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旭彬
近年来,刘文辉本该盖棺论定的政治形象,忽然璀璨起来,成了“民国军阀重视教育”的典范。这种突变,须归功于刘在西康省主席任上的一句名言——“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法”——被重新“发掘”。一批纪录片人整理了民国电影人孙明经1939年拍摄的一组关于西康的纪实镜头,制成影片《世纪长镜头:电影胶片的记忆》,于2004年在央视《见证》栏目连续播出。
其后,纸媒的跟进大致雷同,但在细节上变得更为具体。譬如:“1939年,影视教育大师孙明经摄制纪录片《西康》,他曾惊讶地发现,西康校舍大多坚固宽敞,相比之下,政府机构破烂不堪。在影片中,孙老师使用对比剪辑手法,突出了这个特点。此外,他还拍摄了大量图片,其中两幅颇具深意。其一是德格县小学生合影,背后是高大气派的校舍,即使今天看,一点也不寒酸;其二是义敦县长站在县政府门前,县政府不是大楼,而是石头垒起来的平房,为了防止倒塌,两条长长的原木支撑着它的前脸。如果不是孙老师做了注释,今人很难相信,这是西康省十分重要的政府机构。孙老师问县长:‘为什么县政府的房子总是不如学校?县长答:‘刘主席有令,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法。”(《翻阅日历》2008年第7期)
时值“民国范儿”盛行,此类段子且有历史影像为证,更增可信度,遂流传开来,一发不可收。以至今日,凡谈民国教育者,“县长就地正法”的段子,几成绕不开的“信史”。
教育经费挪用严重
但“信史”不信。单就孙明经所摄照片而言,其解读已属失实。所谓义敦县“简陋的县政府”,孙注明该照片拍摄于1939年11月——揆诸史料:义敦县衙门1918年被藏军彻底焚毁,该县亦被撤销,直到1939年才实质性复治。该年7月,刘文辉所部一营到达义敦,开始修筑县府,期间因地方实力派对义敦复治采取抵制态度,屡生武力冲突,直到12月,县府才基本修造完毕,义敦才正式复县——换言之,所谓“简陋的县政府”,不过是临时办公点。至于和“简陋的县政府”形成鲜明对比的德格县“豪华的学堂”,其“高大气派的校舍”,实乃著名的德格土司官寨。
自1927年统治康区,至1939年西康建省,再至1949年率部投诚,刘文辉统治西康长达20余年。虽然刘一再对外宣传如何重视“边疆教育”,但其在教育上的投入,却始终少得可怜。
抗战时期,一省教育经费,包括三大块:省经费、县经费、中央教育部拨经费。其中“省经费”,即每年省预算划归教育的部分。但西康教育厅厅长程其保在报告中含蓄向中央指出:西康全省实际可用教育经费,仅相当于预算中的“省经费”的25%~30%,大量的教育经费被挪用——1943年预算,“省经费”本该是500万元(查西康省财/政厅官方文件《建省后之/西康财政》,1943年西康全省“教育文化预算”为677万元,约占当年西康政府总支出的7.7%,与程其保所言吻合),但程能够拿到的教育经费,包括“县经费”“中央教育部拨经费”在内,却不足150万元。所谓刘文辉重视教育,不过如此。
玩宣传的“两把好手”
一个长年挪用教育经费的军阀,因留存在旧影像中的只言片语,反成后世最知名的“军阀重教”典范,“宣传”二字,功莫大焉。论宣传,刘文辉可算民国军阀之翘楚,尤其重视拉拢知识分子。据其自述:“抗日战争期间……我同知识界的进步朋友,联系日益广泛,关系亦日益密切。”为营造舆论优势,刘并纠合一批知识分子,成立了一个“秘密性的政治团体”,名日“唯民社”,“由刘文辉为社长,李相符管组织,马哲民管宣传,邵石痴管财务;社的经费由刘文辉负责筹措。”其宗旨“主要是通过文化工作去和蒋介石的独裁统治作斗争”,“先后办有《唯民周刊》《大学月刊》《青年园地》《民众时报》《华西晚报》……在成渝两地出版。此外,还在重庆办了‘文治出版社,在成都开了‘大学书店……”
(梁衍军摘自《凤凰周刊》2014年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