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生树 梁芝芳(本刊记者)
南水北调水源地的“陕西奉献与担当”
文/梁生树 梁芝芳(本刊记者)
南水北调中线工程70%的输水来自汉中、安康、商洛3市,作为主要水源地,陕西守土有责、护水尽责,确保一江清水供京津。
2014年12月27日上午10点半,当一泓清亮的江水倾泻而出,涌向南水北调中线总干渠末端颐和园团城湖时,远在2000公里外的陕西宁强县汉源镇马家河村74岁老人张邦贵紧盯电视画面,从村民口中确认“进京的水很清澈”后,老人开心地笑了。
张邦贵家离汉水源头最近,被媒体称为“汉源第一户”,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建设的十余年间,老人的生活悄然发生着变化,保护环境、保护水源成为生活中的“乐事”。他的愿望很纯粹:让首都人民喝上干净的水。
十年间,陕西省级层面精谋划、巧布局,从根子上解决影响水质的各种隐患;水源地汉中、安康、商洛3市28县守土有责、护水尽责,以牺牲自我的发展换取山青水绿;沿汉江丹江居住的数百万群众和张邦贵老人一起汇聚“微力量”,呵护“清水之源”。
在南水北调水源地保护上,陕西省委、省政府不仅有高度的政治觉悟,更重要的是通过调整发展思路,实施重大项目布局,破解长远、可持续保护水质的困局。
“十二五”开局之年,省委、省政府提出了陕南循环发展战略,把构建现代循环产业体系作为核心任务,省级财政每年安排6亿元,支持陕南循环经济园区建设,推动项目向园区集中。
过去污染环境的山区穷县,如今摇身变为生态大县、工业强县。短短几年时间,旬阳生态工业园已形成8个各具特色的工业区,“三废”循环利用年节约标煤34.6万吨,减排二氧化硫6.5万吨,循环经济效益达7亿多元。
如果说,循环发展战略部署为陕南埋下山青水绿的“种子”,那么规模庞大的生态移民搬迁工程,则可以有效避免水源涵养区的“毛细血管污染”。
2011年启动的陕南生态移民搬迁工程,号称继三峡之后中国规模最大的移民工程。计划用10年时间,投资1139亿元,对60万户240万人搬迁安置。搬迁人数超过陕南总人口数的1/4,搬迁建筑面积达1亿多平方米。
陕南移民搬迁不是简单给群众挪个“窝”,从一开始就强调避免复制农村,与新型城镇化、美丽乡村建设相结合。它承载的一项重要使命,是大力推动3市生态建设。
记者在洛南县景村镇怡景佳苑移民集中安置点看到,生活废水通过家家户户的管道,流经家门口的三格式化粪池,集中到具有生物降解作用的人工湿地,再进行过滤、厌氧发酵、生物降解,处理过后水质清澈,农民可以养鱼、种藕,完全达到排放标准。彻底解决了农村生产生活垃圾乱堆乱倒、污水横流的脏、乱、差问题。
这个安置点环境卫生设施不是“样板”,而是生态移民搬迁工程的“标配”。实施4年来,陕南移民搬迁工程共安置群众26万余户90余万人。其中,47万人迁入农村移民新社区,44万人进城入镇。 有人测算,搬迁工程完成后,每年仅生活污水一项,将减少直排6000万吨,相当于30个北京颐和园昆明湖的水量。
陕南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主要水源地,境内丹江和汉江年均入库水量284.7亿立方米,占丹江口水库平均入库水量的70%,是我国为数不多的优质河流,享有“中国莱茵河”之美誉。
同时,这片6万多平方公里的区域,山高坡陡,土薄石厚,降水量大且集中,大多为中度水土流失区。经全国第三次水土流失遥感普查确认,汉江丹江流域有水土流失面积3.39万平方公里,占库区总面积的54.6%,且中度以上流失面积占70.6%。
2012年起,我省相继启动了汉江、丹江综合整治工程,计划投资280亿元,在汉江、丹江沿线实施生态环境治理、水资源配置和防洪设施一体化建设工程。已完成投资61亿元,建设堤防190公里,治理河长267公里,410多条小流域得到综合治理。每年治理水土流失面积1200平方公里,拦截流失土壤5000多万吨,拦截地表径流4.3亿立方米,控制面源污染物下泄率达40%。
为保证水质清澈,陕西划出一条出境水质标准的“红线”——汉江水质不低于Ⅱ类,汇入丹江口水库的各主要支流水质不低于Ⅲ类。在“红线”指挥棒下,各地将目标任务完成情况纳入党委、政府目标责任考核体系,作为考核领导班子政绩的内容和干部任免奖惩依据。
2014年,陕南3市挥出“铁拳”,护佑绿水青山。组织开展了为期5个月的专项执法行动。“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明白环境一旦被破坏,需要付出数倍甚至巨大的投入来恢复,要严把项目环评关,招商引资中决不能把浪费资源、污染环境的项目引进来。”商洛市委书记胡润泽说。
近年,陕南3市先后关、停、并、转、迁了400多家不符合产业政策、污染严重的企业和矿产资源开发项目,水源区55个垃圾污水处理项目全部建成运营,城市污水处理率达到80.79%,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率达到80.46%。
陕南绿色发展的格局,在探索中日渐清晰。
“生态环境治理、水源地保护是一项周期长、见效慢、资金需求大的工程,而仅有‘吃饭财政’的陕南3市,要落实难度不小。‘涉水区’干部群众创新工作,千方百计破解难题。”省南水北调办公室主任朱昱告诉记者。
在“秦头楚尾”的白河县,汉江从县境北部自西向东横过,白石河、红石河、冷水河等700余条河流沟溪,如同“毛细血管”从不同方向汇入汉江。每年,107亿立方米的汉江水从这里出秦入鄂,注入丹江口水库。
每天吃罢午饭,冷水镇川大村主任陈昌兵便顺着屋后的小路下到村旁的川河边,沿着河岸一路走走停停,四下里仔细查看河水是否被污染——陈昌兵是这一段川河的巡河长,和镇上河长签了责任书,他马虎不得。
白河县环保局局长王永贵介绍,为确保水质,白河县率先实行河长制,县、镇、村三级分工负责。县长担任全县总河长,分管环保和水利的副县长为责任河长,各镇镇长则是辖区执行河长,各村村主任为村境内巡河长,对辖区内的地表水污染防治、恢复改善等负责。
这项工作,被纳入白河县干部考核。“把水质保护作为行政领导政绩考核的重要内容,对出现严重污染水质事件的相关部门和人员,实行一票否决。”白河县副县长、责任河长卢存安说。
2014年起,“工作有人抓,板子有处打”的“河长制”在安康全市的“涉水县”全面推广,数名干部因工作不力挨了处分。
1月15日,记者在勉县新街子镇华阳河流域杨家湾看到,一面面山坡被青翠的油松、整齐的汉莲、吐新芽的茶园从高到低依次排列覆盖,硬化的生产道路蛇行其间,蓄水池、沉砂池、排灌沟点缀其间,宛如一幅层次分明的山水画。
勉县水保站站长罗雪峰说,这个3.3平方公里的水保综合治理工程,县上除了配套育林坑等基础设施外,全部由引进民间资本建成。
“国家得生态‘被子’,企业得生态‘票子’”,这是陕南“穷县”被逼出来的思路。
通过土地流转,不少水土流失严重的撂荒地被改造成茶、苗木、生态观光和高效农业基地,土地租金提升、企业规模经营使得农民和企业得实惠,政府用很少的投入换来了良好的生态效益。
因其有效破解了陕南28个县“没钱想办事”的问题,这一经验正在被各地复制。
在水质污染中,化肥和农药是公认的“污染大户”,因与千家万户相关联,治理难度最大。
国宝朱鹮“常驻地”洋县,提出了“生态立县”的全新理念,把发展有机农业作为保护汉江水质的突破口,从源头上减少面源污染。
在陕西双亚有机农业集团,50多岁的县农业局高级农艺师李成德正在编写面向农民的有机农业种植教程,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县里派驻企业的科技特派员,像他这样的科技特派员全县有20多名。
李成德告诉记者,从“无机”到“有机”有两年的转换期,有机产品的产量比使用化肥普遍降低20%左右,推广中难题不少,县里依靠“政策扶持、科技支撑、龙头带动”等办法,目前已认证有机基地13大类70种12.1万亩,初步形成了有机产品产业集聚区。
据介绍,为了鼓励农民实施有机种植,县里按每亩水稻50元、水果20元、蔬菜70元的标准发放有机肥补贴,仅此一项县财政每年要拿出100多万元。总投资22亿元的洋县有机产业园正在建设中,将为陕南有机产业可持续发展再加一道“保险”。
采访中,当地群众戏称国宝朱鹮是京津等用水地派驻陕南的生态环境“义务监督员”,每当空气与水质发生细微变化,这些“钦差大臣”就会以“生与死”的极端方式作出“投票”。而这几年,洋县的朱鹮“家族兴旺”。
环境违法最大的困局是取证难、处罚力度小、违法成本低,使得一些违法企业和个人“边缴罚款边排污”。
针对“顽疾”,安康市开出了环保部门联合公检法综合执法的“猛药”,2014年的7次联合执法检查中,查处整改环境问题623个,对2家环境违法企业、7家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企业予以关停。
2014年3月11日,汉中在全市范围内启动美丽乡村建设活动。美化村庄环境、改水改灶改厕,全面禁止秸秆焚烧、推广生态养殖、治理面源污染等是这次行动的重点。
汉中市委书记魏增军说,生态是汉中最宝贵的资源,汉江之水已经供应京津,将来还要进西安市民的餐桌,保护好一江清水是汉中不可推卸的责任与担当,建设美丽乡村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生态环境、利用生态资源,更重要的是让群众参与进来。
1月15日,记者从宁强县城出发,逆汉江而行。一路江水清澈,手捧即可直饮,近3个小时的行程里,未见农村最常见的塑料垃圾袋踪影。
汉源镇马家河六组,75岁的严发荣和老伴正在吃午饭。见到记者,老人就自家土墙上贴的“环境卫生村规民约”中不认识的字进行“请教”。他说,过去家里做饭全部烧柴,这几年陆续添置了电饭煲等小家电,为的就是少砍山上的林木。尽管村民们公认,用柴烧的米饭味道香,但为了保护汉江水质,大家甘愿牺牲自己饭菜的口味。
严发荣家院子角落里安放着印有“汉源环保”字样的绿色垃圾桶。因距离汉江源头较近,每逢节假日,看到从源头游玩回来的游客手上提着垃圾袋,老人主动招呼他们扔进垃圾桶。旅游高峰时,他每天要往村垃圾集中存放点倾倒两三次,做这一切,老人不求一分酬劳。
保护水质的意识与责任落在水源保护区群众的心中与肩上,普通民众也有了保护水源的“大局观”。
在宁强七里坎村,香菇种植大户王永忠讲述了他和同行们为了保护环境而做出的“奉献”。
秦岭生长的青冈木有很强的保水固坡功能,同时又是村民最青睐的香菇培植原木。长期以来,村民习惯就地取材,将整株青冈木锯成段,点植菌种,培育成香菇卖钱。
近几年,随着村民生态保护意识提高,王永忠和其他种植大户放弃了原来那种“省钱费木”的种植方法,改为花钱买木屑与麦麸混合的菌棒,在大棚内培植。王永忠这茬培育了2万棒香菇,光买菌棒就花了近5万元。
“污水零排放、垃圾分类集中回收”,是西乡县高土坝村移民安置社区党总支书记袁久峰特别引以自豪的事。
西乡县移民办负责人在高土坝村移民安置社区调研污水、垃圾排放情况
“有毒有害垃圾丢红桶桶,可回收垃圾丢绿桶桶,果皮剩饭倒进蓝桶桶。”走进居民邹尚翠家,她坦言,垃圾分类一年时间,现在回到过去居住的大山里,看到以前家门口堆放的垃圾,心里很别扭。
采访中,这位农村妇女就每月20元的“排污费”与袁久峰支书开玩笑地“讨价还价”。20元,对于许多城里人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陕南山区群众,那是“一笔开支”。
在紫阳县城乡规划执法大队,一套数字化执法系统让普通群众实现用手机现场拍照、即时报告,执法人员第一时间纠违的功效。
沿江一处民居里,记者见到朱某,他娴熟地给记者翻看存储在手机里自己拍摄的几幅乱排乱倒现场。之所以采访他,是在县城乡规划管理局处罚定额存根里看到的名字,2013年10月他因乱扔垃圾被罚50元。
提起那次罚款,他至今仍觉得很丢面子,也因那件事,让他成了“环保义务监督员”。他告诉记者,从受罚者到保护者,其实是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惯发生了改变,这种变化在每一名陕南群众身上都在悄悄发生着。
数以百万计的陕南普通群众,用爱心涵养清水,用双手护佑清水,长长的一江清水蕴含着陕南群众淳朴的爱。
细心人发现,近年来,沿汉江丹江两岸矗立的宣传标语由“一江清水送京津”变成了“一江清水供京津”。陕南一位县长告诉记者,一字之差,体现了陕南干部群众的诉求与无奈。
面对“有保护责任而分享不到补偿优惠,有治理要求而又缺乏项目资金,有限制性法规而又无补偿机制”的窘境,处在秦巴山连片贫困区的陕南3市,已有了“送不起”的滋味。
在整治一新的汉江边上,汉中市“汉治办”负责人王利夫告诉记者,二期治理工程实施3年来,汉中境内共投入20亿元,中央、省补助45%,多一半要靠汉中自筹。经多方努力,只筹到2亿元,目前有近10亿元的工程款在拖欠。资金的制约,致使整个工期拖延。
城固县境内有一个标段施工质量很高,被验收为优质工程,县里想把其树为标杆,又拿不出奖金,只好宰了一头猪送到工地,给民工改善了一顿伙食。
安康紫阳县是汉江七级电站开发中唯一在库区的县城,11个镇处在淹没区。2014年3月,紫阳县5个镇政府集体向下游的安康水力发电厂“发难”,将其告上了法庭,讨要巨额漂浮物打捞费。这场政府状告企业的环保官司,一时轰动全国。
“诉因”很简单,发电厂未按规定履行水面漂浮物打捞和水藻防治义务,紫阳城关、焕古等政府不得不多方筹措资金打捞,仅2013年,5个镇共支付打捞费280万元。
本来“相生共存”的企业与驻地政府“闹翻脸”,其实是当地财政窘迫所致。
2012年起,紫阳县唯有的两家企业浙陕水泥、红蝶化工相继关闭,每年减少财政收入3280万元,近百家最具当地特色的石板加工厂因政策限制而“全军覆没”。采访中,一位县级领导正在为2015年县里财政预算而犯难。
在紫阳污水处理厂,托管运营的北京桑德集团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县里对运行费用压价太低,公司托管运营一年来,净亏损了62万元,他笑称自己在“赔钱赚吆喝”。
县水质监测中心,投资500多万元建成的“天眼”,能够适时监测汉江水质、库区水流汛情、汉江漂浮物打捞处置、污水口排放等,相关人员告诉记者,这套设备以租代建的方式与一家公司合作完成,10年内,每年都要偿还40万元的租金。
商洛有丰富的矿产资源,矿种达50余种,产地350多处,有铁、钼、钒、金、钾长石、金红石等大中型矿床46处,柞水大西沟铁矿是全国唯一尚未整体开发的整装矿山,钒矿储量位列亚洲第一……随意打开哪一座,都是“黄金万两”!这个身处秦岭腹地的城市,做梦都想甩掉“经济全省垫底”的帽子。但政策的“红线”让他们的梦想变成“做梦”。
更让人担忧的是,“通水”意味着“护水”的使命“才刚刚担上了肩头”。工程欠资、日常运行费“旧账新愁”一股脑摆上各级政府的桌面。
“北京、天津等用水地区,应该向陕南山区进行生态补偿,纵向的转移支付、横向的协商甚至是市场化的交易都是有效的路径。”这是采访中,记者从干部群众口中听到最多的话。
近日召开的省第十二届三次人代会上,省长娄勤俭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明确指出:“大力开展汉江、丹江综合整治,建立水污染事故防范预警应急体系,积极落实跨省对口协作项目,努力争取国家对南水北调中线水源涵养区的政策支持。”
陕南的干部群众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