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乡纪事（组诗）

赖廷阶

在汉人坡荔枝园

汉人坡上 正在开的荔枝花看不到尽头

他们看着对方 他们看着石柱

以为看到的是自己 春风阵阵 突然从浮山

深处

往山下的木花河吹

途经身旁 使我冷不丁感觉

春天风流啊 用红色黄色紫色兰色白色

相互蛊惑 相互逗乐 相互嬉戏

但最外面的表层是香的 醉人的

但最里面的本质是甜的 浸骨的

犹如果农手持的一箱蜜蜂

放不下去 又提不起来了

我就站在小溪边 看见这些快要凋零的荔枝

花

在开会 在交头接耳 在谈请说爱

在高高的枝头等待夏天

一年一度的发情 是它们成熟一生

作为一名旁听生 我在风中漫步

看流水从木花桥下穿过 在一块巨大的白石

旁

转身 又向不远的茂名流去

听流水在汉人坡上歌唱 在浮山顶上的白云

内

回响 又向遥远的天堂飘去

我对它们无能为力 它们对我视而不见

我在汉人坡荔枝园独醉 挡不住今夜

月光平等 均匀地普照大地

再次叙述荔乡的爱

每一树荔枝花 都在春天里放香

金色的荔枝花又开了

香蕉树在窗外绿着

善良 阳光 朴素 实在

如我长年劳作的母亲 姑妈 姨妈 姐妹

你们有过思念 悲伤 疾病 咳嗽

有过杂草丛生的荒凉

也有过生存的艰辛 以及失望

这群驻守家乡的女人啊

你们对卑微一生的命运

从没有过多叙述 或者抗议 抱怨

你们只在平庸老去的岁月里

进菜地 果园 医院 稻田

当菜农 果农 护工 农民

总是劳苦廉价的汗水

磨损着你们的青春 红颜

你们并没丢掉朴实的笑声

在有些脏乱和最累的角落

你们仍活得阳光 活出荔枝

一样的鲜红 活出荔枝一样的香甜

荔花飘落

有一年，我和父母在山上劳作

看到大眼睛的蜻蜓，从眼前飞过

我吆喝着，跟随而去

仿佛一阵风似的，翻到了另一山冈

蹲在荔枝林的一角看蜜蜂来来去去

五月葱茏，阳光汹涌

我没有看到，身边的荔枝树

已经饮着清风玉露长大

在岁月里开枝散叶，做梦，叹息

等我满头大汗回来

却看到，荔枝已经红遍山头

荔枝已红遍了茂名大地

只是我从一块地头

到另一块地头的时间

就像我长成少年，父亲黑发变白

似乎也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此后，在这寂寞人间，我再也没有

看到荔花做梦，叹息，也不再有

受伤的蜂鸟，活过盛夏

所有的记忆都给年少无知不屑一顾的我

带来切肤之痛

遍地荔枝花

开了十天半月还没有谢啊

这些满山遍野的荔枝花

被蜜蜂看好的荔枝花

你们是那么的幸福——

尘埃已经落定，那白茫茫的

风一吹就开始流淌的荔枝花

春天已经开始打烊

一盏杜鹃花的嘴唇

便是你们的榜样

她在和最后的枯萎抗衡

宁静可以如此的辽阔

像一幅五光十色的油画

浓淡相宜。此刻

漫山遍野紧赶慢赶

疼得有些让人心慌的香气

碰翻了鸟语的闹铃

开在南山的荔枝花

香风今夜化成的水，不再是一缕一缕的

是一丝一丝的，他们糅合在一起，

流经木花河畔，跨过两岸的石头

像守在故里的老父老母，抱了又抱

这些连绵不断的孩子

然后用力，将他们推向荔海。一路往下

一路长大。他们梦想去天边

去从未去过的天边

把茂名的水平线往上提，一直提到云上

香风吹不动，是他们自己在飞

就算风左顾右盼着采蜜的蜂儿

看到蜜蜂在飞的人就一生幸福

看不到的人，先看看荔花

一朵一朵地比着吐露，在荔枝园中间

它们将驻足花蕾。每一个都是不容置疑的天才

与降落在树梢的夕阳

一一对应，并将花蜜搬回巢中。直到太阳落山后

明月照亮南山。我们所能看见的

只是荔花，纷纷扬扬，没有声音

我们所能听到的

只有蜜蜂，嗡嗡嗡嗡。这些花朵

挤在一起，讨论如何结果

明年，它们还要长出像星星一样的花瓣

这属于私下之间的约定，不能写进诗歌。明年

今日，在荔枝园中间，如果你来，你也能看见

一颗颗年轻的星星，将会重新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