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停补时

2015-09-08 10:25孙瑜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5期
关键词:大叔

这期推荐四位学员的作品。两篇短篇小说,两组诗。

来自鲁20的孙瑜的短篇小说《伤停补时》,将两性关系的简单性、简单幕后的无限复杂性展现得很有意味。她的写作指向一直试图疏离主流思考,展示事物的模糊性与暧昧性。她的作品的文字凸显出女性写作的优势,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细腻细微的感觉,散发着活色生香的魅力。然而,她又阻拒泛滥欲望的书写,心理刻画细腻、到位,力在揭示女人丰富的内心世界,而又不拘泥于女性自我,力图通过女性的情感反映世间的人情冷暖。

鲁22的钟法权的小说创作有着“刻奇”的追求,总是在不断追求崇高人生意义,或是在无意义中寻找、发现和感知“刻奇”的快乐,拒绝日常生活的平庸。他总是回首把玩生活中哪些是无聊无趣的,哪些是值得深思深究的,以“刻奇”赋予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在“刻奇”中注入无意义的生活,在无意义中寻找生命的意义。

鲁18的白杨是一位真诚勤奋的诗人,白杨的诗真挚蕴藉,韵味悠然,于不事雕琢的叙说中见出被人忽视的本来面目。守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和心灵家园,他在相对闭塞的环境中“躲进小楼成一统”,不为众说纷纭所惑,唯遵守内心的道德律,从中国传统文化源头汲取活水,从庸常生活提炼感悟,致力于心灵的准确把握和文本的深层表述。经历鲁迅文学院高研班的熏陶,他的诗更多了一分空灵,经此淬火的白杨一定能实现更遥远的抵达。

曹玉霞是鲁24学员。她的诗歌不仅用纯净的语言复活了大自然存在的奥妙,也给个体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找到了诗意栖居的家园。一朵桃花、一场秋雨、一抹夕阳、一次对视、一声早安,甚至就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心灵悸动,都在其语言的沐浴中,生成丰富而悠远的生命意蕴。而细部聚焦、小处体验和絮语语调,又集中展现了其诗歌写作举重若轻、以小映大、以少总多的审美策略。一切存在都是语言性的,可说的,不可说的,可表达的,不可表达的……诗人对已知或未知世界的表达都是开放的,呈现无限的可能。

如果不是昨夜阿根廷队的梅西在伤停补时阶段进了一个球,赢了那场比赛,唐晓米和他绝不会发生。至少,不会这么快。从暧昧到床的距离,就好比中场抢断离射门的距离,且遥远着呢。

世界杯确实精彩,尤其这场F组的小组赛,夺冠热门阿根廷队遭遇异军突起的伊朗队,定有一场苦战。为了熬夜看现场直播,她们这一小撮业余女球迷提前买了一大堆炸鸡、薯片、花生和瓜子,冰啤酒更是必不可少,早早守候在酒吧包厢的电视机前。遥远的巴西世界杯只是个由头,给了这几位后青春期的女人们一个疯狂的理由。平日里按部就班各占各的岗位,如同工蚁般在单位和家庭日夜劳作,好不容易借世界杯的东风尝试几日花蝴蝶般的招摇,如何甘心放过?

在这群女球迷之间,掺杂了三位职业男球迷,随机在女球迷之间落座。唐晓米的身边来了窦浩。应该不是他刻意的选择吧。唐晓米想。但她确实感觉到了窦浩在门口看到她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待他真的绕场大半周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唐晓米的心跳还是暂停了一小下。

天热,人多,短袖,又都在嬉笑着闹酒,偶然的肢体碰触不可避免。唐晓米的胳膊几次与窦浩汗毛浓密的手臂切肤擦过,那种异样的微痒居然令她几次心旌摇曳。足球加啤酒,还有如此近的热气腾腾,从前的那点小暧昧,又从记忆深处荡漾上来。

大叔年纪的窦浩依然是西部愤青的扮相,晚报的才子,分管财经版,却是位狂热的足球爱好者,写了近十年的足球专栏,犀利幽默的文风和专业的足球素养,让他坐拥一大批忠实粉丝。唐晓米倒不是窦浩的粉丝,对足球也不怎么喜爱,他俩真正的缘起却是唐晓米的另一个笔名——“逗号”。唐晓米一直用“逗号”写诗,用唐晓米生活,连老公都不知道她身为“逗号”的那一面。直至唐晓米去年获得冰河诗刊评选的新人奖,这才为众人所知。正是在那次颁奖晚会上,写诗的“逗号”与爱球的窦浩碰在了一起。

唐晓米承认,窦浩纵使大她十多岁,还是颇吸引她的,也爱屋及乌地开始关注足球。这位大叔的祖辈可能混有突厥血统,不仅个子高大,蓄着络腮胡,细麻质白衬衫的领口处,还若隐若现出浓密的胸毛,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异族男人的雄野之气。而“逗号”神秘、空灵的诗歌也颇令窦浩赏识,何况现实中的唐晓米又是这么个赏心悦目的可人儿。有这么点知音的缘分,似乎真的近了不少。虽然谁也没刻意去经营这种缘分,可命运盘中的骰子很有意思,他们居然又很快被偶然选中。

那一日,窦浩参加大学同学聚会,老同学多年未见相遇甚欢,不知不觉便喝了好多酒,所以没敢开车,打算走回家,顺道醒醒酒。他循着酒店旁侧的马路信步向前走,双耳塞着耳机。黑豹乐队的老歌他都喜爱,一首不落地下载在手机里,此刻随机播放的是《靠近我》:

时常感到疲惫

辛酸和劳累

镜中变消瘦的我

忍受不平的折磨

我也不愿去体会

那种苦涩滋味

又有谁能告诉我

该怎样去做……

窦浩边走边跟着年轻的窦唯默喊着,歌曲的情绪似乎带他短暂脱离出凡体肉胎,变成了另一个他。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窦唯的节奏忽然被欢快的噪声扰乱,驻足一看,原来他来到了一个大广场边,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正随着舞曲,在前仰后合地扭动着,哆嗦着。窦浩关上手机音乐,绕着广场闲逛。

四下都是音乐声,并不统一,各成一派。有两拨统一服装的大妈们在操练整齐划一的扇子舞,一队舞红扇,一队舞蓝扇,展示着城市大妈们的青春活力。间或有几小撮,像是教拉丁舞和探戈的,喊着口号,还有老师现场纠正姿势。最远最大的队伍,则是广场中央巨石旁边的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跳的是男女混搭的交谊舞。密集的人群仿佛迁徙中的鱼群,音乐一响,便涌入了中间位置的所谓舞池。音乐暂停,便游回原位,绕成圈站着。

窦浩的眼神很快被一位身影所吸引,一位系着长长的鹅黄色丝巾的女人,正在舞池内独自跳舞。那姿态,是独舞,又不是独舞,因为她的身姿显示出来的是交谊舞的特征,手的位置也是女舞伴特有的手势,但她显然又是独舞,像被一位隐形人搂着并且操控着。窦浩会下盲棋,而这位女人此刻跳的就像是“盲舞”。盲棋是自己与自己战斗,而这位女人的盲舞则像是灵魂附体,被一位隐形舞者引领着,时而华尔兹,时而探戈,时而伦巴,一曲不落。几曲过后,微醺的窦浩才豁然发现,这女人不就是那个写诗的“逗号”唐晓米吗?

此时,一阵微风袭来,将那条鹅黄色的长丝巾旌旗般吹展,紧紧裹贴在正旋转着的唐晓米身上。亮丽的鹅黄将唐晓米凸凹有致的身形突显在暗夜中,使她如被打了聚光灯一般,从人群中跳脱出来。窦浩喉头一紧,视线黏上了唐晓米。待最后一首曲子《友谊地久天长》响起的时候,他悄悄靠近唐晓米,踩准一个节拍,融进那个隐形舞者内。唐晓米吃了一惊,很快便认出了窦浩,一笑释然。

两个人虽是第一次合舞,却分外默契,每个鼓点都琴瑟相和。舞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终于消失干净,两个人才不得不分开。窦浩还处在酒精被动的兴奋中,昏昏沉沉的,看到转身欲离开的唐晓米,冲动之中一把拽住那条鹅黄色的丝巾,低喝道:“跟我走吧!”

一阵掠夺的风带过脸庞,唐晓米双颊滚热。她被这种单刀直入吓了一跳。

而且,他!怎么就敢?

唐晓米羞恼地扯过丝巾,觉得这话太轻易,太突兀,未免太不尊重她了。却又略略隐含一丝窃喜。窦浩还是对她有感觉,正如她对他有感觉一样。男人和女人之间会不会来电,其实在见面的前三秒就已经决定了。即使不经意,也存在着。好比炉膛底部发红的余烬,吹一吹,就能着火。但这位突厥大叔,也忒胆大了,难道连一点前奏的耐心都没有吗?把她想成什么人了?唐晓米心烦意乱地琢磨着。

散场的人群杂乱拥挤,他们被动地随着人流走到广场边缘,走到马路边。

唐晓米双颊的灼热消褪不少,也想好了必须的拒绝,便转头给了他一个微笑:“不,再见!”然后迅速穿过马路,站在对面,向马路那边的窦浩挥了挥手中的黄丝巾……

“球进了!球进了!梅西!梅西刚刚在禁区前用左脚打出标志性的弧线球,现在场上比分是一比零!”

解说员狂喜的声音打断了唐晓米的回忆。满屋的男男女女都沸腾起来,尖叫着,欢跳着,互相拥抱着。待唐晓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窦浩紧紧地箍在怀里,脸颊挤贴着他的胸口,能直接感受到那薄棉T恤下胸肌的起伏,听到心脏狂跳时热辣辣的震动,嗅觉亦被异族男人出汗后霸道的体味占满。一种异样的感觉骤然腾起,升入心房的制高点,笼罩住唐晓米,并迅速辐射开来,蹿得她浑身发软,双颊也变得赤红滚烫。窦浩显然接收到了怀中的电波,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无刻意延长拥抱的时间,但在放开她时,俯在她耳边悄悄说:“这次,跟我走好吗?看完球,我在车上等你。”

此刻,已是下半场的伤停补时阶段,唐晓米和大势已去的伊朗队一样,没有多少反抗的时间了。关键是,这次,她根本不想反抗。

好吧,就任由自己醉上一次。

大家都在为拥戴的阿根廷队和梅西干杯庆祝,唐晓米却与足球再也续不上电。啤酒帮她赤红滚烫的脸颊解了围,她用不胜酒力的借口申请提前走,窦浩也接上话茬说要回报社赶稿,正好开车送她回家。然而,手把方向盘的他,却把车开进了附近的一家宾馆。

天,正在亮。

就这样,他和她在轻薄的晨雾中,开始了,发生了。

唐晓米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呼一声:“不行,危险期呢!”

可是已经开始了,就像刚打开瓶盖的啤酒瓶,泡沫已经溢满瓶体,哪是想按就按得住的。但这个问题显然构成了干扰,窦浩还是停了下来:“哦?那怎么办,你包里有吗?”

唐晓米身体骤然降温,语气有些愠怒:“怎么,你以为我应该随身携带吗?”

窦浩轻咳一声,略显尴尬:“你别多想,我的意思是已婚女人在这方面应该懂的。”

“你的意思是已婚女人上了床就应该负全责么?” 唐晓米恼了。

“不,不是,关键这点上哪去买啊?”

“那,就算了。”唐晓米欲翻过身去。

“你们这些文艺女青年真是难搞,伶牙俐齿的这么凶猛,还是直接咬死我最解恨……”他扑上来,直接用武力解决了这场口舌之争。唐晓米来不及挣扎,便迅速忘了危险期的干扰,身不由己起来,每一个部位都如多米诺骨牌般次第倾覆。

终于,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了,难道因为那个小小的橡胶道具就要终止么?窦浩确实有男人自信的资本,唐晓米只得由得自己任性下去,不再抵抗,也愿意忘记危险期,愿意就这样被他推入云端。像那种雅白色的夜来香,白天的叶瓣都含蓄收起,一到夜晚就肆意绽放。所以唐晓米喜欢这房间内大而厚的金丝绒窗帘,貌似暗夜的浑浊,可以瞬间将她从正常的时空中抽离开来。

反正……反正,总还可以找到亡羊补牢的办法。过后,唐晓米怔怔地想着,但很快又忘了。他俩特别聊得来,各种各样的话题,总也聊不完,也不觉得厌倦。大叔确实有大叔的魅力,与她又如此合拍、默契,一触即发……在炽烈的男欢女爱面前,哪儿还有时间琢磨那些怀孕不怀孕的问题,多扫兴致。

父母离异时,唐晓米还不到十岁,被法院判给了母亲。一个女孩子没有父亲是很残酷的,不由自主就会喜欢年长成熟的男性,她不是一般的“大叔控”。最终却没有如愿嫁给最痴迷的那位已婚大叔,只是被曾经的同桌男生坚持不懈的追求所感动,勉强在三十岁的门槛前结了婚。有句话说,婚后流的泪是婚前脑子进的水,这个婚结确实勉强了。同龄的老公自顾不暇,忙于工作忙于挣钱忙于供房,根本顾不上多关注唐晓米,而且老公性格的软弱令他在很多事情上磨磨唧唧优柔寡断,包括床上,这些都让敏感丰富的她颇有点螺丝拧滑的感觉。无人可诉,只得对着电脑日夜倾吐时间,没承想倒是倾诉出了一大批爱情诗歌,阴差阳错地撞上个诗歌奖,又撞上个喜欢的大叔。唐晓米确实有点晕。

那一整日,窦浩也没回家,在手机上写了篇梅西的稿子传给报社。唐晓米躺在他身边,自下而上的望着他,望着阳光中的他写作时专注的神情,真希望时光在这一刻永久停留住。什么都不去想,就让她这么望着他,从这个角度望着他,望着他狮王般强健的体魄,望着他上臂活动时肌肉的走向,望着他浓密的体毛在阳光下反射出细小的光晕,望着他的络腮胡子在大笑时微微的颤动,望着他眼角的几缕皱纹,望着他鼻梁上凝成小颗的汗粒们,望着他眼神中时而泄露的沧桑坚定的冷意。她,愿意什么都不去想,就这么望着,从这个角度望着。

有时,爱情,就在那么一瞬,真的会产生。

就在那么一瞬,真的是真的。

第三日是周一,正常上班。刚到单位,昏头涨脑的唐晓米突然记起了危险期,立即清醒了,趴在办公室的挂历上,用铅笔圈点着仔细算日子。记忆是准确的,昨天果然是危险期,并且是危险高峰。这可怎么办?老公一个多月前就去了外地出差,如果她在这期间怀了孕,如何是好?近期与老公一直在闹别扭,将来何去何从还未成定局,所以她近来并无要孩子的打算。何况,是偷情的副产品。

偷情,这个令女人香汗淋漓、呼吸急促、欲仙欲死的词,这个包含着探秘、好奇、兴奋、忐忑甚至内疚的词,只是身体发热的短暂迷途,是瞳孔放大时荒诞的模糊,是不期而遇的一顿野餐,是一杯令女人妩媚的睡前红酒,怎么可能——留下来一个孩子?

但诱惑越强,风险越大。在偷情时会因为做贼心虚而考虑不周,会由于兴奋过度而导致避孕失败,何况危险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不怀孕才怪,子宫哪里会具备大脑的理智,只要是能闯进门的勇士,它一概“英雄不问出处”。它不会明白女人错误怀孕的代价有多高,尤其还是婚外怀孕。

雄狮子一天到晚只忙一件事——巡视自己的领地并用体味加以标识,如果入侵者不仅进入自己的领地,还抢走自己领地的雌狮子,那么雄狮子必然奋起反抗,杀个你死我活。男人们也像雄狮子一样有领地意识及攻击性,因为父亲在抚养儿女时会在经济和精力上投入巨大,倘若不是自己的遗传基因,岂不血本无归?又有哪个男人会允许别人的基因来鸠占鹊巢?

唐晓米越寻思越坐不住了,她知道有一种药可以用于事后补救,但她也知道那种药有不小的副作用,会引起内分泌失调和月经紊乱,轻易不能吃。但相比怀孕的风险,副作用的风险显然必须要承担了。唐晓米在网页上搜寻着那种紧急避孕药的使用方法,网上的资料显示该药应在72小时以内服用,并且越早服用效果越好,她立刻坐不住了,准备下楼找家最近的药店买药。偏偏这时部门主任推门进来,说马上开例会,要她准备新项目的汇报材料。唐晓米忽然一阵气恼,在心里使劲埋怨窦浩,更痛恨自己明知故犯——“许褚赤膊上阵,中了剑是活该。”

唐晓米在会议室心急火燎地给窦浩发短信告知险情,让他赶紧买药送来。窦浩却回复她“在外面采访”。唐晓米望着短信上的这五个字,冷笑了一声。这声冷笑是对自己的嘲讽,她其实清楚,对窦浩的盼望,就像打开大盒套小盒的礼物一样,随着包装一层层撕开,期望值虽越来越高,而结果却早有预料,除了失落还能有什么?如窦浩这等“红尘尤物”,根本不可能拴在一棵树上吊死,如果不是久经沙场千锤百炼,哪来的一身好功夫?所以,这突厥大叔只能是夏季里的雷阵雨,风雨过后,依旧阳光灿烂。

阳光的前提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怀孕!

唐晓米在会议室如坐针毡,好容易挨到会议结束,赶紧冲下办公楼,顾不得脚下穿着五公分的高跟鞋,飞奔着寻找最近的药店。药刚买到手,唐晓米就争分夺秒地撕开包装,硬吞下去。幸而药片不大,干涩的喉头滚了几滚,勉强放行。这才放松了心情,慢慢踱回办公室。可是,待她仔细阅读完说明书,心又悬了起来。原来这种药只有85%的成功率,还有15%的失败可能。万一她不幸在那15%里面可怎么办?而且,说明书上写着,越早服用越有效,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那15%岂不是又增加了几率?

唐晓米越思忖越绝望。目前,她唯一可商量的人就是窦浩了,那个同谋者。可是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真让她火冒三丈。凭什么,这件事情的恶果该她一个人承担?男人事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毫无后顾之忧任意逍遥,女人却需要小心谨慎地处理这么多倒霉事。

还有更倒霉的。由于从早晨到现在一直空腹,那药吃下去一个多小时候后,唐晓米只觉胃中恶心难忍,刚冲进卫生间,便呕吐了出来。这下完蛋了!唐晓米顾不上胃内翻搅的难受,赶紧回办公室研究说明书。还真有这条——“如果在口服紧急避孕药后1小时内呕吐,应该尽快补服1次。”可她是吃了一个半小时后呕吐的,那么到底该不该补服呢?

恶心,难受,纠结,悔恨,愤怒……真是五味杂陈!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唐晓米难以自控地流下了冰冷的眼泪。

怕被同事看出异常,唐晓米迅速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下楼重新买药补服。去他的副作用吧,哪还顾得着?怀孕这种事,可存不得一丝侥幸。

直至傍晚即将下班的时间,窦浩才回过来短信:“药吃了吗?”

唐晓米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真省字啊,直奔主题,没有任何关怀的温暖和同谋者的愧疚不安。便回了句:“没吃,不想吃。”

这次,他的回复挺长:“一直在忙,报社准备出一期世界杯的专刊,由我主笔,马上要去北京采访,最近应该都会很忙,很难安排见面的时间。吃药这事不能任性,还是按时按量服用,万一捅出什么娄子来,受罪的还是你啊。”

馒头出锅时丝丝缕缕香气四溢,冷了轻轻一碰就满地掉渣。看来,大叔标志性的强壮只表现在床上,遭遇这件小小的麻烦事便轰然坍塌。唐晓米的眼泪又不争气了,按短信的拇指都有些哆嗦:

“没错,受罪的当然是我,该准备工具的当然是我,该吃药的还是我,该承受服药副作用的还是我。那么,大叔你呢?”

“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心疼你,怕你的身体受到伤害。两害相权取其轻,与手术的痛苦相比,服药的副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是尽快把药吃了吧。”

唐晓米冷笑一声。到底是大叔啊,经验丰富,连这方面都很内行。可他语气中那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实在让她愤怒。

“老公一个多月前就去外地出差了,这次如果真的擦枪走火,DNA将证明大叔是唯一的嫌疑人。”

“哦?那更不能冒险了。乖乖买药吃了,没必要把事情闹大,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就去看你。”

唐晓米满腹的委屈翻搅上来,像一颗巨大的药丸哽塞在嗓子后面,堵得她喘不过气。她把手机狠狠掷在脚边的纸篓内,就像丢掉一个她不愿相信的谎言。谁稀罕他来看!看也于事无补。意外的种子已经埋下,谁又能左右它的隐秘生长?

真是悔不当初啊!这趟“欢乐谷”的冒险之旅,残酷的麻烦大大抵消了脸红耳热的心跳和途中的心醉神迷。为什么这次她没有拒绝?为什么不能如上次那般优雅地与他挥手告别?为什么在踏上车的瞬间,没有跟从犹豫的直觉掉头而去?为什么明知是危险期,却放任自己在危险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为什么,故意忘却自己的已婚身份,放纵情欲的触角肆意妄为?

这一连串的问题,答案在何处?唐晓米不知道,也不愿继续深究。幸福和痛苦,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在抛出去的那一瞬,根本无法预测掉下来的会是哪一面。或者,她根本不愿意去想,她更愿意昨天的时间彻底失忆,附带那些后遗症一同消失。但现在,她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是希望窦浩能放下一切马上赶过来。

女人就像个对爱的渴求永远也不会满足的宠物,需要男人的呵护,需要男人的重视,需要和男人的身心达到高度的合二为一——尽管唐晓米很清楚这是多么天真的幻想。但她还是希望他能来,哪怕只是看看她,什么都不做,坐在对面忧伤地望着她;哪怕只是任她把眼泪和鼻涕蹭在他的衬衫上,哪怕他只是把她按在前胸揉乱她的头发。那么,所有,都将是值得的,所有的一切都将由她一人承担。

如果,这个他,能心疼地问上一句:“还难受吗?吃东西了吗?”或者,帮她倒杯开水,再或者,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藏着的巧克力,被他的体温煨着,煨得有点融化了的巧克力。哪怕融化了,哪怕只是一小块,她就会把爱情献给他,全部献给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一剖两半,当做神台上的献祭品。

换做是她,一定会那样做。只会做得更好。唐晓米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窦浩刚才说忙完了过来,万一他真的要来,还不一定找得到地方,那么一定会提前打电话的。她止住眼泪,从纸篓中捡起手机,翻来覆去地检查是否摔坏了,唯恐误了打进来的电话。

办公室的同事们陆续走得干干净净。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她自己在窗前呆坐,望着十六楼外的黄昏,被夜幕一点点舔噬干净,望着街灯篝火般被瞬间点燃,大楼外侧的景观射灯集体狂欢的反射光,映射进玻璃的缝隙,一频接着一频,闪闪烁烁,像个业余DJ般自娱自乐。她望着,望着楼下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拥堵的车辆,望着每个人从人群走进人群,从这个人群,走进另一个人群,一个人群慢慢会成另一个人群,另一个人群,又分流成很多个人群……像看蚂蚁搬家一样,打发着时间。

唐晓米其实明白窦浩只是说说,不会真来的。大叔毕竟是千帆过尽的大叔,怎么可能像热恋中的小青年一般。是她在想象中把他描摹得过于完美了,是她希望自己遇上的是那样一个有情有义的沧桑男人,把沧桑留给全世界,把仅剩的爱的火种栽种在她的身上,而不仅仅是天亮作废的一夜情。

手机到底响了,吓了唐晓米一跳,马上惊喜地蹦了起来!还有点不敢相信,不会吧?他真的来了?他真的在乎她?

待看清来电显示,唐晓米当场石化!竟然是——老公的号码!老公怎么会在此刻打来电话?她稳了稳心神,滑开接听键。真的是老公,告诉她外地的项目提前结束,刚坐上高铁,午夜左右到家。

老公!此刻她才不得不记起自己是有老公有家的女人。在此种状态下,唐晓米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神情迎接老公?她又怎样把自己从大叔的纠结中拉出来呢?不过,今夜,总算还有一个男人陪伴她。好歹算点安慰。

唐晓米拾掇好自己,下楼回家。电梯即将下到一楼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窦浩。虽已错过了盼望,她还是接了。窦浩说,五分钟后到楼下。

五分钟,一首舞曲的长度。最近忙着看世界杯,唐晓米有阵子没去跳舞了,她很喜欢一个人去街头广场跳舞,自己和自己跳。她喜欢在人群中那种特殊的孤独感,被围观的孤独感。就像粉蝶围着藤架上的蔷薇起舞,只为喜欢,而不是像蜜蜂那般为了生计辛苦采蜜。在喜欢面前,所有的理由都不再是理由。就像她此刻站在街头等窦浩,只为——喜欢。

军绿色的切诺基和窦浩粗犷的气质绝搭。一看见他,唐晓米便像被施了魔咒般,微笑不由自主扯动嘴角。没办法,谁让她是“大叔控”呢。

窦浩却是一副来去匆匆的模样:“走吧,去吃饭,吃完买药。”

唐晓米噘起嘴:“大叔匆匆赶来,原来只是监督我吃药啊?”

“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你知道我为了赶来推了多少事。世界杯期间,稿约都堆到天上去了,再加上一期专刊,大叔真快忙散架了,从早晨到现在,只吃了一份难吃的盒饭,还有点感冒先兆。看在大叔昨天为人民精心服务的情面上,考虑下大叔的身体好不好。”

“少贫啦,我可连盒饭都没吃呢,头晕恶心,中午还吐了一次。”

窦浩略显紧张地瞅了她一眼:“不会这么快就生根发芽了吧,廉颇老矣,火力哪会如此强健?”

唐晓米讨厌他那话里有话的语气,似乎中了什么圈套。“我重申最后一遍,近一个多月,他一直在外地出差,今夜才从外地赶回来。而且,在那之前,因为闹别扭,因为写诗,我一直睡在电脑房。”

“你呀你呀,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别整天胡想乱想的。诗歌又不能当饭吃,写诗更需要正常的生活来给养。等你老公回来,好好沟通沟通,力争双边关系正常化。”

“大叔真是语重心长啊!我终于明白了,您老人家是教导我积极在床上与老公改善双边关系么?”唐晓米揶揄道。

“你明白就好,别总是任着性子来,婚姻更需要经营。知道你家庭和谐正常,我才放心啊。”

“可不是吗,找块合法的挡箭牌,大叔就可以从主办方变成协办方了,成本骤减,风险共担,就安全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就不会引火烧身了,是吧?”

窦浩略显尴尬:“你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嘴巴太厉害,别总曲解我的话,咱们都心平气和一点好不好。你想想,大叔这把年纪怎么可能没有家庭呢?真的无法承许你什么,不告诉你实情,才是欺骗。”

可毕竟此刻的时间距离昨夜那么近,甚至呼吸中都还夹杂着金丝绒般的浑浊,怎么能迅速撇得这么干净?唐晓米越想越不舒服。

“假若如大叔所愿,今夜,我和老公嘿咻,大叔你当真不吃醋?”

窦浩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准备。他不易察觉地在座位上蠕动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这才斟词酌句地说:“是……这样的,如果你和一个新情人嘿咻,我肯定很不舒服,男人嘛,对自己的女人总有不能排除的占有欲。但你今晚是和老公嘿咻,特批的,大叔会把这理解成第三种忠诚。”

“第三种忠诚?什么意思?”唐晓米冲他翻个白眼。心里勉强滑过一丝小欣慰,他说她是自己的女人。

“也就是如果二者不能居其一,便只能暂居其中了。套用个足球术语解释,有点像是‘造越位。”

唐晓米被气得笑出了声:“大叔真不愧是个老手,连足球都能拿来当枪使!”

“你看,笑出了八颗牙吧,目的达到了。瞧瞧大叔我这把年纪容易吗,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窦浩也笑起来,笑容灿烂,笑声浑厚爽朗。

此刻,如果有人从车窗外拍下来他俩的笑脸,谁又能猜到车内讨论的竟然是那种不堪的话题。

真的很不堪,很难看,很不体面。唐晓米的情绪又跌入冰点,恨自己被愚蠢的冲动逼至这般不堪的境地,眼泪夺眶而出:“昨天,真不该上你的车……”

“好了,好了,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都是成年人,咱别动辄那么琼瑶好不好。饿了吧,想吃什么啊?这附近有几家饭店还不错。”

“不吃了,直接送我回家吧,洗白点,躺床上等老公。”唐晓米恨恨地刮去眼泪。

“你看看你看看,又尥蹶子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后时间长着呢,别把第一步棋走歪了。两情相悦是件单纯而美好的事,如果掺杂太多的附加条件进去,就变味了。”

“我也不想掺啊,谁又料到偏偏撞上危险期呢?”

“难道仅仅因为你是生理危险期,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吗?难道我强迫你上车了?难道那天不是两情相悦?难道那天的美好是虚假的吗?好吧,就算这事我有六成的责任,你最起码也得占上四成吧?”

窦浩这一连串理直气壮的问话,将唐晓米的眼泪直接逼退回原点。哪一句,她都无从反驳。确实,窦浩站在男人角度的理解还真不能说有什么错,他确实没有强迫她一丝一毫,从头到尾,她都是清醒的,自愿的,不是主犯,也是从犯。甚至,带着预谋的故意。他这般四六开,还真不算冤枉她。可是?难道?难道?可是?他和她之间,男人和女人之间,真的可以如此这般清算吗?

眼眶干干涩涩,再流不出半滴眼泪。唐晓米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头发,语音平静:

“大叔高看自己了,五五分,才公平。走吧,去买药。”

“这才乖嘛。女人就该管好自己的麻烦事,你可是第一个这么抱怨的。”

前方是红灯,窦浩踩下一脚刹车,把胳膊伸过来,试图揽一下唐晓米。唐晓米觉得,他这个姿势,有点古怪,有点刻意,有点挽回,有点如释重负,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得意。她扭过脸,躲开了。原以为将是一段爱情中间的逗号,没想到只是一个爱好后面的句号。唐晓米发现,只有最后没念出声的这句,还有点像诗。

灯绿了。窦浩熟练地换挡加油,在拥挤的车流中一步不落地跟随着。唐晓米被车内空调的冷风吹得猛然打了个寒噤。她茫然地在肩头拽了拽,却发现没有一件可拽的东西,丝巾、披肩都没带,只得缩紧肩膀,用力挤靠在车座间。对面的车灯轮流扫过,她怔怔地望着窦浩轮廓分明的侧脸,望着那张侧脸背后黑暗的剪影,真猜不透这位大叔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意外的收获,却是老公。那个午夜,在唐晓米蓄谋的温柔下,老公迅速进入预设的程序,一鼓作气,满血冲过全关。这,倒是远远刷新了他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唐晓米也很诧异,老公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品尝胜利的果实确实让人心情愉快,唐晓米和老公芥蒂尽释。她已经明白,日子,不是诗歌,还得往正常里过。

科学家用实验数据告诉我们,人体细胞会新陈代谢,每三个月会替换一次,旧的细胞死去,新的细胞诞生。如此轮回,将一身细胞全部换掉,会历时七年。也就是说,在生理上,我们每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了。科学家还告诉我们,女人的子宫每个月会更新一次,脱落旧的,接迎新的。也就是说,在生理上,女人每一个月就会被红军解放一次,变成另外一个崭新的自己。

可是,这个月的旧社会也忒长了点,迟迟得不到解放。

“日思夜盼的红军啊!亲人啊!你们在哪里?”吃药之后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唐晓米真正惦记的只有这几句话。

同时,还是会想窦浩。因为禁忌,因为担忧,因为偶然,因为偷,因为坏。因为,这场他引起的战争。因为,抑制不住。

又是凌晨三点的世界杯时间,对足球毫无兴趣的老公早早睡了,唐晓米一个人在家中的电脑前戴着耳机看网络直播。世界杯仍旧如火如荼,已经踢到冠亚军了。曾经点燃火花的梅西,正面临是否能夺冠的煎熬。面对绿茵场,面对足球,面对梅西,唐晓米又想起上次对阵伊朗时梅西在伤停补时阶段的决定性进球,以及那位突厥大叔窦浩看见足球时脸上兴奋的表情,还有弥漫着啤酒花香气的那个凌晨,还有那个庆祝阿根廷胜利的深度拥抱,还有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后来……

“伤停补时”是足球独有的术语,指的是在比赛中,因球员受伤、换人、球员犯规、球被踢出界等造成比赛中止而被耽误的时间,在比赛时间结束后裁判给予的补充时间。这短短的几分钟,有时是天使,有时是魔鬼,尤其在双方势均力敌比分胶着的情况下,这危险的几分钟将决定一切。而偷情之后这尴尬的“伤停补时”时间呢?何时能等到终场哨音的吹响?又由谁来宣布这场比赛的胜者是谁……唐晓米悲从中来,再也无法将视线集中到梅西和足球上。

QQ上窦浩的图标是暗的。凌晨三点,唐晓米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发短信,犹豫再三,还是心情复杂地点开了灰暗的图标,发了一句:“大叔,可好吗?”

顷刻间,那灰暗的头像竟然亮起来,并且回话了:“你是谁?我认识你吗?请不要胡乱发消息,会引起我老婆不必要的误会。”

唐晓米愣住了,知道捅了娄子,只有在QQ上拼命的道歉,说自己只是无聊发着玩的。他那边又飞快回了很多诸如“现在的女孩子要自重,更不要给别人惹麻烦”之类的话。

好容易蒙混过去了,唐晓米已全无观看冠亚军的情绪,手忙脚乱关上电脑,对着黑黑的屏幕呆愣住,很久很久。幸好只是QQ,电脑也插着耳机,老公的鼾声没有变化,也没有人看得见她窘得通红的脸。

第二天一早,窦浩发来短信,说昨晚老婆一直陪着他在网上看冠亚军直播,QQ隐身挂着,在消息框弹开的瞬间老婆看见了内容,他是不得已才回了那些话,希望她不要多想。

唐晓米其实想了一夜。一夜乱梦,梦里樱红满地,像是浅短而间歇奏响的音符,一片,一片,又落下去一片。在窦浩回QQ消息的那一刻,他选择了保护他老婆的情绪,向她责难,什么重要,难道还不明白吗?唐晓米知道他有老婆,也能猜到他的反应,毕竟只是一夜情缘,他的反应她当然能理解,但当这种事情真实来临,还是让她很难面对。

唐晓米及时回了短信,有礼貌地道了歉,说只是想问候一下,没想到这样也会给他惹麻烦,以后,再也不会了。

刹那刹那,都是变化。

唐晓米相信,遗忘是人的天性。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不再想他。她相信,自己的躯体在日复一日地清空着。记忆,同样无法逃过。

那就去跳舞吧!唐晓米真的热爱广场舞,在陌生人群的闪躲中,有一种深海深处的安全感。她没有化装,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一个人知晓她的故事,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半个月来她经历了什么,没有人好奇她的独舞,没有人来追问她为什么会一个人跳舞,更没有人再像窦浩那样直接闯入她隐形的另一半。

下一首曲子是汪峰的《飞得更高》。唐晓米喜欢这歌,喜欢这节奏,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嘶喊。她将大红色的丝巾披上肩膀,双臂横伸,用指缝夹紧丝巾的双角,甩动长发,如同一只盘旋在人群上空的飞鸟,旋转着,滑翔着,俯冲下来,又拔地而起……她的脚下,是她的城,她的海,她的云,她的虹,她的天空。

跳着,转着,唐晓米感觉双腿之间忽然有一股热热的暖流决堤而出。一阵涌过,还有一阵。她知道,那件事情这下子是彻底过去了,窦浩那篇也一同翻过去了。只有她自己看见,喜极而泣的新崭崭的她,流出的其实是忧伤。

汪峰的高音正飚至激情处,她不愿停止,她还要飞,继续飞!她紧闭双眼,平伸双臂,大红的长裙盛开在她红色的身影中,越转越快。她在自己旋起的气流中,终于喊出了声:“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

疼痛骤然袭来。倒地的瞬间,唐晓米仍在喃喃着:“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红裙下,一缕暗红悄然溢出,越来越大,像是一朵玫瑰独绽在初夏的玫瑰丛中,摇头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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