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药倒”的药剂科主任

2015-08-18 18:24罗山
检察风云 2015年16期
关键词:志军药事药剂科

罗山

药剂科主任,“能量”到底有多大

徐康康生于1965年10月,再过四个多月,就将迎来他50周岁的生日。6月10日上午,坐在了南京中院第二法庭的被告人席上的他,语音轻柔,鼻梁上架副眼镜,一看就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旁听席上,一位熟悉他的中年女子,乍见他沮丧步入法庭,不由“呀”了一声:没想到一年不到,温文儒雅、风度翩翩、正值壮年的他竟然满头花白。

南京检方指控,徐康康在担任南京儿童医院药剂科主任、药事委员会副主任期间,接受药品代理商储冰和侯志军的贿赂,为他们代理的药品进入医院大开方便之门,共接受两人贿款177万余元。

“这指控的177万余元,仅是被侦查查实、且有证据证明的!”旁听席上那位中年女子悄声对笔者说,“你知道药剂科主任的能量到底有多大?药剂科主任手握各种药品进医院的预审大权。在这一职位上,徐康康摸爬滚打近10年,同时,他还兼任该院药事委员会副主任。药剂科一把手,在医院特别是在医药代表眼里,绝对是个炙手可热的权威人物。他被南京市卫生局纪委带走调查后仅18天,他家人就主动向纪委退出违纪款计700余万元。短短18天,能退赃700万,可见徐康康的‘能量有多大?”

神秘女子的话,在徐康康的供述和辩解中得到印证。他坦承:南京市儿童医院是国有医疗事业单位;药剂科负责全院药品的使用资格审核、采购、储存保管、分发、调剂及质量控制;药剂科主任对药剂科全部工作负总责。经过药剂科审核后递交药事委员会讨论,这个环节是药品进入医院的最重要环节。我在审核药品上是有话语权的——有权在审核的时候决定进哪些药品,不进哪些药品;关系户打招呼的,我有权力决定把他的药品放到药事委员会讨论,我自己就是药事委员会副主任,一般药品上了药事委员会基本上都能过半数通过。

当日,在法庭受审时,徐康康毫不掩饰地说:“我对医院用药几乎有决定性的发言权,可根据全院本月的用药情况,决定次月的药品采购计划。在药事委员会会议上提议采购的药品,基本都能通过并进入门急诊用药范围。”

徐康康的一手通天并非偶然。神秘女子介绍,在医药领域,部分国内药企药品同质化比例较高,由于竞争激烈,部分医药企业不得不通过拉拢腐蚀医生的方式实现利润。为了能将自己的药品推销出去,他们往往直接给医生提成,而决定药品能否进入门急诊用药范围的科室主任则是关键!眼下,不少医院负责人、科室主任的背后,都活跃着一批医药代表的身影。为了提高业绩,医药代表们不惜采取请吃饭、请旅游、拿回扣、帮助办私事等多种途径来维系自己与科室主任的关系。

拿了回扣,被拒药品也能入药房

“药品能否被医院采购,完全取决于医院。医院的药事委员会决定采购药品,分管院长、药剂科主任、大科主任都有发言权。我一般也只跟这些人联系和接触。”江苏某医药公司负责药品销售的储冰说。

在药品采购方面大权在握,徐康康自然地成为医药销售单位和销售人员的重点公关目标。储冰1998年通过徐康康的前妻结识徐康康,四年后的2002年两人又成为邻居。当时,储冰“因为非医药专业出身,在医疗系统没有人脉关系,医药销售业绩平平”;当时,徐康康是南京儿童医院药剂科副主任,没有进药权。当时,两人虽经常一起吃饭、旅游,但“业务”上并无交集。

2005年4月底,徐康康职务“抹正”成为南京儿童医院药剂科主任,并进入药事委员会担任副主任。年底,储冰到他办公室诉苦,说在公司销售业绩不好,压力很大,处境比较尴尬,请他帮忙提升业绩。徐康康应允。储冰说干就干,跑到徐康康办公室探路:“能不能弄几个品种来试试?”并暗示说“大家都赚点钱”。徐康康沉吟片刻,爽快吩咐“拿样品来看看”。

看了储冰送到办公室的注射液样品,徐康康觉得好生眼熟。细看产品说明书,不由想起,几个月前,此药的厂家曾安排代理商找过他,当时那家药厂、那位代理商都不是徐康康的“关系户”,他就把这个药品撂在了一边。现在代理商换成了储冰,他便拿着注射液和药品资料,直接与分管院长沟通,提议把这个注射液递交药事委员会讨论。分管院长没有反对。在药事委员会上、院长办公会上,也一路绿灯。就这样,同样的药品,先前被拒之门外,现在以“回扣”一润滑,便顺利进入儿童医院药房。

药品成功打入医院,徐康康功不可没。首先,作为药剂科主任审核药品时,他没“打坝”阻拦,并帮助把药品拿到药事委员会上讨论通过。其次,徐康康向分管院长汇报这个药品时说了好话,使分管院长同意将该药品递交药事委员会讨论。

南京市儿童医院是一所三级甲等儿童医院。编制床位1400张,年门诊200万人次,出院患儿6.8万人次,手术量2.2万人次。药品一旦进入这样的大型医院,销量和利润自然令人刮目相看。储冰承认,2005年8月到2012年8月七年间,因徐康康的照应,他在儿童医院做代理销售药品业务获利320万元。

储冰赚了钱,不忘当初许下的“大家赚点钱”的诺言;徐康康为方便接受“好处”,用外甥女的身份证办了张银行卡,专门用来接受储冰打款。2006至2012年间,储冰共往这张卡上打款140万余元。

除此,储冰还通过其他途径贿赂徐康康。2008年,两人一起吃饭时,储冰的朋友张屺提议大家一起炒盐城的楼盘。三人约定每人出资5万元。当时,储冰替徐康康垫付房款,说将来赚钱了从中扣除,如果亏了徐康康不必分担损失。2010年,张屺把投资的楼卖了,赚了30万元,三人均分10万元。储冰也没向徐康康提及当初垫付5万元房款的事,徐也没有归还。2009年时,徐康康在南京河西的高档楼盘仁恒江湾城买房,储冰又慷慨“赞助”7万元。

尝足甜头,甘当药商“情报员”

新药品要想进入医院,首先由临床专科主任提出申请,告知药剂科临床需用什么厂家的什么药;药剂科主任若审查发现该药品有过不良反应,可直接否决;若审查无虞,方可交药事委员会讨论;讨论通过后,才可让药商配送。徐康康既是儿童医院药剂科主任,又是药事委员会副主任,全面掌握儿童医院进药方向、种类及产品结构。在药事委员会研究确定前,徐康康把掌握的信息提前透露给谁,就可指引谁避开竞争力较强的其他药品经营代理。

储冰近水楼台先得月,总能从徐康康这位“金牌情报员”处提前获知内幕消息。当儿童医院药事委员会确定并公布进药品种、标准的那一刻,非“关系户”们忙于“第一时间”找药厂签订代理协议时,储冰早已根据徐康康透露的内幕消息,有针对性地与相关药厂或药品代理商签订了代理协议,不急不躁地将自己代理的药品销售给儿童医院。

徐康康提前指引储冰确定可代理的药品,避免与其他强手竞争。自徐康康担任药剂科主任后的第五个月起,储冰在儿童医院销售药品每月都达一两百万。他向法庭供认,药厂在选择药品代理商时,往往会通过招标与三家代理商达成协议。儿童医院便会从候选的三家代理商中选择一家作为某药品的配送公司。此时,徐康康自会心照不宣地选择“心仪”的代理商。

在药品销售舞台长袖善舞的储冰透露,儿童医院药事委员会研究进什么药,程序并不是十分严格。药剂科报出来的药品,只要没有反对意见基本上都能通过,研究通过的药品只要不出事,就可以一直供应下去。

在金钱的诱惑下,徐康康不仅俯首甘为药商的“情报员”;甚至药商所供药品出现问题,徐康康不惜挺身而出,充当“消防员”灭火。

储冰所供的某注射液进入医院后,临床出现过几例药物不良反应。按规定须上报南京市药监局对该药品进行审查。但徐康康不想停掉储冰代理销售的这个品种的药,居然帮助储冰出点子,换了新的批次药——比如头孢甲肟和头孢匹胺等。就这样,经徐康康一番唱念做打,以较轻的处理方式帮储冰度过了危机。

可头孢甲肟和头孢匹胺都属抗生素,儿童医院有限量使用规定——销量连续两月排名前三的,从第三个月开始减量30%,若依然位列前三,则下月起减量50%,直至该药用量退出前三名。徐康康不仅将此规定告诉储冰,还到病房或门诊室斡旋,恰到好处地让储冰代理销售的药品用量保持在第四五名,既保证较高销量,又不至于因冒尖而被削减销量。

贪嗜成瘾,由被动受贿到伸手索贿

与储冰相知多年且为邻居,上百万的回扣,徐康康基本是被动收受;但与素昧平生药商间的“交易”,徐康康便不再这般温文尔雅,而是赤裸裸地伸手索要了。

徐康康担任药剂科主任前,侯志军已在儿童医院代理销售药品多年,两人没有金钱往来。侯志军拿到阿莫西林钠氟氯西林钠的江苏总代理后,徐康康升任药剂科主任。侯志军顾虑先前没同“徐副主任”搞好关系,担心这个药品打不进儿童医院。出乎意料的是,徐康康主动对侯志军说这个药比较好,可以考虑进儿童医院。面对意外惊喜,侯志军自然十分开心。徐康康说新药品进医院有很多工作要做,要有活动费用。侯志军心领神会,说会向他表示好处的。徐康康说一个品种要两三万。几天后,徐康康打电话说“搞得差不多了,内部讨论已经通过,要上药事会了。”侯志军准备了两万元现金,开车到儿童医院西侧肯德基门口。徐康康上了他的车,收下装有两万元现金的纸袋子下车。不久,该药如愿通过药事会的讨论。侯志军就通过三家医药公司,如愿向儿童医院配送了该药。

初次合作,非常愉快。2008年下半年,徐康康又打电话告诉侯志军,头孢地嗪钠针0.25克、0.5克的医药公司落标了,让他找机会找该品种进儿童医院,让他从中标目录中找两个好的企业进药。侯志军找了三家外省的制药厂联系到该产品,送进儿童医院。不久,徐康康给侯志军3万元发票,侯志军给了他1万现金。“徐康康嫌少就把我的药品从门诊换到急诊。药没有销量,我只好又给他2万元,他这才把药从急诊恢复到门诊。”

2007年年底,徐康康打电话给侯志军说手头紧,女儿在北京上艺校缺钱,向他借20万元。侯志军当时生病住院,徐康康让他把钱转到指定的银行账户(徐的外甥女账户)上。侯志军不敢怠慢,连忙托人照办。“当时没有借条,事后没有补,因为我有求于徐康康。”

又有一次,徐康康借用侯志军公司账户,收取别人的6万元钱。侯志军趁机旁敲侧击说上次的20万元是他东拼西凑借来的。“但徐康康一句‘缺钱就把我的话堵回来了。”“当时很不巧,我们公司的账户被白下法院冻结,钱取不出来,我只好又凑了6万元给徐康康。”

2006年年底或2007年年初的一次,侯志军约徐康康在夫子庙日月谷桑拿中心洗澡,徐康康递给他一些发票,说有一些费用发票请侯志军报销一点。“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徐康康就拿一些发票给我报销。一开始每次报销的金额是几千到万把不等,从2008年下半年开始,让我报销的金额逐渐大了,多的时候两三万,有时甚至连发票都不给,直接问我有没有现金,说以后再补票。有时要的金额比较多,我就给一半,他会找理由停药或把药从门诊调整到病房。从2006年到2011年徐康康做主任期间,我给他报的发票有二三十万元,他给我发票只不过是找借口、换形式,向我要钱。”

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2014年,南京市卫生局纪委接到群众举报称,徐康康经常出国旅游,而且还去澳门赌博,并接受储冰行贿。当年8月7日,卫生局纪委将徐康康带走调查。调查中,徐康康交代了接受储冰行贿的事实,并交代了纪委未掌握的接受侯志军行贿的事实。当年8月25日,距离徐康康被带走后18天,他的家人主动向纪委退出包括检方指控的177万余元受贿款在内的违纪款700余万元。

对于这700余万元中除去177万元之外的部分,到底涉及何种违纪?公开开庭时,公诉方未做说明,合议庭也未作审查。

在法庭上徐康康表示,自己落入法网后心情沉重,经常夜不能寐,常常处于后悔和自责中,这一切都要归咎于自己不懂法,个人权力量和欲望膨胀。自己的行为损害了医务人员的名誉,打击了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对八十岁的老母亲和可爱的女儿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徐康康最后陈述时反思:“作为被告站在法庭上,我非常的后悔、自责,归案后一直思考为什么走向犯罪……”

“我知罪、认罪、悔罪,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我的所作所为,所犯的错误,只有通过法律的公正审判,通过今后的刻苦学习和努力改造,才能重新做人。希望合议庭能够看在我主动供述犯罪事实,主动退赃,给我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一定认真学习、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回归社会,回归家庭。我一定做一名知法、守法的合格公民。”

说着说着,徐康康已泣不成声。

因案情重大,南京中院未当庭宣判。

案后短评:药剂科主任被控受贿177万,18天退出违纪款700多万元。这起药品流通领域的腐败案令人咋舌。它向公众揭开医疗行业“潜规则”的神秘面纱的同时,也让人们痛心发现“看病贵”的冰山一角。一直以来,人们对一些药品价格虚高的问题反映强烈,国家也三令五申,但仍然屡禁不止。医药行业本应救死扶伤,有些人却相互勾结见利忘义,使承受“看病贵”的患者雪上加霜。

本案警示相关部门,在深入推动医改扭转畸形医商关系的同时,也应改革药品采购机制。实行“招采合一、量价挂钩、双信封制”的集中招标采购办法,这或许是降低药品虚高价格、遏制药品流通领域腐败行为的良策。

(文中除被告人,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程新友 jcfycx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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