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长大

郭述军

一

语文课上，宗老师正在讲一篇与化石有关的课文，这样的内容总能引起同学们的兴趣。在孩子们听来，化石是那么神奇。宗老师说：“无论什么，只有经过地壳运动被深埋在了地下，经过亿万年的演变，才可能形成化石。”

听讲的学生中，马上有一个小个子站起来，问：“老师，那人呢？”

这恐怕是个很天真但又有点不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完整的人类化石。宗老师刚想给那个同学解释一下，却有一个女生“嗖”地站起来，扭头对着那个男生，大声道：“把你埋了试试？”

教室里顿时一片欢笑，连宗老师也忍俊不禁了。

那个小个子男生叫李林，是个很聪明却又很调皮的孩子，喜欢在老师讲课的时候随意插嘴。可这次，他的问题被一个女生如此回答了，气得他直翻白眼儿。而那个女生呢，个头也不算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最显著的特点是薄薄的嘴唇，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肯定能言善辩。没错，这个叫时萱的女同学，在哪儿都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

李林和时萱，是老师和同学们的开心果。无论在课上还是在课下，他们都能让别人开心地笑，可他们俩似乎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李林说东，时萱肯定说西，李林说晴天，时萱肯定说下雨。

星期一下午，宗老师留语文作业，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只有李林说：“老师，作业真多呀！”没等宗老师说话，时萱就说：“老师，一点都不多，还可以再留点。”

宗老师就决定了：“好啊，你们俩把作业写两遍，其他同学一遍。”

放学后，李林像狗撵鸭子似的追时萱。时萱边跑边喊“老师救我”，当然，老师没来救她，救她的是路上的一块石头。李林被那块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时萱就趁机会逃掉了。

星期二到学校一看，李林的半颗门牙没有了。见时萱从旁边经过，他狠狠瞪她一眼，又“哼”了一声。时萱抿嘴笑笑，小声跟他说：“真对不起，让你自作自受了。”

因为少了半颗门牙，张开嘴时有点难看，所以，李林尽量闭着嘴巴，上课也不那么抢话说了。可能是摔倒时舌头被牙齿硌坏了，偶尔说话时，显得口齿不清。

可不管怎么样，他的本性是改不掉的。没过半天，在数学课上，他又开始接老师的话茬儿了。王老师当时已经讲完课了，让大家写作业，他马上跟老师说：“老师，不会写怎么办？写不完怎么办？”因为舌头坏了，再加上没好意思张大嘴，就有好几个字读音不准确。同学们都看他，都偷偷笑。

时萱终于憋不住了，又“嗖”地站起来，像是替王老师教训他一样，尖着嗓门说：“李林，不会说话就别说，先用手把舌头捋直了。”

李林卡壳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乖乖地写作业。

同学们笑得那个开心呀，王老师也微微笑一下，然后她示意大家停下笑，才对这个心直口快的小女生说：“时萱呀，你这舌头不用捋吧，真直！说话真溜！”

时萱说：“老师你就得狠狠管他，要不，他都敢上房揭瓦。”

王老师看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女生，说：“对，以后你替老师管吧，但要注意，别管住了他，自己却上房揭瓦了啊！”

同学们又笑起来。时萱听出了王老师的言外之意，也就闭上了薄薄的嘴唇，乖乖地写作业。看大家安静下来，王老师开始在同学们中间巡视，以便随时解答同学们的问题。可是走着走着，她的衣角就被拽住了，回身一瞧，拽住她的人正是小女生时萱。见老师回身了，她才松开手，同时用另一只手中的铅笔指指那边的李林。

“你又干什么？”王老师对她的哑语有些不理解，这个小女生干什么都有点与众不同，别的同学有事都举手，唯独她，喜欢在老师经过时，把老师拽回来。

时萱说：“老师，李林有问题要问。”

王老师从时萱身边走到李林身边，问他：“有问题吗？”

李林抬头望一眼王老师，说：“没有呀。”

王老师就把时萱喊起来：“怎么回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时萱很不服气：“老师，刚才李林明明是举手来着，我是怕您没看见，才告诉您一声的。”为了证实时萱的话，李林又举起了左手，然后在头上抓两下：“我挠挠头，痒。”王老师看一眼时萱，又看一眼李林，严肃地告诉他们：“如果把作业写错了，至少抄写十遍！”

时萱吐吐舌头，有点不满意老师的态度。李林眨几下眼睛，像是有点得意。下课后，趁李林去厕所的机会，时萱马上去报复。她悄悄翻开李林的作业本，在第一题的最后得数上加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结果，李林被王老师罚了，那道题抄写了十遍。他有点纳闷，自己检查过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多出个“零”呢？一边抄写，他偶尔瞄一眼与他一行之隔的时萱。那个小女生正得意洋洋的，小圆眼睛眨呀眨地也看着他呢。

“是不是你干的？”李林明白了。

“你猜。”

李林要气晕了，不敢再搭理这个刁蛮的小女生，闷着头，唰唰地抄写，抄完了一看，和原来的一模一样，又不得不拿出修正液，一点一点地把那个小小的圆圈涂掉。

二

周五，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同学们根据自己的特长报名参加，可报来报去，还是有两个项目是空白的。班主任宗老师把全班学生扫视一下，然后又低头看一眼运动会项目报名表，突然抬起头说：“李林，男子一千五百米归你了。”

李林吃惊得瞪大眼睛，像是被一千五这个数字吓傻了，脸色也陡然一变，平时总有些笑嘻嘻的模样，一下子哀怨了很多。“老师，一千五太长了，换个短的吧！”

宗老师说：“短的？没有了，谁让你不早报呢？听体育老师说，你跑得挺快的。”

又轮到那个小女生时萱了，她接着宗老师的话，给李林来了个雪上加霜：“李林，还有短的呢，八百米，你去跑吧，没准儿能拿第一。”

李林瞪一眼不怀好意的小女生：“去，八百米是女子组的。”

“不就跑个一千五吗，还能累死？我看让你跟女同学一起跑八百也拿不了第一。”

宗老师很支持时萱，也说：“就是呀，李林，拿出男子汉的勇气，咬牙也要坚持到底。”时萱对他挑了挑柳叶眉，趁宗老师又低头看报名表，低声对他说：“累死你！累死你！”

宗老师一抬头，时萱马上把脸转回来，她很想跟宗老师说“让李林跑一千五百米的项目，您真是做得太对了”，可没等她有所表示，宗老师却对她说了：“时萱，女子八百米，你去跑！”

“什么，我跑？八百米呀！”时萱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样，连头发都差点竖立起来。

“对，不就是八百米吗，绕操场跑四圈就完，小意思。”终于轮到李林的“报复”了，他代替班主任宗老师对时萱说，说的时候，同样也对她扬扬眉毛，显得那么悠然。

现在，所有的比赛项目都有人参加了，宗老师很满意地笑笑。为了给小女生时萱鼓鼓劲，她做出个承诺，说只要她能跑第一，第二也行，就可以满足她的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能是小小的要求。

时萱马上站起来说：“老师，如果我跑第一了，你就狠狠惩罚李林。”

“为什么？”

“因为他偷偷改我的作文，把字都给改成错的了。您说，该不该狠狠惩罚？”

“有这事？真是那样的话，我肯定狠狠惩罚他，让他擦黑板，让他抄课文，让他给你背书包，还让他……”

听着宗老师的惩罚内容，时萱嘻嘻地笑，很满意，像是把刚才对八百米的恐惧都忘干净了。李林立刻向宗老师报告：“老师，她是恶人先告状，是她先偷改我的数学作业的，给我的答案多加了个零，结果我被数学老师罚了。您说，如果我跑第一，是不是也满足我一个小小要求，也狠狠惩罚她，她简直有点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了。”

宗老师明白了，看来他们两个都想惩罚对方，就说：“好啊，只要你们拿了第一，你们的要求我肯定都满足。”

都满足还有什么意义呢？那岂不是两败俱伤，让同学们看笑话？关键时刻，时萱和李林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时萱首先收回了刚才的话：“老师，不用了，都过去的事了。再说了，我估计跑不到前两名之内，您就省点心吧。”

李林也连忙说：“对对，过去的事还提干什么？”“嗯，那就不惩罚任何人了。但是，你们还是要争取拿第一哦。”宗老师笑着。

周五，运动会开了将近一天，结束时还差一节课的时间就放学了。宗老师手下的运动员们成绩喜人：三个冠军，两个亚军。但李林和时萱都在各自的项目中倒数第一，都有点无地自容。

宗老师说：“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只要积极参与学校的活动，都是冠军。”

为了这些冠军，同学们热烈鼓掌，李林和时萱把巴掌拍得啪啪响。掌声息了，宗老师才说：“明天周六，留一下作业吧。”

第一个反对留作业的是时萱，她是坐在位子上跟老师说的：“老师，您别留作业了，这两天我得好好养腿，都要累折了。”

第二个反对的是李林，他的说法和时萱一样。

宗老师想了想，然后说：“哎呀，也对，这么可爱的孩子，因为跑步把腿都快累折了，要是再因为写作业把胳膊累折了，那就惨了，老师可不想成为制造惨案的罪人。所以我决定，这个周末，一点作业也不留，你们可以尽情去玩。”

“宗老师真好！”

“老师，我们爱你！”

同学们报以最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然后开始叽叽喳喳，像一群等着飞出去的小鸟。

三

没有作业的周末，让小女生时萱玩得有些疯狂，以至于玩到把老师长什么模样都忘掉了。

也许是为了让她的印象中早点恢复老师的模样，星期一，她钻进教室门口时，就一头撞上了班主任宗老师。幸亏她是个小个子，没多少力量，否则，肯定把宗老师撞倒。

宗老师望着她，像是有点生气：“时萱呀，你能不能稳当点，整天连跳带蹦的，哪像个女生。”时萱也吓了一跳，应该说，她被吓到的程度比宗老师还严重。要是撞到门框上，即便撞出个小脑袋来也没什么，可现在撞到的是班主任呀！班主任的身体软软的，却让她感觉像撞到了石头上。

“老师，我怕晚了。”她解释，然后揉揉脑袋，像是被撞疼了。

宗老师说：“晚了也不能撞我呀！”

“是，下次撞墙。”

宗老师被她的话逗笑了，让她到座位上去。时萱坐下，掏出语文书，没翻开又塞进书包，接着拿出数学书来，一页一页地看。因为数学老师在上周五，也就是开运动会那天说过，今天要考试。

一个语文老师，一个数学老师，都是女老师，年龄也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可怎么就不一样呢？周末，语文老师连一个字都没留。数学老师虽说也没留一个字，但她一句“自己复习，下周一考试”，要顶得上好多好多作业啊！

第一节就是数学课，王老师果然拿着试卷来了。她站在讲台上，同学们安静地看着她，准确地说是看着她手中的试卷，猜测着试卷上的题目。时萱和李林也不例外，他们真想有一双千里眼，好看清每一道题。

时萱还特意问了问李林：“你猜猜，今天考什么？”

李林说：“我要知道考什么，早被同学们当神仙供着了。”

现在，老师就站在讲台上，试卷就在她手中，同学们立刻变得紧张。王老师轻轻咳了一下，说：“同学们，你们是不是很不喜欢考试？”

时萱头一个说：“谁喜欢考试谁就是疯子。”

李林第二个说：“谁喜欢考试谁就是傻子。”

时萱又说：“您看宗老师，从来不考试，我们不也学得挺好？”

李林也补充：“就是，您每周都考试，时萱不是也没怎么学好。”

时萱一听就急了：“谁没学好呀？你贼喊捉贼吧？”

王老师笑了，说：“那好，既然同学们都不喜欢考试，今天就不考了。但试卷还是发给你们，当作练习题。还有，请大家在试卷的背面抒写一下你们的心情，随便写，写什么都行，甚至可以用图画来表示。我很想细致地了解一下。”

这下，同学们都面带微笑了。他们想，也许王老师根本就没打算考试。于是，大家直接把试卷翻过去，在上面又写又画。

半节课后，王老师把“试卷”收上去了，她一一翻看后，把其中两张展示给同学们。

一张是时萱的，画了条毛毛虫。

一张是李林的，画了棵铁树。

其他同学都笑了，但时萱和李林没有笑，他们也看着自己的画，表情严肃。王老师看看他们：“你们俩说说，为什么画毛毛虫和铁树？而且连一个字也没有。”

时萱说：“我就是想像毛毛虫那样，慢慢地爬，越慢越好。如果老师总不考试，我就找个地方睡一大觉，过了冬天，到了春天，我就变成蝴蝶了，那时，才真的快乐呀！”

李林也解释他的画：“我希望能做一棵铁树，慢慢生长。如果老师一直不考试，我也会开出美丽的花朵，那时，心情该多愉快呀！”许多同学没有听懂他们的意思，但王老师懂了，她说：“按照你们的意思，我就永远别考试好了。”

“那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时萱说。

“是，一厢情愿。”李林也说。

现在，他们要一致对外了。

王老师笑了：“你们呀，真是孩子，能不能快点长大，别这么幼稚。”

一听到长大，时萱浑身不舒服，她反对：“老师，我可不想长大，长不大多好啊！”

李林说：“我倒是想嗖一下长到八十岁，办不到呀！”

时萱咧咧嘴：“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啊，想长大就长大，要那样，我就是观音菩萨，给你戴上金箍。”

“你敢？”

“我就敢！”

“那你们还是慢慢长吧，长得比蜗牛爬还慢，好吗？”王老师收拾她的东西，也不管这两个调皮鬼在那里争执，笑着走了。因为，在三分钟之前，已经打过下课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