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一丝烛光

2015-08-27 15:21李沛霖
艺海 2015年3期
关键词:自由信念

李沛霖

[摘要]20世纪上半叶是一群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追求浪漫理想、放声呐喊的激越时代。而作家萧红却在难以想象的孤立环境和冷漠情感中成长,在冷漠的亲情和曲折的爱情中历经创伤性体验,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下具有作家的本位理性思考,对自由的向往让她萌生漂泊情结和逆向性创作意识,女性主义意识和对故土的苦恋成为她一生的信念,萧红一生都在追逐和反抗,在悲剧性冲突中向往着自己的黄金时代。

[关键词]平静 安稳 自由 信念 创伤性体验

萧红的一生短暂而不平凡,在有限的岁月中散发出金子的光芒。身处一群热血青年挥摆锄头锄金的激越时代,她却有着自己眼中追求和向往的黄金时代。影片《黄金时代》被众多观影者理解为一个“梦想、爱情和自由”十分阔气的年代,又或是“一群精气十足的青年,一段放任自流的时代”、“一个充满自由理想、海阔天空的时代”。但将目光放在以人生经历为主线贯穿全片的女作家萧红身上,以她的视角思考,被萧红定义为“黄金时代”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

《黄金时代》的片名取白萧红于日本写给萧军的信中。1936年11月19日,萧红在信中写道“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于是我摸着桌布,回身摸着藤椅的边沿,而后把手举到面前,模模糊糊的,但确认定这是自己的手,而后再看到那单细的窗棂上去。是的,自己就在日本。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这信与其说是在和萧军告知生活情况,更像是萧红自我的述说。可以清楚地看出,萧红对黄金时代的定义很简单,自由而舒适、平静而安闲、经济不压迫。她用过人的敏锐,在物质条件十分艰难,内心无比痛苦的时刻,体悟出这样一个黄金时代,这是一个艺术家的洞见。但此时萧红仍有不甘,尽管是在日本如此静谧的夜晚,精神上仍经受着如同‘笼子的桎梏,这桎梏如影随形,历经一生岁月在反复中不断加重和变形。因而对于萧红来说这般简单美好的时代,却是追求了一生也难得,所以才称之为“黄金”般的时代。

萧红眼中的黄金时代和后人眼中的黄金时代大不相同,后人看到的是一群人生活在广阔天地中自由放任的生活,而萧红眼中殷盼的是个人生活环境的平静和安稳,以及在此基础对自由和信念的追求。萧红和同时代的其他作家有很大不同,比较男性作家已是在性别上有了极大的先天条件的不平衡,对比同年龄的女性作家更是在后天成长环境方面差异过大。萧红经历着太多人不曾经历和难以想象的孤立环境和冷漠情感,但却又在黑暗中看到一丝烛光,感受一股火焰,生而倔强的她开始追求平静和安稳,坚持自由与信念。

一、平静和安稳

张乃莹生于呼兰的乡绅家庭,在正式开启写作生涯前她经历了三大痛苦——丧母、逼婚、堕胎。但却也得到得到过三份温暖又青春的回忆——祖父口授《千家诗》的启蒙教育、和表哥为爱私奔、北平女师大附中半年求学。直到1932年,困境中的萧红和萧军,开启了文学创作一路,其后接近十年创作达到高峰。在这样的困苦动荡环境中萧红脆弱却倔强,对“爱”与“温暖”有着深切的憧憬和追求,极端渴望能在平静和安稳的环境中自持自立,专心写作。

每一种文学都根植于无意识中,这种无意识是在从小创伤的环境中衍生出来的认知和感触,这是萧红文学作品的源泉。正如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学引论》中提到的创伤性体验,精神创伤是一种长久、深刻的痛苦,这种与社会文化密切相关的心理现象在萧红身上得以充分体现。

首先是冷漠亲情中的最初温暖和美好记忆。童年的经历,早期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精神、气质和性格的形成具有决定性意义。对萧红童年影响最大的四个人,父亲、母亲、继母和祖父。萧红眼中的父亲是无情的,幼年的她能感受到的近乎全是冰冷和摒弃。对于母亲,依赖却陌生,母亲的早逝也没能给萧红带来应有的关爱。接下来便是受着继母的不尽折磨,客气中带着冷淡,冷淡中含着疏远。因而在直系亲人的影响下,萧红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反复的冷酷折磨下形成长期性的创伤。但却有一个人,萧红的祖父,带给了小萧红最初的爱与温暖,这是萧红日后仍保持对爱与温暖追求和对平静安稳生活向往的最初动力。“每每在大雪中的黄昏里,围着暖炉,围着祖父,听着祖父渎着诗篇时微红的嘴唇”,可以说祖父是萧红在正面情感上的第一启蒙老师,让萧红“向着这‘温暖与‘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因而年幼的萧红是品尝过爱和温暖带来的甜滋味的,这就为她在日后的生活中对爱和温暖的极度渴望心理埋下了伏笔。

其次是坎坷爱情中的深刻悸动和心如止水。在亲情上饱经创伤的萧红对爱情是有强烈欲望的。萧红一生中有四个男人,历经四次不同程度的受挫。尽管爱情之路坎坷曲折使得萧红胸口丢满沙石,但萧红炽热的心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悸动以及辗转后对平静安稳的寻求。陆振舜,第一次尝试为爱情奋不顾身的萧红,与青梅竹马的表哥逃婚北京。但正如鲁迅所说,“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在被断绝经济来源的情况下陆振舜屈服了,萧红只得带着羞辱破碎的心回到呼兰。汪恩甲,萧红被包办婚娴下的未婚夫。在萧红饥寒交迫时,两人同居于旅馆半年,她漂泊劳累的心暂得安定。不久后萧红怀孕,汪恩甲弃她而去,留下萧红欠债百元,食无求饱,居无所安。萧军,萧红真正的爱人,他用爱情把萧红人生中穷困、苦涩的日子编织成了“春暖花开”的模样,相逢结合都变得格外传奇。在遇见萧军之前,萧红可以说是带着仅有的生存意识和强烈的生命意识在黑暗中穿行,这份爱情最终使得萧红的心千疮百孔但也带给过萧红真切的爱与温暖,如用脸盆喝水、分吃一个窝窝头、穿同一件大棉袄。但最终由于性格的悲剧,新时代女性自由解放意识与民族男性霸权潜意识的矛盾使得萧红与三郎永远地分开。端木蕻良,萧红一生都渴望在爱情中寻找爱和温暖,想个安身立命之所,直到最终选择了端木蕻良。但此刻的萧红已经是“在胸中积满了沙石”,因而端木蕻良带给萧红的正是默默陪伴下的心如止水。从前的每一次爱情都让萧红伤痕累累,已是不堪重负。萧红用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明确自己所需要和追求的,正常的老百姓式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打闹、不忠、讥笑,有的只是黄金时代下的充满谅解、爱护、体贴的生活。

再者是动乱社会下的作者本位思考。萧红认为“作家不是属于某个阶段,作家是属于人类的”。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许多知识分子都摇身为“战士形象”或“投笔从军”。但萧红却对战争有独特认识,她感同于民族的生死命运、经历抗战的水生火热,却倾向于留在战线后方写作。萧红曾对“不听别人的劝告”的萧军说明“你知道我别无所求,我只想有个安静的环境写写东西”,萧红认为一个作家应该担负的责任就安心写作,反对“形式主义”和“抗战口号”一类的东西,不论身处前线与否,都是可以跨越空间对抗战进行精神上的支持和引导。由此可见萧红认为平静和安稳的环境是作家创作的必要条件之一。

二、自由和信念

“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选择怎么爱、怎么活,这是我要的自由,我的黄金时代”,萧红从小受教于呼兰的一所设立女生部的小学,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妇女解放思潮的影响。直到从十九岁的离家出走,萧红开启了属于白己的真正人生。在《国际协报》众多热血青年的帮助下走出生活困境,独立自主的迈向了社会活动的广阔天地,精神方面也更加具有自由意识和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

萧红的女性意识在通过和同时代思想先进的优秀女知识份子白朗、丁玲、许广平等接触后得到快速发展。典型的女性意识使得萧红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始终抱有积极态度,意识到白己是独立自主的社会个体,存着对生的向往,大胆追求爱情企图得到幸福,也试图通过个人努力取得各方面的独立,在此基础上去实现自我价值,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我只愿生活在此时此刻,无所谓去哪,无所谓见谁。那些我将要去的地方,都是我未谋面的故乡。那些我将要见的人,都会成为我的朋友”,萧红是一个极具漂泊情结的人,因为她一生都在跋涉,从哈尔滨到北平、日本回上海、武汉到西安、重庆飞香港,从一个男人怀中到另一个男人身边。漂泊中的萧红拥有一种“积极的灵魂的情绪”,她把漂泊路上对人生、爱与温暖的理解全都诉诸于文字,如《呼兰河传》、《小城三月》、《马伯乐》等。萧红不愿被束缚的天性使得她在对自由追求的路上富有浪漫感性的漂泊情结。

而最引人关注的,是在抗日救亡文学如火如荼之时,萧红始终用逆向性的主观创作意识,区别于其他作家对于战争宏大场面的描写,寂寞地转身面向那座叫做呼兰河的小城。茅盾在作《呼兰河传序》中,由首至尾提及二十七个“寂寞”来表现萧红创作时无处不在的寂寞。作家在寂寞心理下构筑出具有独特东北气息的精神文化空间,文字犀利有力,蛮荒却又豪迈,凸显出萧红卓越的批判讽刺才能,继承老师鲁迅,将中国人的愚昧揭露于纸上。漂泊于战乱,辗转于大江南北的萧红产生了一种逆向性创作之寂寞论。

回到电影,女性导演下的《黄金时代》体现了女性立场和女性意识,梦想与现实、期望和失落、坚强与无奈、挣扎和妥协,可以说是为更自由地表达萧红提供了多样化的可能和途径。现实中的萧红一生和一身不容忽视的一个闪光点即是具有女性主义的信念。萧红喜欢用女性的经验来洞察历史,追问女性生存的价值与意义。萧红从小到大的艰难抗争都不断浇灌着她女性主义的意识,如反对传统包办婚娴对女性的压迫而离家出走,为得到学习机会而大胆地付出身体,不愿为男人变成奴隶而离开最爱,这种种的“女性的抉择”,都让她“以生命为代价穷尽了历史给女性留下的最后一份可能性”。

作为呼兰河的女儿,萧红和很多作家一样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她是一名“凭天才和感觉在创作”的才女,而她敏感的文学细胞来自于生她养她的黑土地上的人和事。锡金说:“萧红一直在抒情,对乡土的思念是那样的深切,对生活的品味是那样的细腻。情意悲凉,好似写不尽的。”作家从创作开始到终结,思考并表达的故乡土地上的生死人生,她对故乡小城的印象十分深刻,“十字街上有金银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庄,药店,也有拔牙的洋医生”。而除了对从小生活地的自然而然的熟悉感指引她外,更是因为“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还有萧红眼中“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什么都新鲜漂亮”的后花园。这些给萧红带来的美好体验和难得的情感愉悦,成为她故土苦恋情结的构成因素之一。而记录于《呼兰河传》中这“后花园生命的童年世界”——是她“失乐园”后“精神的返乡”。

萧红是一个追求者又是一个反抗者,她所希冀的黄金时代在过去的生活中挣扎过来却又等待在永恒的未来,她用信仰与灵魂一生追求和向往着。拥有平静的生活环境和安稳的心态,不为物质生活发愁,不必害怕生命的终结,身心既是自由又能执着信念,这就是萧红眼中的黄金时代,是萧红用半生阅览体悟出来的所需要所适合的生活,却也是萧红清醒认知难以实现的黄金时代。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最终或许萧红想要的黄金时代仅仅是和童年时的一样,简单、安静、平稳的不必多想明天,只是自由地过好现在就好。而“长夜漫漫,我等待着”诗人戴望舒在萧红墓前刻下这八个字,仿佛在替萧红发出长夜里的叹息声,我一生所愿的黄金时代,我追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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