汉奸卖国求荣的丑陋嘴脸。
(二)一批文化界知识分子步入歧途,与虎谋皮。上海陷落后,还有一批知识分子步入歧途,甘愿随波逐流,甚至与日伪势力同流合污。上世纪20年代出版界风云人物傅彦长,就是落水知识分子之一。他曾参加由国民党政府发起的“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写下了《民族主义文艺运动宣言》、《以民族艺术为中心的文艺运动》等文章,鲁迅、瞿秋白等左翼文人对这一运动进行了抨击。1940年,傅彦长又转入汪精卫政权中,提倡所谓“和平文学”。上海沦陷后,傅彦长以暨大教授资格成为最早投降敌伪的知识分子,并主持敌伪刊物《南风》。主持这本刊物的还有其他一些落水文人,如穆时英、刘呐鸥、林微音、王予等,他们做了敌伪最早摇旗呐喊的走卒。王予曾无耻地辱骂文坛老战士,不分清红皂白,含血喷人,卑劣的态度简直是可憎可恶之至。在落水知识分子中,陈彬龢是最典型的。自他主持《申报》后,一切的言论完全站在日本人的立场上。正如复旦学者贺圣遂所评论,“主子要他们攻击抗战,他们就攻击抗战;要他们欺骗民众,他们就欺骗民众。新闻消息都是敌人供给的,从事新闻工作的人,不知道真正的天下大事,这真是空前绝后的悲哀”。[11]
上海文化界知识分子的分化随着抗战的深入愈演愈烈,通过梳理上海知识分子在抗战时期的不同选择与表现,发觉千人千面,每个人在面对日伪的统治、民族危亡、个人生存困难时的选择都是不同的。正如柯灵所说,“虽然少数无耻的文人,也用了一支笔,在出卖着民族,出卖着他们的祖宗和儿孙,但更多的却是风骨的斗士。我们有着陷身虎穴,宁肯沦为贩夫,和饥寒搏斗,而不愿代敌人施行奴化教育的教员;我们也有着一面参加军伍,一面仍然以他们悲凉激越的心情,在一灯如豆之下,写出庄严无比的声音,传达给读者的作家;我们还有着无数胼手胝足,在万分的窘境中默默地耕耘着的文化工作者”。[12]总之,抗战时期上海文化界知识分子分化向度显著,国难当头求稳怕乱,安于现状者我们不敢苟同,投身敌伪的知识分子我们为之唾弃。但更多的是誓死不渝的顽强抵抗者,在民族存亡的紧要关头并未失去其责任意识。相反,他们以笔为戈,肩负起神圣的民族责任,成为抗日救亡运动的先锋和喉舌,完成了知识分子对于时代、对于国家该有的担当和责任,其精神值得后世学习发扬光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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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苏青.续结婚十年[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
[7]傅雷.论张爱玲的小说[J].万象,1944(11).
[8]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4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422.
[9]发刊献辞[J].大众(创刊号),1942(11).
[10]周愣伽.32年度的上海小说[J].文潮,1944(3).
[11][日]安藤更生.动员知识阶层[A].木村英夫.战败前夕[C].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246.
作者单位:中共上海市委党校研究生部
责任编辑:刘 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