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

重返列宁峰

1958年9月7日，中苏混合登山队登上苏联境内帕米尔高原海拔7134米的列宁峰，44人中17人登顶。从那之后的55年时间里，这里再没有出现过中国登山者的踪影。2013年，由海峡两岸民间登山界组成的23人联合登山队，在经历16天的漫长攀登之旅后，风子户外列宁峰登山队的六名队员和台湾列宁峰远征队五名队员共计11人于当地时间8月6日13：30前后成功登顶，时隔55年实现此山历史上中国登山者的第二次登顶。

列宁峰（Lenin Peak），海拔7134米，位于中亚帕米尔高原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边界上，位于吉尔吉斯斯坦第二大城市奥斯（Osh）南方200公里处，是帕米尔高原查莱斯基山脉最高峰，帕米尔高原第二高峰；也是帕米尔高原上三座超过7000米的高峰之一。

列宁峰是苏联时代非常有名的山，以伟大领袖列宁命名，同时它也是世界百岳之一，每年都吸引着众多来自全世界的登山者前来挑战。虽然总体攀登难度不是太高，但因路途遥远，加上四处密布的冰裂缝，常常发生的雪崩，使得它的困难度大大增加，天气好的话，它对你很温柔，但天气一变，亦能从天堂变成地狱。在1974年，前苏联女子登山队，11名队员在这里全军覆没；1990年，登山史上最大的山难就发生在列宁峰上，由地震引发的雪崩摧毁了二号营地，43名登山家被雪崩掩埋。

难舍之缘

从地理位置上，列宁峰和我们很近，近到离我们的国界只有百多公里，在心理位置上，它却离我们遥很远，远到55年来没有国人造访。对于中亚的这座著名高峰，虽早有耳闻并做过些许了解，我们最早的2013年度计划，并没有把列宁峰放进去，原因一是因为攀登资料太少，网上完全找不到可以借鉴的攀登详情；二是签证难办，中亚离我们很近，却是世界上最为封闭的地区之一，对于国人的签证麻烦度和花费超过欧美；三是作为可能是近30年来惟一和中亚山峰打过交道的国内登山者，我在中亚的攀登经历，回忆起来，后怕大于愉悦，汗腾格里的冲顶之路上，我没有成为首登这天山第二高峰的中国人，一场雪崩却让我险些永远留在了那里。雪崩的阴影一直在我心中，同样，发生过登山史上最大山难的列宁峰，它著名的雪崩自然会让我心存敬畏乃至颤抖。

喀什到伊尔克什坦老口岸260公里，这里是中国最西的地方。出了老关口，还不代表着出了国门，这中间有七公里的特控地区，也是两国的争议地区，中国这边约四公里，吉国三公里，中间有一座两米多的小桥。我们出了老关口，要在边防军的监督下到桥边，把行李卸下车，再通知吉国的车辆过来桥边，在两国军人的监督下装车。才算完成真正的过境程序。

三公里后到吉国边防，程序倒是简单，几下完事，海关开始刁难、给脸色，暗示要小费。我们装做什么也听不懂，啊啊哦哦半天，把对方磨得没了耐心，黑着脸把我们赶走。等进入到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已足足花了10个小时。我们已完成四次装车卸车的过程。

事情还没完，30公里后又到一处检查站，十分不友好，又是一副要钱的嘴脸，幸好有一过路的维族司机懂对方的语言，替我们好说歹说，才勉强放我们过关。对维族司机十分感谢，人家说，都是一国人，可以帮的就帮。我又想起那年自驾丝绸之路进哈萨克斯坦时，被哈国的海关刁难，也是一维族司机跑前跑后为我们解围，也是同样的一句话：都是一个国家的，能帮就帮嘛。

这里是列宁峰

列宁峰，大本营海拔3700米，前进营ABC海拔4200米，C1海拔5300米，C2海拔6100 米，C3海拔6400米，顶峰海拔7134米。

在豪华的大本营调整两晚之后，我们从3700米BC向4200米的前进营拉练，全程约六小时。而从ABC至C1，海拔提升1100米，是整个路线中最复杂的部分，沿途很多冰裂缝，且变化很快，上山时和下山时都会不同，必须全程结组，接着沿冰川右侧往上，到陡峭部分时往右横切至C1，C1在岩石区。全程6～8小时。为了避免雪崩冲击，现在的C1营地比以前离主峰远了一些。C1往上沿棱线陡上抵达C2，沿途为雪坡有一些裂隙，最大坡度约38度，C2可设在6148山峰下面的小鞍部。需时4～5小时。

沿着西脊棱线而上，路线刚开始是雪岩地形一直到6400米，这里可以设三号营地。之后有一小段约35度的陡雪坡，有架设固定绳，必须小心行走，特别是下山时。往上为雪坡，一直到登顶前才又有岩石地形，这段雪坡棱线非常宽广，很可能会遇到强风，温度会非常低，若遇坏天气暴风雪，不易判断路线很容易迷路，要特别小心。现在多数队伍会在6100米的C2直接冲顶，这样需要更多时间，需要更早出发，但也能减轻高营住宿带来的不适。

我们为队员配备了高水平向导，除了我和美凉两位领队，另有五名吉国高山向导全程陪伴队员们攀登，其中安德烈和迪马都是国际高山向导。他们带队经验丰富，有先进的登山理念，和我们配合很好。我们的队员也很棒，吃苦耐劳，不畏艰苦。但从细节上，大陆的队员由于国内登山环境的相对滞后，登山观念还和国际有一些距离。和已发展了三四十年现代登山的台湾登山队相比，只发展十多年的内地登山者，也有显著的差别。

除去个人能力很强的个人登山者，国外登山队伍首先强调的是队伍的统一性，在行进过程中，由领队或向导带领，以统一的节奏前进，不管队员的能力强或者弱，都会尊偱领队控制的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匀速推进。而国内的登山队伍，由于习惯了保姆式服务，很难做到这一点，说得最多的理由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速度，按自己节奏走便是最好的，这看似有理却是不合理，团队无法保持统一性。所以在前期拉练，我们领队和向导首先针对这个情况，对大陆的队伍进行专门的纠正，通过数次拉练，让大家明白统一才有效率、才更安全的道理。

阿力风波

高山生活条件艰苦，登山过程运动量巨大，高海拔带来的种种不适，对所有队员都是挑战。队员阿力，长时间从事马拉松和越野跑，身体素质出色，可在空气稀薄地带，除了体能，考验的是更深度的忍受力。由于高反，阿力已经好几天没吃好睡好。人在高海拔会出现各种有别于平时的状态，有时太紧张，有时太自信，其实都是缺少高山经验的表现。这时，作为领队，就需要像家长一样，仔细观察和分析队员的实际身体情况，然后给予正确判断和不同处理。

我们的第二次拉练是要到达6100米的C2。这天阿力的状态一般，走了九个小时，从ABC到达C1后，他便昏昏的睡去。到第二天，我们起来准备向C2进行拉练时，他赖着不起，说没精神走不动了。根据他的状态分析，我还是给他鼓气，希望他能再坚持一下，磨到6100米，因为如果在拉练适应过程中上不到这个高度，那么他将失去冲顶的资格。他还是不愿动，我们只好带着其他队员继续前进，让他休息。来回七个小时，其他所有队员都完成了最关键的高度适应，当晚又回到C2。

回到C2时，阿力已经恢复，他很失望地一直问我，到不了C2真的就不能冲顶了吗？我回答是，高度适应是高山攀登极其关键的一环，开不得半点玩笑。我肯定的回答让阿力的眼神黯淡，很失落的发呆。我理解他的感受，作为领队，当然希望有更高登顶率，但同样必须安全第一，我不会放弃登山的原则。所以，我无能为力，只能安排别的队员去安慰他。

夜幕降临，营地陷入沉睡，明天我们要下到大本营休息调整，准备最后的冲顶。凌晨三点，有人急促地来摇我的帐篷，和阿力同一个帐篷的凯子跑来告诉我，他一觉醒来，发现阿力不见了。我们发现阿力的所有装备也不见了，排除他上厕所掉入冰裂缝的可能，再让凯子回忆他睡前的表现，惟一的可能是，他一个人去C2了。抬头看，在往C2路上的大陡坡上，有头灯在闪，阿力果然一个人偷偷的上C2了。这真是一个愚蠢的行为，如果遇到高空风，如果不小心掉入冰缝，如果不小心滑坠，所有的后果都是灾难。可我现在除了心急，似乎也无能为力，根据他所处的高度，我们是无法追上了。我能做的，也只是要知情的几个队员回去睡觉，同时在心里计划接下来的种种可能和应对办法。继续睡，一切都是天命，等天亮再说。和山处久了，内心会变得如冷峻的山岭，坚硬。早上，通知全队收营，和台湾队领队商量，让她把我的队员带下去，我带几个向导上去找阿力。

这时，阿力摇晃着出现了，他下来了，当然，所有人包括向导都看到了他。向导组负责人安德烈很严肃地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下到大本营再说。当晚，把所有的领队向导召集开了个紧急会议，决定停止阿力的攀登资格。国际向导安德烈的话很有代表性：你如果自己来，自己决定进退，但你是在一个团队，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对他人产生影响。

高山上，请尊重你的领队，他肩负着所有人的安危，尽管看上去不近人情，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活着的意义；高山上，请尊重你的向导，他脾气火暴，经常对你出言不逊，但他经常是你生命的支柱；高山上，请尊重你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世界好大，慢慢的感受。

重返列宁峰

全队踏上冲顶之路，第一天到ABC，经过10天的磨合队伍变得有序多了，第一次的拉练到ABC用了七个半小时，这次只用了不到五小时。第二天，ABC至C1，我带着三个体能好的队员一个结组，一鼓作气，四个小时拿下，早早到达营地休息，大家信心倍增。当天到达C3，第二天是计划的冲顶日。

天气在我们到达C3时变了，风从南部吹来，然后便开始下雪，没完没了的雪，谁也没有预测到这场风雪的到来，包括大本营的气象专家。晚上，鹅毛大雪顺着风扑向营地，似乎在为C2的姑娘哀悼。雪很快把帐篷埋住，只能轮流铲雪，以免全体窒息。

在帐篷里，其实不冷，厚雪把风全挡住了。但大家心都是冷的，谁也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停，凌晨两点，所有的队员都醒来，默默收拾，都在等着我最后的冲锋号令，可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寒风中钻出帐篷，我和台湾领队以及向导一同分析，认为如果三点半雪还不停，那么今天无法冲顶。

三点半到了，雪没停。所有人又默默回去睡觉了。

我们做计划时有预留一天，但前期在大本营等天气已经等了三天，加上这一天，已经超出我们的实际时间，台湾队的一些队员的签证已经过期，我们的也所剩不多。所以，不管怎样，只能再等一天。

8月5日这一天特别漫长，雪没停，除了上厕所和铲雪，没有人出帐篷，我们在帐篷里不停烧水、喝水。队员夏哥从背包贴身层掏出几个虾干，撕开，分给大家吃。

大本营来消息，说是小气候，总体气候良好，5500米以上有云层，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散。6日的降雪概率50%，不会有特别差的天气，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需要我们自已在现场随机应变。

白天晴了会儿，接着又是下。只能到凌晨3点，见分晓。

6100米住两晚，加上无助的等待，队员们神奇地坚持了下来。我半夜12点起来，开始等天气，我能感觉到其他帐篷都没有睡着，大家其实都在等。两点时，尽管风还是很大，但雪停了，星空出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三点半出发，我们终于迎来了冲顶时刻，经过10个小时的努力，6400米，6700米，7000米，7134米！8月6日下午一点半前后，我们看到伟大领袖列宁同志的头像，到顶了。六名队员成功登顶，时隔55年实现此山历史上中国人的第二次登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