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济群
[摘要]本文基于数字不平等与数字化贫困领域的相关研究,借助核心资本的视角,分别在数字化归因和数字化脱贫两个方面提出了数字化贫困持续模型与数字化脱贫阶段模型。这一框架的提出背景是以往的数字化贫困研究多集中于个体归因层次,而疏于宏观层面的群体研究;资本视角在数字化贫困研究中的使用比较零散,没有形成有解释力的理论框架,本文在两个模型中提出了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与信息资本3个核心资本概念,梳理了三者之间的关系,并在3个资本所构成的情境下分析了农村居民持续停留于数字化贫困状态的原因,进而提出了数字化脱贫的主要阶段。最后,本文阐明了两个数字化贫困相关模型对未来数字不平等研究的可能贡献。
[关键词]农民;数字化贫困;数字化脱贫;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信息资本;模型
DOI:10.3969/j.issn.1008-0821.2015.01.005
[中图分类号]G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821(2015)01-0021-05
农村居民的经济贫困以及与此相关的教育贫困、文化贫困等问题,一直是我国城乡协同发展的突出障碍。由此形成并固化的城乡二元结构,更是为我国进一步的现代化进程设置了瓶颈。在21世纪信息化浪潮不断推进的大背景下,部分农村居民由于信息通讯技术(Information&Communication Technolog'y,ICT)接入和使用上的障碍,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数字化贫困的状态。随着时间的惟进和各类资源不均衡状态的维持,城乡居民在这数字化维度上的鸿沟也在进一步加深:一方面是各类数字化设备(如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在城市居民中不断普及;另一方面则是农村居民由于经济文化条件的限制,其数字化贫困现象得不到有效的改善。
信息贫困以及数字化贫困,在我国农村数字化的情境下与农村居民的社会经济贫困现象是紧密关联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数字化贫困等同于社会经济贫困本身。已有的理论和经验研究已经表明,信息贫困以及数字化贫困相对于社会经济贫困本身来说,在外在表现、内在动因以及潜在影响等方面,都有一定程度的独特性和独立性。这说明了农村居民的数字化脱贫问题有一定的复杂性,即:数字化贫困并不会随着社会经济贫困问题的缓和而自动消弭;与此同时,该结论也隐含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推论:相比于单纯依靠经济技术投入改善数字化贫困这一传统的、直觉性的解决方式,数字化脱贫本身可能具备更为丰富的解决方案和多种可供尝试的有效渠道。因此,怎样结合数字化脱贫在微观层面的一系列成果与发现,分析农村居民数字化脱贫的一般规律和主要阶段,进而在宏观层面透视农村地区的数字化脱贫,是值得相关政策和学术领域重点关注的问题。本研究综合了数字不平等领域在微观层次的典型发现,以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以及信息资本等核心概念为立足点,在宏观把握数字化脱贫的视角下,提出了具有一定解释力的农民数字化脱贫阶段模型。
1.文献回顾
数字化贫困(Digital Poverty)是数字不平等(Digital Inequality)研究领域的一个子范畴。数字不平等可以被看作是历史上的阶级斗争所转变成的,知情者与不知情者之间、技术接入拥有者和无机会接入者之间、以及网络素养具备者与不具备者之间的“信息战争”。当数字不平等向分层化和极端化发展时,就形成了数字化贫困现象。基于该理论的阐释,我国农民的数字化贫困问题在宏观上可以被认为是我国数字化不平等朝极端化方向发展的具体表现之一。数字不平等与数字化贫困现象的产生,具有其深厚的历史背景与牢固的社会经济土壤。
在图书馆学与情报学领域的数字不平等与信息不平等理论中,数字化贫困与信息贫困是密切相关的两个概念。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侧重于研究信息技术映射后的社会不平等,而后者则强调信息内容或资源的不平等。在农村数字化脱贫的情境下,农村居民对ICT技术的理解、感知以及使用状况构成了数字化贫困研究的核心内容。笔者根据研究侧重点的不同,将数字化贫困的研究成果划分为3个类别:数字化贫困归因研究、数字化贫困表现研究、以及数字化脱贫方式研究。以上3个子范畴在数字化贫困的研究框架内形成了“原因——表征——解决”这一相对完整的逻辑过程。具体的理论探讨和实证研究可能专注于3个研究范畴的一个(例如针对农民数字化贫困的自我归因分析以及偶现式数字鸿沟的解决方式研究),也可能同时跨越多个子范畴(例如针对新生代农民工在农村中的社会资本与信息渠道研究)。在本文中,笔者将把数字化贫困领域的典型研究成果根据知识单元的不同纳入上述3个子范畴之内,并着重回顾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以及信息资本在数字化贫困产生、发展与对策等各个子领域中的角色,而不局限于研究形成的特定理论框架或文本载体本身。
1.1数字化贫困的归因
在已有的国内外数字不平等研究中,数字化贫困现象的归因往往从两大类因素展开:一方面是人口统计指标:如年龄、种族、收入、就业、婚姻、生育以及受教育程度等等;另一方面则是资源相关的要素:如经济、文化、社会、政治、人力、技术等各类对数字化设备接入和数字化能力提升有密切关联的资源类型。在数字化贫困的研究范畴内,将这些离散的要素整合到资本视角下的分类框架中,可以得到三大类核心的资本类型:经济资本,一般包括个体的经济收入、经济阶层、以及区域经济发展水平等;社会资本,一般指的是以社会结构和社会网络为依托,在人际间、组织间流动和发挥作用的社会资源;信息资本与信息资产的概念相类似,在数字不平等的领域中指的是行为主体所拥有和积累的,与ICT技术相关的知识、技能以及视野等,该概念中包含着一种基于已有信息素养的信息和知识再生产能力。上述三类核心资本类型为数字化贫困的归因研究构建了具有解释力的理论框架,其三者之间的关系也并非相互独立,而是相互联系、甚至是相互结合产生影响的:例如,在对安徽地区新生代农民工农村社会资本与信息渠道的研究中,笔者发现,在经济资本上占据优势的群体(如村内零售店主、农副产品经销商)通常也具有较为密集和有效的社会关系,即社会资本;另一方面,社会资本方面占据优势的群体(如村委会成员),往往也是农村地区经济资本的占有者和数字化的先行者,即占有信息资本。于良芝认为,信息贫困的实质是以信息资源为基础的、在信息实践和信息资产等方面的贫困,而不能和社会经济贫困直接等同起来。但在数字化贫困的形成机制方面,社会资本与经济资本往往相互结合,形成阻碍数字化阶层跨越的鸿沟和带动数字化阶层间差距扩大的惯性,造成了数字化社会中弱势群体的数字化贫困问题。因此,在宏观层面的农村数字化脱贫实践中,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以及信息资本可能是十分重要的突破口。endprint
在农民数字化贫困的归因分析中,除了宏观视角的分析外,也有从个体感知的视角出发,在微观层面针对数字化贫困主体的自我归因分析:闫慧从农村居民的主观归因角度出发,提出了数字化能力、数字化努力、数字化情境以及社会支持四种数字化贫困归因类型,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农村居民数字化脱贫动态模型。微观层面的行为主体感知分析有助于描述农村居民在陷入数字化贫困时的自我感受和心理状态,进而可以在个体层面解读数字化贫困现象。本文旨在从宏观层面分析数字化脱贫的主要过程和阶段特征,故而对微观层面的个体感知不作深入的回顾和研究,
1.2数字化贫困的表现
不同个体之间、群体之间在三类核心资本上的差距,逐渐形成了不同程度的数字不平等现象,以及数字精英群体和数字化贫困群体之问的差异与对立。在数字化贫困的研究中,国内外相天学者认为,数字化贫困主要表现为两个类型:一类是与ICT技术使用直接相关的表现维度,例如ICT技术的接入状况、使用技能以及使用频率等;另一类是与ICT技术接受行为相关的表现维度,即意识贫困,例如目的、动机、兴趣与态度等。在农村数字化脱贫的情境中,ICT技术的接入状况与行为主体在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方面的积累密切相关;另一方面,行为主体在ICT技术的使用技能方面,则于信息资本属于同一范畴。具有较高的受教育水平和较强ICT技术使用能力的行为主体,在日常生活往往能更有效地获取信息,解决偶现的数字鸿沟。基于信息资本的角度而言,这种现象体现了ICT技能在信息实践中的再生产能力。从长期的角度看,这类行为主体比一般的数字化贫困主体更有可能脱离数字化贫困的状态。
1.3数字化脱贫的方式
在农村居民的信息实践中,数字化贫困的归因(尤其足各类资本的差距)以及数字化贫困的各类外部表现,都在不同程度上决定了具体的数字化脱贫方式。与此内在联系相对应,国内外相关领域的学术研究也将数字化贫困的影响因素分析与数字化脱贫的具体方式加以关联,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具体概念(construct)之间和因素(factor)之间的关系,并建构理论框架。
在数字化脱贫的整体性分析方而,个人信息世界可能会成为数字化贫困研究的新逻辑起点。该概念针对于行为主体在信息边界和社会生活边界方面的本质不同,说明了信息流动的障碍并不单纯地局限于社会经济层面的差距,进而提出了教育中的交互模式在数字化脱贫中可能存在最要作用。从资本的角度来看,教育模式的优化可以为行为主体提高信息解读能力,积累信息资本提供更多的契机,在数字化脱贫的具体子领域分析中,已有的经验研究在发现社会资本与信息流动关系的基础上,提出了通过丰富外部社会资本的方式实现数字化贫困的方法;另外一些面向于数字化脱贫的研究在强调了社会支持的同时,也阐明了数字化贫困群体在信息素养与ICT利用意识方面的缺失现象,进而引出了通过解决意识贫困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数字化贫困的结论,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社会的外部资源投入并不能显著地改善农村居民的数字化贫困问题。
2.核心资本类型与数字化贫困的持续模型
2.1核心资本类型分析
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信息资本作为数字化贫困产生和扩展的核心影响因素,其范畴和变化趋势值得相关领域学者的关注。在农村数字化贫困的形成机制中,三类核心资本类型各自有其不同的侧重点,以及特定的变化发展规律:如经济资本主要以收入和数字化设备的添置与积累为表现;社会资本主要以有效的人脉及信息渠道为表现等。从三者整合的角度看,不同类型的资本可以共同构成行为主体的信息实践情境。在这个情境中,3种资本相互关联,共同作用,对农村居民的信息行为,乃至数字化脱贫效率有整体性的影响。笔者依据有关的经验研究,总结了3种核心资本类型的范围和具体实例,如表1所示,与此表相关的研究设计、概念体系以及经验数据都已另文刊出。
2.2数字化贫困的持续模型
根据已有的经验研究可以发现,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相互作用,以及二者对信息资本的影响,会共同构成情境性因素影响农村中数字化分层的演进和数字化贫困的产生。与此类似,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缺失也会产生交互性的影响,并同时加深信息资本的缺失,最终固化了部分农村居民的数字化贫困状态。另一方面,信息资本的缺失也会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的积累造成阻碍(例如:数字化设备使用技能的缺失,阻碍了部分农村居民的社会关系维护和沟通)。笔者依据三类核心资本的相互关系,以及在资本视角下数字化贫困的生成稳定机制建构了数字化贫困的持续模型,如图1所示。
3.农村居民数字化脱贫的阶段模型
与数字化贫困相对应,数字化脱贫是指:行为主体通过外部资源投入、ICT技术使用能力提高以及数字化意识增强的途径,逐步缓解并脱离自身的数字化贫困状态。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信息资本积累量的变化,在影响农村居民数字化贫困状态的同时,也相应地对其数字化脱贫方式形成了情境性的影响。在农村居民数字化贫困的不同阶段,其三类核心资本的积累量以及资本之间的交互作用状况都各有不同,因而也对应着不同的数字化脱贫阶段与特征。基于已有的经验研究和理论建构,笔者在本文中提出了数字化脱贫的早期、中期与后期阶段,并构成了农村居民数字化脱贫的阶段模型。
3.1数字化脱贫的初期阶段
陷入数字化贫困的农村居民,在直观上往往表现为数字化设备以及其他相关经济资本的缺失(如网费、通讯费用太贵,难以承受,故不使用ICT设备)。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居民在不同村落所占据的比例是不同的:在社会经济发展水平比较高的村庄,直接受到经济条件限制而陷入数字化贫困状态的农村居民所占据的比例就比较低;在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村庄,数字化设备缺失和相关经济资本缺失等问题,就直接限制了大部分农村居民的数字化脱贫进程。另一方面,社会资本的缺失对农村居民数字化的影响则十分显著。社会网络中的资源可以通过人际关系渠道流向行为主体,为主体的数字化脱贫提供帮助。相对地,缺乏有效社会资源(如信息提供者,ICT技术帮助提供者等)的农村居民则更有可能陷入数字化贫困。在信息资本方面,ICT使用技能和使用意识虽然也限制了农村居民的数字化进程,但其在本阶段的影响要小于外在资本或社会经济情境等因素,具体表现为:大部分农村居民在数字化脱贫的早期阶段都倾向于依靠社会资本、尤其是内部社会资本提供就业等关键信息。相比之下,ICT设备(如手机、电脑等)在信息服务方面的作用并没有得到数字化贫困主体的重视。因此,该阶段旨在提高农村居民数字化设备技能(如计算机培训)等方面的努力往往收效甚微。endprint
3.2数字化脱贫的中期阶段
初期针对数字化设备的投入为数字化脱贫的进展提供了初始物质基础。当基本的数字化设备(手机、计算机和网络)和经济支持已经在数字化贫困群体中达到基本普及后,数字化脱贫即进入了中期阶段。在此阶段,农村居民的家中基本具备了基础性的ICT设备,但在获取信息时仍然以依靠社会资本为主,尤其是亲戚关系和熟人关系等。ICT设备在此阶段多被用于基本的日常交流(如手机、短信以及QQ)以及娱乐(如电脑游戏等)。在这种情况下,部分乡村地区的村委会也通过主动联系外界资源的方式,为村内的居民提供与进城务工相关的社会关系与信息源。因此,在第一阶段基础ICT设备基本具备的情况下,为数字化贫困群体提供更多的社会资源,丰富他们的社会资本则显得更为重要。ICT设备在此阶段起到了维持行为主体现有社会关系、凝结现有社会资本的作用。
3.3数字化脱贫的后期阶段
当数字化贫困主体在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方面都已具备一定基础时,数字化意识与ICT使用技能的提高则成为了农村居民数字化脱贫进一步进展的渠道。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构成的社会经济情境,为农村居民提供了面向日常需求的基本信息源。与ICT技术的使用相比,其劣势在于信息内容的丰富性和信息获取的即时性皆有缺陷。当基本的信息需求得到满足后,农村居民可能会关注更为丰富和即时性的信息内容,如:农产品价格信息变动、国家农业产业政策、以及农村合作医疗信息等。
因此,在此阶段,ICT技术培训以及信息素养基础教育等方面的投入,会为数字化贫困主体的信息资本积累提供条件。基于前期的物质积累和社会资本积累,信息资本的作用会可能得到更好的延伸与扩展,具体可以表现为:经过计算机技能培训,数字化贫困主体可以更高效地利用现有的ICT设备满足信息需求;反之,在ICT使用意识和使用技能有限的情况下,已有的ICT设备则无法与行为主体的信息行为相结合,从而限制了行为主体的数字化脱贫进程。
3.4阶段模型建构
在核心资本的视角下,农村数字化脱贫在上述3个阶段相互区别,主要表现在不同类型资本的投入比例不同。从数字化脱贫早期注重数字化设备等与经济资本相关的物质投入,到数字化脱贫后期关注于数字化贫困主体的信息素养提高,都是与不同阶段农村居民数字化贫困的特点相联系的。依据资本投入的侧重点不同所建构的农村居民数字化脱贫阶段模型如图2所示。
4.对数字化贫困研究的可能贡献
基于宏观层面的数字化贫困分析视角,本文在数字化贫困固化和数字化脱贫进展两个方面,分别提出了数字化贫困持续模型和数字化脱贫阶段模型。在两个模型中,笔者将资本视角与数字化贫困研究相结合,构建了具有一定解释力的理论框架。
数字化贫困持续模型分析了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所构成的社会经济情境与信息资本的关系,并阐明了不同类型资本的缺失在相互作用中逐渐固化数字化贫困状态的影响机制。该发现与已有的农民数字化贫困自我归因分析相对应,二者分别在宏观和微观、外部和内部两个角度阐释了农村居民陷入数字化贫困并长期停留在数字化贫困状态的原因,二者的结合可能为未来的数字化贫困归因研究提供更为全面的理论框架。
数字化脱贫阶段模型在数字化贫困持续模型的资本化归因分析基础上,提出了农村居民数字化脱贫阶段理论。依据资本视角下数字化贫困产生与持续的特点,该模型将数字化脱贫过程分为3个阶段,并提出了不同阶段中主要侧重的不同核心资本类型。未来的研究可以采用纵向研究的方法,对一个地区的数字化脱贫过程进行量化验证;于此同时,也可以通过扎根理论等定性化的方法,在田野调查中丰富和发展数字化脱贫理论,挖掘和建构更丰富的影响因素,以及因素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地,基于不同资本投入的数字化脱贫研究也可以为农村居民的数字化效率评估提供概念框架和政策启示,从而将数字化贫困归因、数字化脱贫阶段以及数字化效率研究整合起来,在数字不平等研究领域中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逻辑体系。基于此框架和其中的核心概念,我们或许可以更清晰、更贴近实际地阐述当今中国农村中的数字化贫困和数字不平等现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