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群
在海南度假的日子,教美术课的女儿小慧让我带上速写本,把南国的花草树木画回来。也许是美丽的风光熏陶了我,我渐渐迷上了画画。听说富春山居附近有一片橡胶林,便带上画夹,捡一根木棍,沿着一条坎坷小路信步而去。
橡胶林位于三亚荔枝岭脚下,与另一片芒果林接壤。芒果树的花气飘进橡胶林,使原本清爽的空气融进许多馨香。
逡巡在林间小路,我不时用木棍敲打着路边草丛。果农曾提醒,这里常有毒蛇潜伏。毒蛇虽没有露面,却惊飞了一群麻雀,它们扑棱棱飞过林梢,撞落一掬掬枯叶。枯叶像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夹杂着我的丝丝焦虑,一起飘落在黄埃之上。
小路在山脚下的拐弯处断掉了。草丛间,横卧着一棵一抱粗细,有60多年树龄的老树。树身残留着胶刀环绕的割痕,一只胶碗也歪倒在树旁。再细看时,迎面的树根完全拔离出地面,遒劲的根须,像一只五指撑开的手掌,在阻挡着什么,申辩着什么。树身的黑褐色鳞皮上,被小蠹虫们钻蛀得百孔千疮。各色各样的蚁类从孔洞进进出出,忙得满欢腾,像举行一场盛大的宴席。我的裤脚上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荆刺儿,有几只迷路的红蚁爬上裤脚,它们扭着头东张西望,也许错把我的裤脚当成了树皮呢。
10米多长的树身,一动不动,像是在沉睡。看着老树,我想起安徒生童话《老橡树的最后一梦》中的那棵老树。此刻,我身旁的这棵老树,想必也在做着同样的美梦吧?在梦里,它也许会高呼:“现在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我了!我可以飞向最高处,飞向光辉,飞向灿烂……”它也许在憧憬:“一切我心爱的东西,小的大的,都和我在一起!”那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梦境啊!那是老树生命的白昼啊!而现在,它走进了黑夜,走进了休眠,走进了梦境。
打开画夹,寻觅着可以入画的景物。像画小区花园里的榕树、木棉树、火焰树一样,我想画一株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的橡胶树。不经意间,从倒伏的树身另端,发现几茎嫩绿的枝条。枝条上缀满了鹅黄色的叶锥儿,叶锥儿活泼泼地在微风里招摇。我摘下眼镜,眯起花眼:“是不是看错了枝条的位置?”一位过路的果农,停下摩托看我画画,他说:“这棵老树称得上树王了。为了给往城里贩运芒果开路,它被撂倒了。”果农蹬上摩托走了,惋惜地抛下一句:“这树不该这么早倒下,它还可以出胶呢。”我能想象得到,老树当时訇然倒下的壮烈与无辜。在它仆倒的瞬间,是否还在期待着割胶季节的来临,准备着滴尽满腔的胶乳,把一只只胶碗灌饱呢?
我的心情变得复杂沉重起来,它怎么会不再拥有白昼了呢?怎么会不再祈祷春天的来临了呢?它的活泼泼的嫩枝条,不正是它生命潜能的宣示吗?用不了许久,一棵新橡树将会拔地而起,耸入云天。这恰恰是我理想中的“枝繁叶茂、高大挺拔”啊!
想到这里,我不再迟疑,急忙抽出“真彩”炭素笔,为我所崇敬的老树造像。颤抖的笔锋在树根、树身、嫩条间迅速游移,像登山寻秘,潜海探奥,破解着老树的生命动力,求索着老树的生命源头,谛听着老树的生命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