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里的俗世温暖

林亚+季乃刚

叙利亚的大巴扎

阿拉伯古书说：“人间若有天堂，大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士革必与它齐名。”

大马士革坐落在卡辛山脚下，巴拉达河穿城而过，阿瓦什河流经城郊，整个城市内外水道纵横，使得城市周围草绿花香，万木争荣。传说当年先知穆罕默德从山上眺望全城，深深被这座城市感动，然后，转身离去。随从不解，先知说：“人生只能进天堂一次，大马士革是人间天堂，如果我现在进了这个天堂，以后怎能再进天上的天堂呢？”

先知的天堂在天上，我们的天堂在脚下。

我们步行去古城，茶博士的塑像矗立在古城入口，一个不过10岁光景的男孩蹲在路边整理等待出售的面包。在约旦，在叙利亚，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大多是巴勒斯坦难民，经年旅居他乡，故乡对他们而言是用来凝望而不是回归的。我们见过两个摆小摊的孩子，一个游客将苹果递给小弟弟，却被哥哥拒绝。虽然，弟弟是那么的渴望。他们也许生活艰辛，但是骄傲依然，只接受交换，不能被施舍。

我们买了一个面包，沿着伍麦叶清真寺外墙前行，大清真寺始建于705年，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富丽堂皇的清真寺之一，被认为是伊斯兰世界的第四大圣寺。大马士革老城的阡陌小巷中常有葡萄藤覆盖，只是时值冬天，绿叶尽落，只余枯槁藤蔓期待逢春而发。小巷人家的阳台上挂满了古老的面具和铁器，等待有缘人来将它们带走，小咖啡馆飘出即磨咖啡的芬芳，老人们悠闲地抽着水烟，同时对镜头保持着警惕；年轻姑娘们包着花色的头巾，紧身牛仔裤和高跟鞋将身体的曲线勾勒得圆润曼妙。

顺着人流我们一头扎进旧城的大巴扎。大巴扎里行人如织，两侧的小店出售着各种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鲜艳而美丽。顶棚有许多小洞，似满天繁星。这是热爱和平的法军在1925年镇压叙利亚民族起义时扫射居民区留下的“丰功伟绩”。

在叙利亚旅行期间，这个国家已经暴露出种种不安分的迹象，签证收紧导致游客大幅度减少，我们这种长着典型东亚脸庞的人更显稀少，于是，好客的中东男人睁着他们迷人的大眼睛，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去坐一会儿，即便你明确表示什么也不会买，他们依然会奉上甜腻浓香的红茶请你喝，他们称呼我们为“我的朋友”。

我们在著名的bakdash冰激凌店买冰激凌，热情的伙计在上面撒了一层又一层的坚果碎瓣。人流从身边经过，我们被喧嚣吞没，只好不断地吞食冰激凌以求得内心安定。

相对大马士革的市场，我更爱故都阿勒颇的那一座。

阿勒颇坐落在由地中海、美索不达米亚、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构成的新月形沃地的北部，是丝绸之路的最后一站，比大马士革还要古老，是有文字记载的《一千零一夜》手稿的发现地。相比天堂大马士革，阿勒颇更加温情，也更有情调，像上海。这类能让人浮想联翩的城市自然也是故事的高发地：阿加莎·克里斯蒂在这里完成了她最著名的侦探小说《东方快车谋杀案》；英国情报军官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这个好莱坞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的同名原型，在这里度过了战争岁月；中东地区最著名的、世界上第八古老的Baraon酒店的德国领班恋上教Gregory的修女老师，被拒后在酒店地窖里向自己的头部开枪，为爱殉情……

阿勒颇就像一本装帧低调的悬疑推理小说，总有那么一出叫人心有戚戚焉。

阿勒颇的大巴扎仿佛是由无数个石头帐篷连起来的迷城：巷道曲折，密结成网，一家家店铺仿佛蹲守在网结上的蜘蛛，假寐着静候猎物自动上门。蜘蛛的家是妖娆而丰硕的，它们可能是姹紫嫣红的布料店，可能是奇香氤氲的香皂铺，也可能是给予舌尖无尽挑逗的干果档子。大巴扎里出售不知道从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古董，也陈列着刚从泥土里收割来的新鲜蔬菜，它们交相辉映，昏茫的灯光下于这座存在了无数个年头的恍如迷宫的大巴扎里各自美好。

当日我们闲闲地去串街走巷，沿街逛店铺无数，买了黑加仑一斤、包菜一棵、马铃薯两只、牛肉半斤。现如今，叙利亚正处于战火纷飞中，新闻报道说ISIS将整座帕尔米拉古城都绑上了炸药。

在阿富汗逛市场

叙利亚的东边是伊拉克，穿过伊朗继续往东，是同样不太平的阿富汗。

阿富汗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旅行目的地：因为随时有生命危险。今年4月份我们在那里待了一周，住在市中心一家颇受联合国和广大NGO组织青睐的酒店，想来最大的原因是安全保障措施良好。酒店不大，却配备了14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每班七人24小时轮班值守，连大门都有三道！

酒店对面便是喀布尔最大的珠宝市场，众所周知，青金石是阿富汗的国石，该国出产的青金石品质一流。但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随时可能遭遇人肉炸弹的国度，其市场里出售的珠宝也未必都是正宗的。我们跟一个在当地结识的珠宝商去买石头，他告诫我们：只买原石不买首饰，那些看上去好看的99%都来自中国。

珠宝市场是一栋六层的围龙屋式建筑，看上去颇为萧条，偌大的市场里几乎看不到几个客人，各家掌柜便各自躺在自家铺了地毯的地上，喝一口红茶，吞吐一个烟圈，看到我们也不见其拿出多大的热情，及到问起产品，才慢悠悠开始介绍。

对在战争里浸淫多年对生死都已见怪不怪的他们，你还能指望像正常的中东人那样热情四射吗？

市场里也有古董店，出售真正打着时光印记的古旧货，从尖头绣花鞋到铠甲，从戒指到佩刀，琳琅满目。阿富汗没有什么像样的景点，要么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要么被过度修整得不成样子，这些铺子反倒成了了解该国文化和艺术的好去处。阿富汗经年处于战乱状况，来自瑞士的安妮是一位年届70年的老太太，她在喀布尔从事战后重建工作，她告诉我们今年状况尤其糟糕，加之我们所在期间正是塔利班宣布发动春季攻势的时候，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原因，不仅出售珠宝的店铺门庭冷落，即便是那些出售寻常日用品的小店亦无人光顾。

我们跟着珠宝商逛完珠宝市场后去菜市场，相比之下倒是热闹许多，生活无法安定，若要寻求安慰最直接并且简单的方法大概只有照顾好自己的胃了。阿富汗的菜市场比巴基斯坦的要丰富许多，逛这里的市场，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羊肉店，看那些刚宰杀的羊被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高挂着充斥整个门脸，场面甚是壮观。老板围着块油腻腻的围裙坐在这些悬挂的整羊下面，面无表情，直到看见甩着冒烟火罐的少年前来乞讨时，才调动情绪表情鲜活地将他赶走，然后借势邀请我们去后面参观屠宰场，未等挨近，已被浓烈腥臊的血腥味几近熏吐，赶紧谢绝好意，退了出来。

距离血淋淋的生鲜肉市场不远，便是花市，在这个女性几乎没有任何地位的国度，连这个世间最美丽的职业都被清一色的男性把持，我驻足在其中一家门前，看花匠细致地打理着姹紫嫣红的鲜花，他偶一抬头，看见我，然后示意我手里的相机给他拍照，面对镜头，他很局促，这种局促在美得有些恣意的花团锦簇里尤为明显。

他们没有安定的岁月可以度过，难得仍然心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