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的时光（组诗）

杨美宇

短 章

一

我太容易像孩子一样快乐

太容易轻信

比如多年后的一片蓝天

比如一次擦肩而过的回眸

星空下的低语

海边的潮声

伴着潮声的歌唱

比铁轨还长

翻山，凌水，抵达我的沉睡

仿佛你们还在

像拥挤在银杏密叶间的果实

和那果实上的鸟鸣

二

于是，我又变得像羽毛一样轻

在月光下梳理最细小的绒

它们柔软地撩拨

贴进越来越发烫的皮肤

绒尖上的露儿

洗亮石头的一角

（它们一直踞伏在门口

在阴影里，越来越大）

它们突然发声，向停滞的水流

说：走！走！！

三

走到我们的话语里去吧

走到我们的酒里去

在泡沫里，过滤出麦芽

摘出芽尖上的果粒，走到田野里去

到水边，走到词语的故乡去

蜂蝶拥抱花朵

小鱼吹跑柳絮

蚂蚁摇摆长路

我们，去碰碎一座山岩吧

借着今晚的清风和云朵

四

放下杯子，我们就深沉起来

像石头一样叹息

暴热明天就会到来

还有雾霾

我们的长睫毛连风情都不能扇动

还有什么用呢

残剩的杯盏，丢弃的纸屑

划开的火柴只余一枚小小的杆儿

在生活里奔跑

需要怎样强大的喘息

而顺着一条路

我们抬头是不是真能望到北斗？

五

“为了避免结束，我避免一切开始”

不信！——随时都可能开始

而结局是天公的梦呓

我们从四面八方奔来

每个人头上都顶了一只牛顿的苹果

是僵硬的果核还是闪烁的五角星

只有利刃能剖开事物的两面

路过美丽的花朵

不怀有爱情是多么不易

在这温柔的栅栏里安居吧

让梧桐、银杏和石榴的清香

透过缝隙流回我们的家！

筑 巢

春天来了，儿子

阳光打硬翅膀

泥土，却更松软

把所有好看的树枝都衔来

顺便也在妈妈的鬓边

插一朵桃花

我们掠过的巷口 五光十色

那些美，让我们纠结

探讨、挑剔、删除、选择

一场小小的游戏 你我乐此不疲

归巢，儿子

抖落一路又一路风尘

我们的家安在 枝叶繁密的树顶

在馨香的暗夜 我们可以点亮星星

走在早春的荒凉里

我们在山路上走 笑声很高

我们不再言及荒芜 只说：雪化了

空气润了 其实，草还是枯的

枝也都空着 干瘪的陈年的叶

像巨大的心事，铺满世界

踏上去 嘎吱嘎吱响

中年之后 我们学会了沉默

喜欢沉静，并变得安详

不再相信眼不揉沙

也不再相信手起刀落

就像这早春的气象 再怎么荒凉

我们也只是想：出外走走就好！

况且，眼前是无边的消融

每一方小小的复苏

都让人笑逐颜开，欢欣鼓舞

一弯草芽的萌动

一处冰层下的暗涌

还有高高树枝上的

鸟雀的新巢 花朵会覆盖荒园

天空的蓝将酥人骨髓

即使火焰之后是一片片灰烬

如同饱餐之后是最潦草的残局

我们都笑着说：

好，就这样吧，就这样！

静止的时光

一到这里 风就停了

夜来香温柔的花蕊

嵌进夜的手臂 树木停止呼吸

万籁销息 只有满天的星斗 闪如宝石

我将慢慢地平静

我将慢慢地平静

像一穗成熟的玉米

像它垂落下来的红缨

我将等待一双长满老茧的手

和他清澈的眼睛

你不会在一张白纸上醒来

沿着铅笔的线条，走回家

你不会在纸页的声响里听到情话

低诉的，温柔的

夜曲只是眠歌，是拉灭的灯旁

一只熟睡的蛾

我们总是把阳光挡在窗外

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明亮

寂寞的舞者

我想在衣褶里安家

像水草摇荡在波痕里

像游荡的鱼，扇动鳍

吐出金色的泡泡

总有一些事，是我们梦着的

比如风，和山莺在风中衔来的种子

比如云，和喜鹊在云间架起的桥梁

比如一场曼舞，衣袖卷起的旋涡

和旋涡里亮闪闪的眼睛

好吧，让我们静下来 屏住呼吸

穿越纷飞的尘埃

擦亮一块镜片，擦亮一盏灯

并在深蓝的夜幕里，擦亮一颗星星

我想要说的，都在光影里

一些被拂起的故事

一些曼妙的冥想

还有一些，变成沉沉的暮色

变成山雀的 叹息

腰肢是软的，像山泉盘绕曲折的石岸

像开满花朵的小径，在黄昏的水气中蜿蜒

这一晚，我静静地泊下，看红红的渔火

听涛声，并怀想一只蜻蜓的翅翼

如何在阳光下闪亮

像她一样，踮起脚尖

整个世界都变得高大

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

没有什么，只想在夜里走走

屋里的灯是明的，拖出无边的黑影

炉火也是暖的，寒风那是窗外的事

河流的深处已经开始融化了吧

冰层之下，鱼群正顺流而去？

那些细小的芽们呢？含在风里

就像鸟儿从南方衔来的种子

就像铺满道路的冰在星月下的闪光？

无言，被吞没的词语

像河流，像河流里的草叶

冻结或着消逝 寂静起伏

总有这样的夜晚

坚冰锁住汹涌的潮水

不出门，甚至

连椅子都不曾移动一点点

可是，一个人，还是走了

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