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柱
1954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宣读投降书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在这场战争中,中国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战场始终是反抗法西斯邪恶势力的亚洲主战场。中国人民为最终战胜法西斯,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贡献。
1946年5月3日,中、美、英、苏等11国在日本东京开设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了发动二战的元凶之一的日本军国主义统治集团(史称“东京审判”)。应该说,当时日本社会及国民总体上是认可“东京审判”的。当时有一本题目为《远东国际军事审判公判记录》的书,序言的作者笹森顺造(后为自民党众参两院会长)写道:“远东国际军事审判公判记录是人类历史全面创新的伟大文献。由野蛮向着文明、虚伪向着真实、不义向着正义、偏颇向着公正、隶从向着自由、报复向着祝福、侮辱向着爱敬、斗争向着和平、分裂向着协同,可以期待它是与把人类社会导向更高的幸福的文化生活相称的一个大宪章。”
审判开始后不久,日本早稻田大学法学部还成立了“审判研究会”。时任早稻田大学法学部长、后为该校校长的大滨信泉先生在《远东国际军事审判研究》发刊词中说:“国民的每一人都应从国际正义的立场见证审判的进行,正视起诉提出的每一个犯罪证据,倾听每一句检察官的主张和辩护人的辩论,充分反省、改变认识、下新的决心,惟其如此,我们日本国民才能作为新的国际人重生,才会被新构想的国际社会接受,从这个意义上说,说国际军事审判的记录作为国民必读书绝非夸大。”
然而,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右翼势力否认、歪曲和美化其侵略历史的谬论肆意泛滥,为军国主义战犯招魂的丑剧连年迭演。不少国人总是不理解为何德国能深入反省历史,而日本却否认当年的侵略罪行。要明白其中的原因,就不能不客观地回顾历史,对传统的“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宣传再作一深入的分析与研究。
日本投降时,盟军还没有一兵一卒攻上其本土,天皇同意停止抵抗便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日本的战败投降是有条件投降,而不是无条件投降,即在保留天皇制国体条件下的投降。日本战败前,本土尚未遭到地面攻击,在海外尚存100多万军队。因此,到1945年6月,日本政府仍作出“本土决战”“一亿玉碎”的战争计划。到了1945年7月26日,中、美、英3国政府发表促令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后,日本政府与军部仍在降与和的问题上发生较大分歧,双方对峙,直至天皇最后“裁决”,才在维护天皇制国体这样一个条件下接受投降。美军在硫磺岛和冲绳战役中因日军的拼死顽抗而遭受重大伤亡,倘若美军登陆日本本土作战,势必要付出巨大损失。因此,美国迫切希望促使日本尽快投降,以减少美军损失。美国驻日大使格鲁曾提出:“最有效和最能减少损失的做法是,在日本投降和实行占领时利用天皇。反之,如果盟国采取严厉的态度——主张废除天皇制,日本人就会为了天皇誓死战斗到底,这将会给美国带来巨大的损失。”所以,由美国起草,以美、中、英3国政府名义发表的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美国有意不写进废除日本天皇制的条款,并把原稿中曾写有的相关条文,在发表前删掉了。
日本国民听到天皇宣读投降诏书后,向天皇皇宫所在方向跪拜
保留天皇制,对日本而言,实际起到了保留日本军国主义主要精神支柱的作用。战后日本进步史学家井上清在《天皇的战争责任》一书中概括说:“日本投降实际上是以天皇为首的上层在人民不知情的情况下同美国进行的一场交易。”
天皇“诏书”依旧颂扬侵略,把侵略目的辩护为“求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解放东亚”。这一诏告,正被今天日本右翼势力所鼓吹与运用
日本天皇“八一五”诏书的性质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应引起重视,有必要弄清楚的问题。国内对该诏书的叫法不尽相同,如“停战”“终战”“投降”,但是几种叫法都一样地把诏书的内容性质概括为“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这种概括极不准确,模糊了“诏书”内容的实质,还麻痹着国人对日本法西斯侵略哲学的警觉。“诏书”的实质是护皇应变、颂扬侵略、谋图军国之再起。
为了争取免除裕仁天皇的战争责任以及保护日本的天皇制,同时也试图减少国内强硬派引发危机的可能。“诏书”在措辞上采取了诸多狡猾而隐晦的手段——模糊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的实质;规避日本对亚洲诸国的战争责任,只将对象限制在美、英两国等等。
如果对“诏书”进行具体分析,就可以看出:第一,“诏书”中没有任何一处涉及承认日本战败的事实;第二,“诏书”强调宣战并非自己的本意,而是为了日本的“自存”和东亚的“安宁”不得已而为之。“诏书”中“死不认输”的逻辑是:之所以现在投降,并非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战败,而是因为预见到“如仍继续交战,不仅终将招致我民族之灭亡,且将破坏人类之文明”。按此解释,天皇是为了挽救人类之文明而接受《波茨坦公告》,并未公开承认战败;第三,“诏书”中所指的战争是自1941年开始的“已阅四载”的与英美的战争,而对“九一八”事变以来的侵华战争则不置一词,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综上所述,可见同以往天皇的诏书一样,在这里特别突出的仍是所谓日本的“国体”,仍然坚持的是皇国史观。如果对“诏书”的意图解释得更清晰一些,那就是:虽然日本现在遇到了暂时的波折,但只要护持日本国体,虽任重道远但日本不能灭亡,仍有希望。而后来日本的右翼势力一直鼓吹为侵略翻案,正是坚持“诏书”的精神与内容。
在“东京审判”中,日本皇室成员无一人受到追究,从而埋下了日本右翼势力和军国主义思潮复活的祸根
美国战后在远东的战略需求,也是日本并不肯彻底清算其侵略罪行的根源之一。当年,德国首都柏林被攻克,国土被全部占领,德国才是真正的无条件投降。战后德国(包括东德、西德)由反法西斯人士组建了历届政府,自然会彻底清算其纳粹的罪行。而日本则相反,投降后的日本由美国实行单独占领,而不是像德国那样由苏、美、英、法4大盟国分区实行军事占领。对日本败降的处置,主要是在美国政府的控制下完成的,实际上是在麦克阿瑟一手垄断下进行的。
包括中国抗战史在内的世界战争史证明,不仅落后就要挨打,而且落后和衰弱的国家即使获得战胜国地位,最终也没有多少发言权。旧中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都算是战胜国,可是因实力不济导致自己的领土权益仍被他国瓜分。在当年的亚太战场,中国和美国是抗击日本法西斯的主要国家,但中国积弱,特别是由于美国的“扶蒋反共”政策,使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在外交上完全依赖美国。苏联在战后日本败降的处理上,没有与美国展开过多的争夺,只以得到自己的小部分利益为满足,未能发挥类似在处理战后德国问题上那样的影响力度。所以,在亚洲,美国实际上垄断着对日本败降的处置权。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日本战犯的判决,可以说是对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战争罪行的最轻微的部分清算,既不完全,也不彻底。美国出于世界人民包括本国公众对发动侵略者要给予追究的压力,同意对战犯进行审判。当时追究日本战犯对美国是一件难事,这既要履行和日本当权者的约定,又要对受害者有个交代。
美方将袭击珍珠港时担任首相的东条英机列为第一号战犯,真正主宰日本的皇室和财阀则被描绘成任军人摆布的傀儡。了解日本情况的人都知道,战争结束前日本实行的是天皇制军国主义,天皇身兼陆海两军的统帅(日本没有独立的空军),首相、陆相、海相都无统军权,大的军事行动都出于“圣断”。东条英机只是战时十几任首相之一,作为侵略罪犯固然罪大恶极,其地位却只是一个天皇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臣仆,与希特勒、墨索里尼的作用如何能相比?
在东京审判中,经中国法官据理力争,最后表决时以一票的微弱优势,才最终得以判处东条英机、松井石根、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等7名甲级战犯以绞刑,使这伙昭和军阀头目受到了惩罚。不过这种追究明显是不彻底的,日本皇室成员无一人受到追究。
1945年8月6日与8月9日,美军先后在日本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
1948年12月24日,即对日本7名甲级战犯执行绞刑的第二天,麦克阿瑟总部就宣布,释放仍在巢鸭监狱中的岸信介等19名甲级战犯嫌疑犯。出于反苏、反共和反华的需要,1949年1月26日,麦克阿瑟指令国民党政府释放了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以冈村宁次为首的260多名在押战犯,并将他们送回日本。10月19日,又宣布对乙、丙级战犯结束审判,不再逮捕、搜查战犯嫌疑犯。1950年3月7日,又悍然颁布了“第五号指令”,规定所有根据判决书仍在日本服刑的战犯都可以刑满前按所谓“宣誓释放制度”予以释放,这实际上完全破坏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判决,不予起诉。从1950年10月到1952年8月,在美国的支持下,日本吉田茂政府先后为18万左右的军国主义分子解除“整肃”,重返政坛。岸信介等一大批日本战犯的赦免并重新走上政坛,为重演过去的军国主义历史埋下了祸根。
自从1949年中国革命胜利后,美国便把建立美日军事同盟视为其亚洲政策的“基石”,采取扶助日本的政策。朝鲜内战爆发后,美国急需利用日本的军事、经济和技术为朝鲜战争服务,故违反波茨坦会议的有关原则,擅自采取与远东委员会各成员国分别进行单独讨论对日媾和的手段,拒绝苏联和中国提出的实行全面对日和约的建议,与日本吉田茂政府于1951年9月8日在旧金山签订了《对日和约》和《日美安全条约》,把苏联、中国等排除在外。结果没有使日本结束和苏联、中国的战争状态;允许美国以托管的名义半永久性地对冲绳实行军事占领;没有解决战争赔偿、领土等通常签字和约必须解决的问题。可以说,《旧金山和约》不仅使日本再次逃脱了反省谢罪和损害赔偿的战争责任,而且成为战后日本右翼势力复苏、军国主义思潮泛滥的契机。同时还种下了“台独”和南海争端的重要种子。
日本人普遍承认只败给了美国,而对中国并不服输,从而助长了日本右翼势力的生存与发展
1945年9月2日,日本正式无条件投降签字仪式结束后,上千架美军飞机从东京湾上空呼啸而过
自20世纪60年代后,美国抛弃了在日本实行的非军事化、民主化政策,转而采取扶植日本右倾保守党政权,变日本为反共的东方前哨阵地和美国“远东兵工厂”的政策。从而为日本不认真清算过去的侵略战争罪行,为日本右翼势力的生存、发展提供了条件。
在政治上,美国将投降后的日本政府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变为美国占领军的政策执行机构,并且保留了几乎全部局级以下领导人,军国主义的政治体制机构完好无损地得以保留。
在经济上,在美国的保护和扶植下,日本大批被解散拆除或提交当作赔偿对象的军需工厂又重新恢复生产,为美军朝鲜战争的需要而大量生产枪炮子弹和军需物资,日本成了美军在朝鲜战争中的后方兵站和补给基地。
在军事上,随着美国占领政策的转变和重新武装日本的意图逐步明朗化,残存的军国主义势力变换手法得以保存和发展:第一,用旧军官充当警察。到1950年7月,日本建立了以现役军人为基础的7.5万余人的警察预备队;第二,以扫雷需要为借口。日本于1948年5月成立了海上保安厅,实际上组成了一支小型海军,并成了后来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前身;第三,残余军国主义团体组织发展壮大。到1952年,以原将军级和上校级旧军人为主的日本军国主义团体有60多个,他们大多是极右翼派,不断为日本的对外侵略战争翻案,主张重整军备。
在思想意识形态领域,由于“冷战”政策的需要,美国颠倒是非,在《对日和约》中不承认日本于1941年12月8日以前发动的战争是侵略战争,使日本多数青少年只知道本国遭受过原子弹的轰炸,而对日本当年对中国和亚洲人民所带来的灾难,却全然不知或知之甚少。思想教育的误导使日本残余的军国主义思潮得以继续扩大。在战争责任问题上,日本社会被搞得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毫无正义可言,结果使日本国民没有像德国国民那样有负罪感。
当今的日本,否认历史的言行非但很少受到日本国内的道德谴责,反而出现越右就越受欢迎的反常现象
冷静地审视日本社会,便可以发现日本在对历史问题的反省上主要存在两大问题。
第一,日本政坛否定侵略战争历史的思维根深蒂固,部分政要在认罪反省问题上虽然有过道歉,但往往是口是心非、出尔反尔。出尔反尔最极端的代表人物就是再度执政的安倍晋三。他不仅抛出“侵略未定义论”,对是否继承“村山谈话”和修改“河野谈话”,态度一直飘忽不定,而且在修改历史教科书问题方面也无视“宫泽谈话”的存在。日本教科书出现大幅修改的情况几乎都发生在安倍晋三执政时期。
第二,日本社会民众对右派政治家的言行越来越容忍。随着政治右倾化程度的加深,日本大多数民众对这一逆流采取了容忍和认同的态度。过去,日本政客在历史问题上混淆不清是要冒辞职下台的风险的,但进入21世纪,特别是安倍晋三第二次上台以来,上至总理大臣,下至地方自治体当权者,他们否认历史的言行非但很少受到日本国内的道德谴责,反而出现了越右就越受欢迎的反常现象。
进入21世纪前,日本社会是以了解战争的一代人或者虽未经历那场战争却尚存赎罪意识的人为主体的。2007年后,这一代人已陆续退休,不过仍有影响。到2009年,这一代已有近700万人退休,大多退出社会核心管理层,代之而起发挥主导作用的是被称作“情绪低落一代”和“泡沫一代”的50岁左右的日本人,生于1954年的安倍晋三正是他们的领袖。
这是既未经历过那场侵略战争亦缺乏赎罪感的一代人,还是既经历过泡沫经济的膨胀亦因泡沫破灭遭受心理打击的一代人,如何帮助以这些人为代表的日本国民找回自信,是日本政治家面临的艰巨任务。安倍晋三显然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2015年2月12日,他在众参两院发表施政演说时多次引用名人名言鼓舞日本国民,声称明治、昭和时期日本人可以做到的事,“现在的日本人应该也可以做到”。安倍口中“明治”“昭和”时期的日本,正是大步走向对外侵略扩张的日本。
历史是一面镜子,总是由今人来观照。在明治维新和甲午战争后,“日强中弱”的形势导致日本几十年持续侵华;当年中国取得抗战胜利,却因国力衰弱并未赢得战败者的尊重;战后日本在军事上虽无独立地位,却在经济上长期对华居于优势,结果中日邦交恢复后中国依然处于受援国地位。现在,中国实力增强,使得亚洲出现了中日“两强并立”的局面,从而刺激了日本当权者要加强同美国的联盟。由此看来,近年来中日关系出现的紧张恰恰说明了中国正在崛起,并真正让日本有了敬畏心理。
(图片来源:网络)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