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化欣(本刊记者)
一江清水:陕西的投入与输出
文/王化欣(本刊记者)
“供水,就意味着牺牲,意味着代价。”为了给南水北调持续提供清洁水源,我省付出的代价难以估算,做出的牺牲无法衡量。陕西输出的不仅是一江清水,也输送了陕西人民的深情奉献与博大情怀。
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线路图中,陕西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区域。这,不仅因为陕西是南水北调的源头,境内的汉江、丹江贡献了70%的水源,而且因为陕西敢于担当、主动作为,持续投入1000余亿元提升水质,特别是陕南3市在发展上一切给南水北调让路,做出巨大牺牲。当然,还有那些已经搬迁的90万和即将搬迁的150万生态移民,他们别离家园时默默承受、毫无怨言。
盘点南水北调以来的10年付出,陕西投入的是巨额的时间、精力和资金,产出的是一江供京的清水。这笔账,当然不能简单以一时的经济收支来衡量,应以更长远的眼光和更科学发展的角度来考量,因为涵养水源而建立的良好的生态、健康的业态,未尝不是一笔难以估算的收益。
“一江清水永续北上”,是省委、省政府的重大政治责任。
陕西位于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起始端,不仅是南水北调核心水源区,也是丹江口水库70%的“蓄水者”。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我省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中所肩负的重要使命。
历届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水质保护工作。近年来,南水北调年年列入年度目标责任考核,每年省“两会”都对其有专门要求。在一年一度的陕南循环经济座谈会上,有关南水北调水源保护必定是省政府领导一再叮咛的内容。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多次主持召开全省南水北调工作专题会议,深入工程现场调研检查,亲自主持汉江综合整治动员大会,反复强调“保证一江清水送北京是政治责任,要确保陕南成为持续稳定的水源地”。
依法护水、铁腕治水,是我省保护水质的重要手段。2013年3月,省人大常委会颁布了《陕西省水土保持条例》。在此前后,省政府还陆续实施《汉江丹江流域水质保护行动方案(2014-2017年)》《关于实行最严格水资源管理制度的实施意见》》《汉、丹江流域(陕西段)重点行业水污染物排放限值》《陕西省南水北调中线水源区水质监测方案》等多项规定,从而把水源区生态环境建设纳入法制化、制度化、规范化轨道。
在市、县层面,政治责任意识不断得以强化。“请北京放心!”这是陕南各地在汇报材料里面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特别是“十二五”以来,我省自加压力、大胆布局,把生态建设与经济发展、民生建设融合发展,确定陕南循环经济发展定位、启动大规模的陕南生态移民搬迁、全面实施汉江、丹江综合整治。为了涵养水源,即使发展蒙受损失、投资规模巨大,也义无反顾。
众所周知,陕南3市经济发展长期落后于全省平均水平,尚有24个国定贫困县,280万贫困人口。对加速发展、加快脱贫的欲望极高。正因为如此,陕南3市在前些年不约而同地把工业化作为发展路子的首选,半数以上的县域确立了“工业强县”策略,而且初见“突破”势头。
然而,工业发展遭遇南水北调,陕南发展路子不得不为保水护水“让路”。国家《丹江口库区及上游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十二五”规划》出台后,陕南多数县区被定为限制发展区,迫使陕南放弃工业,发展路径再次“改道”,于2011年把发展战略由“突破发展”调整为“循环发展”,将“生态建设”摆到发展的第一位。
这次转型,不仅是陕南为南水北调做出的一次重大让步,也是一次在发展机会上的重大牺牲。
陕南生态移民搬迁,是一项耗资千亿元、跨越10年的生态投资。
陕南地区山大人稀,居住分散,解决好生活污水污染和农村面源污染,是保障水质的根本。2011年,省委、省政府从生态保护和居住安全等角度出发,坚持生态和民生并举,启动了规模空前的移民搬迁工程。从实施4年情况来看,这项工程让过去漫山遍野的污染变为社区集中处理,复耕区面源污染大面积减少。
汉江、丹江是中线工程的水源,是决定着南水北调水质的“生命线”。省政府2014年开始实施《汉江丹江流域水质保护行动方案》,按照预防为主、保护优先的原则调整经济结构,转变发展方式,控制污染物排放总量,使汉江、丹江成为水源涵养和水质保护生态屏障。
可以说,循环经济、移民搬迁、汉丹江综合整治,是我省主动担当,“花钱买生态”“花钱保清水”的三大“力作”。
迄今为止,我省在南水北调建设上累计投入了多少资金?
这笔账,难以准确核算,但有几笔大账是清楚无疑的。《当代陕西》根据省南水北调办的一份资料进行汇总,得出了“十二五”以来投入的资金概数——1005.35亿元。
这些投资包括:
——投资130亿元,用于陕南循环发展,其中包括省级财政连续5年安排循环发展资金30亿元;
——投资469亿元,用于陕南移民搬迁(10年计划投资1139亿元)。资金来源主要是群众自筹、社会资本、各类项目资金整合,其中省级投入126亿元,市县配套41亿元;
——投资280亿元,用于汉江、丹江沿线生态环境治理、水资源配置和防洪设施一体化建设的综合整治工程。目前已完成投资61亿元;
——投资93亿元,用于陕南28个县区生态功能区建设以及水源区污水、垃圾处理设施的运行。资金来源为中央转移支付资金;
——投资33.35亿元,用于污水、垃圾处理设施建设及水土保持项目建设。资金来源为整合中央基建资金、污水管网以奖代补资金、省级基建资金及环境保护资金等。
上述投资中,除生态功能区建设资金为中央转移支付外,主要来源为省财政资金和项目整合资金,其中的“大头”陕南生态移民和汉丹江综合整治的资金来源主要是省级自筹。
直接投入是可以计算的,而间接投入和损失则难以估量。就此,国内有关专家曾提出水源地“两大成本”的理论。一是直接成本,包括水污染防治投入、水土保持投入、生态移民搬迁费用以及其他损失费用等;二是机会成本,包括为了保护生态环境所放弃的经济发展收益及发展机会。
应该说,陕西为之付出的机会成本是巨大的,减缓了陕南工业化的进程。
据统计,“十一五”以来,陕南3市已累计关停企业400家,陕南农民“当家的致富产业”黄姜皂素加工企业基本关停,造纸、电镀等高污染行业已然绝迹,中药、缫丝、钢铁、有色金属等多个支柱产业受限。其中,汉中市关闭的化肥、冶金、矿产采选、黄姜、医药化工等企业,都属于拉动汉中经济的行业,关停后使工业总产值、利税都明显下滑。而财政极度困难的商洛市,每年要拿出50%的财政支出增幅投入到农林水建设。
省内一家研究机构曾以汉中市为例,就中线调水给该市带来的“两大成本”进行过测算,结果是每年直接成本约为14亿元,机会成本则高达280亿元。商洛市发改委测算得出的2013年数据则是,工业总产值的损失约有220亿元,仅关停的27家大型工矿企业就带来年均3亿多元的务工损失。
紫阳县相关负责人在县污水处理厂检查运行情况 梁生树//摄
在陕南采访期间,我们一边感受着新社区的美丽,一边又为移民们的牺牲而感叹,因为重新建房,他们有的花光了家底,有的甚至举债搬迁,并且失去了原有的收入来源,但所有人都在默默承受,几乎听不到抱怨之声。他们在精神、心理和金钱上的牺牲,绝非数字能够计算。
目前,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成功通水,意味着陕南对南水北调的历史使命“再加重担”。如何永续地提供优质水源,将是重大命题。
要破解这一命题,最根本的是要解决资金来源问题。但是,因为前期工程“重建设、轻运行”形成资金缺口,一些工程建设和运行已经初显“难以为继”的端倪。
《当代陕西》在陕南采访期间,多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在污水处理厂、垃圾处理场建设上,地方财政配套资金大、运营成本高,基层普遍感到负担重、压力大,“即使建得起,也用不起”。
石泉县污水处理厂、垃圾处理场均位于石泉电站、喜河电站上游,主要承担县城50000余人的污水净化和垃圾处理。据厂长朱代红介绍,污水处理厂实际完成投资6520万元,工程欠款为2148万元;县垃圾处理场实际到位资金3570万元,工程欠款为1630万元。以每吨污水处理成本1.35元计算,只要设备转起来,每天的处理成本不低于7000元。
而石泉县污水处理厂是县上的事业单位,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一年250万元的运行费用,由县财政补助和征收污水处理费来支撑。“偿还债务,保障运行,都是难题。”厂长常常对此发愁。 来自省政府有关部门的统计数据,目前,陕南3市已建成的污水垃圾处理设施工程欠款约10亿元,设施运行资金缺口达9000万元。
另外,根据省水土保持部门实际调研测算,陕南秦巴山区小流域治理工程实际费用标准为70万元/平方公里,而《丹江口库区及上游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十二五”规划》投资仅为40万元/平方公里,75个项目区建设资金缺口高达3.7亿元。
据了解,当前从国家层面来讲,水源涵养区的投资渠道主要是“丹治工程”和生态转移支付。但是,陕南3市沿江大镇共90多个,列入《规划》的仅有17个。《规划》包含的7大类项目中,国家仅投资了城镇污水处理、城镇垃圾处理、水土保持等3类,而工业点源污染防治、入河排污口整治、水环境监测能力建设、尾矿库治理4类项目,国家至今未下达投资计划。要实现保水护水,这些事又不能等、必须做,各地只能先行垫资,自行建设。
从南水北调的现实需要和资金渠道来看,陕南移民、汉丹江治理等大量的建设资金要靠省市自己想办法,保水护水需要自己掏腰包。以商洛为例,该市三年行动计划投入资金14.4亿元,其中争取中省投资5亿元,其余就全部要靠地方和企业自筹。对于商洛这样一个集中连片的贫困地区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怎样弥补水源涵养的资金缺口,如何补偿水源地的经济损失,这关乎水质能否稳定,供水能否永续。
可是,如何落实补偿却是一个难题。当前,国家对水源地的补偿主要是部分“项目补偿”,对汉江中下游的补偿主要是兴修水利枢纽等工程。从2006年起,我省多位官员学者频频奔走呼吁建立水资源补偿机制。从目前情况看,随着南水北调中线输水项目的基本完成,国家有望调整政策方向,给予水源涵养区更多的重视。
当前,正视陕西在南水北调上的地位也呼声颇高。
前不久,汉中市一位副市长说:“汉江入库的水量占到70%,我们的水决定了整个工程的水质、水量。但是一谈到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人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湖北丹江口库区,或是管渠所经过的河南。而更上游的陕南3市、真正的汉江源头的牺牲,常被许多人看作是这些地区的环保义务。”
中线通水之后,《安康日报》发表一篇《南水北调水源地到底在哪里?》的文章,矛头直指河南南阳和湖北十堰这两个自称的南水北调“水源地”,并在全国开展声势夺人的宣传。文章充满辣味地说:“南水北调的中线水源地到底在哪里?这应该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常识。汉江之水流入丹江口,十堰只是南水北调的蓄水池;汉江之水引向北京,南阳只是南水北调的引水渠。”
“中线水源产自陕西,而‘老实’的陕西似乎只有为下游保护的义务。”这段话,来自省外一家知名媒体的评论。
得与失,不能光算经济账、眼前账。尽管付出大于收益,但《当代陕西》在陕南采访期间,很少听到干部群众有“吃亏”感觉。当地党委、政府反倒是变制约为机遇,放眼长远,积极谋求生态保护与区域经济的融合发展。
当前,陕南市县领导干部对南水北调是这样算账的:一是即使没有南水北调,生态建设也必须要做,投入必不可少;二是虽然发展循环经济,建设生态友好型产业、生态旅游产业、新兴产业等需要一定的周期来培育壮大,转变发展方式和创新产业组织形式也将是一个艰苦的过程,但当前高强度的生态投入,将来都会加倍产生富民效益;三是强力推进环境监管关闭的是落后产能,暂时的经济损失逼企业转型升级,提升企业规模化、现代化、科技化、清洁化的水平,这些生存下来的企业,就会有更强的竞争力。
“环境是最基本的民生,贫穷不是生态文明。”安康市委书记郭青曾在一次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上提出“生态红利”的观点。他说:“我们对保护生态环境的认识越来越全面,最初认为这仅仅是确保南水北调水源安全的需要,现在很多人都感叹保护好这方山水最大受益者是自己,积极探索在生态保护中改善民生的路径,让人民群众享受更多的‘生态红利’。”
“既符合生态文明,又实现经济富裕。”这是一笔彰显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发展优势的大账,其效益正在显现:
实施陕南生态移民工程4年来, 26万余户90余万人搬出大山。搬迁工程不仅让数十万群众远离了危险,还让他们充分享受到生活、生产、生态带来的巨大变化。迁出区自然生态环境也得到恢复,年均治理水土流失2500平方公里,植树造林110万亩,植被覆盖率提高4.5个百分点。
实施循环发展战略以来,陕南3市把构建现代循环产业体系作为核心任务,通过加大循环经济园区建设,实施茶叶、柑橘、中药材等“一县一业”,发展生态观光旅游业,实现了生态绿化、产业绿化和结构绿化。经济增长速度不降反升,连续5年超过全省平均增速。据省统计局的数据,去年前三季度,3市实现生产总值1458.6亿元,增长均在10.7%以上,高于全省平均增速1到2个百分点,有望再次实现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双赢。
广大群众也享受到了环境卫生的改观。“十一五”前,陕南3市仅有两座污水处理厂,几乎没有标准的垃圾处理设施,大量的污水直接排入汉丹江干流,生活垃圾随意倾倒,裸露在汉丹江两岸,汉江多次被CCTV等媒体称为天然的“化粪池”“垃圾堆”。
国家启动《丹江口库区及上游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十二五”规划》后,我省争取到国家投资57亿元,在陕南3市新建污水处理厂27座,污水处理率80.79%,新建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场 28座,处理率达80.46%。目前,污水垃圾处理设施覆盖了陕南的县级以上城市,污水实现了达标排放,垃圾得到了无害化处理,对水质安全起到了重要支撑,也净化、美化了群众的生活环境。
可以说,南水北调改变了陕南,倒逼着陕南正在形成良好的生态、绿色的业态。这,当然是一笔巨大的回报和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