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心灵的去处

2015-08-22 07:18胥得意
民族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衙门土司村庄

胥得意

竹影深处有人家

脚步总在带着目光行走在寻找与放逐的路上,有时寻找仅仅是一种奔走的方式而没有具体的内容与目标。行走有时是一种说不出的苦累,是因为从未放逐的心灵像是沉重的包袱。谁都无法把自己的心情轻松地给予,谁也都无法把心事对着风和云去诉说。都市的繁嚣把一颗颗忙碌奔波的心缠绕得烦丝千缕,剥开来看却又几乎伤痕累累,什么样的风情能够拴住一颗心。

在南国,在中越边境上叠翠积玉的山水间,不经意间邂逅的一个叫大新的地方却猛地扯住了来到这里的思绪,欲走却迈不开离去的脚步,欲留却发现它闯入得有些突然。因为在此之前,大新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来到这里,才刚刚发现,在世外,果然有桃源。不知不觉间,旅途上劳累的心灵已在这里悄然放逐。大新成为了让一个人轻易把心交出去的地方。

没到广西之前,“桂林山水甲天下”早已为广西做了最好的代言。到了广西,却又突然悟到“广西山水在崇左”这句话是如此名副其实。大新作为崇左的一部分恰是它最为恰当和精准的代言。大新是中越边境上的一个小县城,和越南山相依,水相连,路相通,语相近,也正因此,这里的生态呈现着最为古朴与自然的状态。也正是因此,这个世界才在群山深处为我们保留了一个稀有的大新。这种稀有来自于它的静谧与安祥,田园与清新。

那一天,在大新,去揭开一个村庄里的隐秘。如同电脑的页面,被一层层打开,让目光去和大新一个最小的单元接触,探知。在一处滩头下船,沿着高大的竹林屏障辗转,一个壮家的村庄便隐约地出现在前方。村子叫安平村,这个普通的名字鲜生生地传递着村人先祖对生活的祈福和期愿。安平,哪一个凡世人家不是把这种状态作为一种追求呢。进村,要踏过一座青石古桥。那座桥虽仅有十米左右的宽,但这不决定它的年龄与阅历。这座单拱桥县志里没有记载,但是文物部门介绍已经有上百年甚至更久远的历史。

桥叫皇光桥,两侧挂满了从石缝中钻出来的藤草,一串串在桥拱处垂挂着,像是少女额前的刘海。桥身由一块块青石挤在一起拱成,没有钢筋的支撑,也不借助混凝土弥合,青石严丝合缝地对接在一起,一些青苔像是斑澜的迷彩零星地覆在上面。河岸两侧的树谦卑地躬向它,每日在风的吹拂下向它一遍遍地问候,枝条摇曳出一份宁静几分安祥。

桥拱的顶部,也就是桥面处,只是两层石板,站在桥下望去,竟觉桥面是那样单薄。而就是这样的单薄却在百年多的时光中,任桥上人来人去,车来车往。村子里的房屋已经翻建了一次又一次,差不多都是现代的砖瓦结构,而桥还是原来的模样。听过沉重的车轮滚动,见过整个村子的悲喜离合。这是一条进村的必由之路,由三五只羊组成的合唱团站在桥的一侧,正把歌声清脆地传入村庄,唱成一曲悠然的曲调,唱得太阳升升落落。桥拱处已经有两块青石脱落。这样的破损可能就是在呈现着一种真实。这个世界哪里能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皇光桥就是这种真实的代表,它以它的老迈和残损告知着它的经历与见证。一辈辈人的脚印踩着它的身体走过,远行,而它还在此处迎候着远行的脚步带着疲惫的心归来。在中国村庄,成功的乡人很少再回到他成长的村庄,因为终于逃离。而落寞的人却要悄悄地把村庄当成心的栖息地,会趁着月光黯然地回归。

村子中,土司衙门还在。起脊的三间大瓦房在拥挤的民居中也还不失威武,苍老的面孔中透着曾经的威严,只是老态龙钟了些。大门紧闭着,门前的大石墩顶面的边缘光滑得微微泛着亮。不知道百年前老土司坐在衙门之上的威风何等,但相信平常的百姓断然不敢坐在衙门的门前。而现在,三两个老年人像是衙门里遗存的样板,正坐在衙门口摆弄着针线。在土司衙门的墙上,一行模糊的字迹告诉人们这里在某一个时段还曾是幼儿园。它若是承担过启蒙学童的功能,这段历史对安平村来讲不会太过遥远。壮家的孩子们天真地叫喊在土司的衙门里,梁上的蛛网不知是否能够网住他们关于童年的记忆,只有燕子在和他们一同飞进飞出。孩子们一定不懂这座老宅曾经的风光,他们只把它当成了游戏的场所。

老土司是什么模样谁都不知道了,只是这座衙门告诉安平的后代们,他们的先祖曾在这里生活。壮家的子孙们就在这群山之中呼吸着山野的清风,在这古迹处处的村落里生生死死。

没落了,这座衙门确实没落了。即使站在门前闭着眼凝神想象,大脑的褶皱里也回荡不出一丝土司当年惊堂木落下的脆响。曾经的威风只威风在曾经的威风里,而今世的落寞却没有落寞在今世的尘嚣中。还有人慕名来访,看的不是土司衙门,而是看一看土司不再治辖的村庄新老交替的模样。

独楼林立在翠林之中,溪水涓涓流过皇光桥下。承载村人负重的桥还在,还硬挺着。而统辖村人的土司却只在老人的口中变成传说。离开村落,回首望去,土司衙门的大门似乎吱呀打开,土司从尘土飞扬中不顾颜面地奔跑,他的官帽,他的官印,随着他的倒影一同掉入了皇光桥下的溪水中。溪水还是在唱着未曾疲倦的歌,自我地日日夜夜在桥下流过,蜿转到不知何处,但一定是去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远方的大海。

山是不褪色的底片

散落于大新境内的山,毫无征兆地从地下犹如春笋般突然冒了出来。原本四周还是平坦坦的田地,却猛地直峭峭地升出一道风景,在空中俯瞰下去,俨然生长在大地上的一座座精巧的盆景。绿树覆住了大山苍劲的背脊,只有断崖处凛冽出阵阵的寒气。岩溶和着岁月中的风雨,在岩壁上恣意地进行抽象的写意,遥遥地望去似龙像马,近近地观来却是怪石嶙峋。垂悬于峭壁上的石乳像是顽皮的孩子送给来客的鬼脸,亦像是正在诉说岁月沧桑的面孔。零星的溶洞里,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进飞出,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成为它们栖息的家园。一些更大的溶洞在山壁上露着神秘的面容,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思。云雾如同轻纱,在山腰缭绕着,顿添出妖娆之气,雾聚雾合使得溶洞变成了眨巴着的眼睛,好像要告诉人们里面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住着的是神仙还是妖魅。

说大新的山如画实不为过。各异的树木披覆出几抹颜色,而零星的花点缀其中,就是给那水墨间泼进了灵性。时开时散的雾把远山近景勾勒出层次,又糅合成一体。山是重重叠叠的景,雾是朦朦胧胧的情。站在这样的风景中,人如同入了画中,情如同进了画境。此时的山已经不是最主要的风景,却要成为记忆中最美的底片。任由岁月更迭,心却紧紧地恋着这里。

大新的山看起来是一座座矗立在平坦的田野之上,实际上由于山多田少,平坦的田野更像是大山的裙袂,翩翩围绕着秀奇的山峰。散落的村庄,蜿蜒的河流,是裙摆上的图案与花色。而有时,山与山又是手脚相连着,看似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可转过一个弯,会突然间发现它又延绵到了另一座山峰。就像是一对悄悄暗恋的青年男女,暗自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只是没有明目张胆地言说出爱意。只是你拥在我脚步前方,我默默紧随在你的身后,未道一句终身的相许,却是羞答答地共同站立在一方蓝天之下。

有的山与山是对望的,这种对望之中带着一种相许,一种承愿,一种欲言又止。有的山是相牵的,给人一种相依相偎之感,又不是紧密地合二为一。有的山是相邻的,抬起头望到你的表情,低下头知道埋在地下的是相连的根。看来,大新的山都是处在一种甜蜜和爱恋中的。哪里的山又能给人这种祥和与温情之感呢。大新的山不是威猛猛的男人,又不是小家碧玉的女子,它们是卓而不群的独立思考者,又是相互交融的相慕者,没有赤裸裸地言情说爱,但却把一切都在悄然声息地传达。

在大新看山,可以看到一种高贵的品质,一种独立的气质。它不依附权势,你是你的高大,我是我的清秀。它不拒绝善意,哪怕你站在原地不动,只要有一个真诚的笑意,我也会伸出满山的枝桠向你招手。它不流于世俗。你是你的风景,我是我的别致。这里的山,看起来相似,但绝不会有相同的风景。远看近瞧,横观侧赏,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风姿,不同的来客回答你不同的问候。

都说仁者爱山。可是纵有仁者,天下又有哪一座山可以让你完完整整地来爱。纵你有那样的情怀,三山五岳已经成为了大众的情人和骚客笔下的世俗。纵有那样的心绪,又哪一座名山让你一眼望尽,容纳于胸。只有大新的山,小巧但不玲珑地面对着你,清秀不失巍峨地等待着你。这里的山没有名,它等待着你为它酿名。这里的山由于普通,它除了属于神奇的大自然,它还没有以身相许,它等待着你能够拥有。大新的山与中国所有的名山不同,它娇媚但不矫情,它清秀但不婉约。到大新,寻找一座你心中的山,给它一个如同孩子般动听的名字,让它成为你心灵的拥有。如果想要有一座山的奢望,在中国,也许只有大新可以做到。这里的山就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它就立在南国的风情里,为你日日守候,愿意为你终生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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