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特立独行的孩子

艾科

不管这段青春的旅程是青涩酸楚，还是浪漫甜美，都是我们的独家记忆。

·1 ·

我万万没有想到，进入中学的第一天，竟然是我与傲慢帅哥何孜恒使出浑身解数炫耀各自才艺，并产生正面交锋的惨烈时刻。在此我必须事先声明：本次交锋的一切后果本人概不负责，因为是他自不量力挑起的事端。

开学那天何孜恒跃上讲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傲睨自若地对外宣称：“我叫何孜恒，身高一米八，喜欢踢足球、说相声、做主持，承蒙众人抬爱，谬赞我为‘男神。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同桌刘美美同学也能和我一样具有八斗之才，在学习上同我并驾齐驱。也许，我的期望有点不切实际，但我会竭力帮她一同进步的。”众人闻后，纷纷将讥笑的目光电光石火般地向我扫来，坐看同样傲睨万物的我，该如何接招。

“真是岂有此理！还知不知道‘谦虚二字是怎么写的？”我不停地转着手里的水笔，从鼻端挤出一丝不屑，“什么意思呀，何孜恒，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幸与你成为同桌，权当是我咎由自取，可你开学第一天就公然向我示威，真是欺人太甚！”

对待无礼之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我愤然走上讲台，冲台下乌压压的面孔阐观论点：“大家好，我就是刘美美，与多才多艺的何孜恒相比，本人着实才疏学浅，我只是喜欢唱戏、写作、旅游而已。豫剧越调二人转，评剧黄梅柳琴戏，皆能信口唱来;省市乃至国家级刊物屡屡刊发我的文章，并且多次对我进行过专访，文章获奖屡见不鲜;目前我已走遍全国10多个省份，饱览了祖国诸多美景，游记写了一摞又一摞。除此之外，舞蹈、钢琴、绘画……”我20多分钟排山倒海式的自我介绍，令台下唏嘘连连。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个酷爱炫耀的人狭路相逢，定然少不了好戏上演。何孜恒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将信将疑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谁不会啊，何以为证呢？”

“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听山人把情由细说端详……”为了打消他的质疑，我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齐齐用上，张口唱了段河南越调《收姜维》选段;一曲罢了，又来一段河北评剧《花为媒》：“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桃花艳、梨花浓、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霎时间，讲台成为我的舞台，演唱博得阵阵喝彩。何孜恒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羞赧道：“果然名不虚传！我非常荣幸能够与你同桌。”

噗，刚刚还耀武扬威地说希望他的同桌能够和他一样才华横溢身怀绝技，并会竭尽全力帮助同桌一同进步，现在却又虔诚谦卑地说“非常荣幸能够与你同桌”，真是变色龙啊。这样的男生，我不喜欢。哼，何孜恒，别以为你态度转变我就会与你化敌为友，休想！

·2 ·

我与何孜恒才艺大PK的视频，被同学传到学校网站的论坛上，围观者多，跟帖者众，流言飞语一度将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走在偌大的校园里，总会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瞧，这位疯狂的丫头就是会唱戏曲的刘美美。她的同桌，是会说相声爱踢球、主持节目超一流、英姿飒爽全无敌的校园第一帅哥何孜恒。”

我无限悲伤，因为这场PK产生的效果已经显而易见——同学们对我的评价只是一语带过，不咸不淡;而对于男神何孜恒，则极尽夸赞之能事，溢美之词溢于言表，令其风头远超于我。我竭力让自己对此不以为意，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八卦去吧，我又不会肤浅到去拿“颜值”拼搏高考。

高一下学期，何孜恒加入了主持人俱乐部，而我则凭借唱戏的才艺，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成为校曲艺社骨干。学习上我们齐头并进，你追我赶;生活中各自为政，互不侵犯，同桌关系冷淡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有人说我呆木痴傻，守着第一帅哥按兵不动，白白浪费了近水楼台的宝贵资源。我用这样的回答还击他们：“难道世间的帅哥美女，都要成为比翼连理、并蒂芙蓉吗？就不能有纯正的友谊吗？何况我与他之间，隐藏着的敌我矛盾根深蒂固不共戴天，是永远不可能和谐相处的。”

关系不好倒也无伤大雅，道不同不相为谋呗。令我稍感不快的是，何孜恒独霸了数理化年级第一的江湖地位已经很久，且该地位坚如磐石，从不给我乘虚而入之机，即便我绞尽脑汁熬夜苦读，以致头悬梁锥刺股，也依然望尘莫及，故而只好反其道而为之，竭力在文史方面尽量做到尽善尽美。即便如此，每次考试，我总以第二名的成绩屈居他后。虽是同桌，但我从不服输，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也决不屈尊向他请教。这种势不两立、剑拔弩张的焦灼局势，早已闹得全校皆知。

·3 ·

事情的转机是在元旦来临之前。

那天放学之后，何孜恒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刘美美，咱们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希望不会因此而影响我们生活中做好朋友。”

“我没那么小气。”我佯装出江湖女侠的豪气，口是心非地说。

“那就好。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何孜恒扑闪着一双浓眉大眼看着我。

“啥事？”我知道他的主动示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所以言辞不咸不淡。

“学校要举办元旦晚会了，我是晚会的主持人和策划者之一，为了保证节目的多样性和观赏性，你能不能代表咱们班在晚会上演唱一段戏曲？这样既可以提升班级声誉，对你自己也是一次历练。”

“不需要。我已身经百战，学校晚会不屑参加。”

“果真如此！同学们果然没有猜错，你分明就是不敢当众表演，生怕出错而暴露你的谎言，你是名副其实的胆小鬼！你那些所谓的才艺，其实只是徒有虚名！”

“你凭什么这样侮辱我？我这就去报名，到时候唱给你们听听，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戏曲！”

不管是出于证明自己，还是与何孜恒赌气，我终是向晚会节目组报送了戏曲唱段。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边刻苦学习，一边精心准备着演出，还从妈妈所在的剧团里借来演出服装，每天放学之后加以练习，以便在晚会上用自己的实力让何孜恒颜面扫地。

我不怕辛苦，因为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迎接胜利的那一刻的来临。

·4 ·

元旦晚会如期而至。我早早地来到化妆间开始化妆，身穿主持礼服的何孜恒英姿飒爽地走到我的跟前千叮万嘱：“刘美美，真高兴你能参加演出，这会令我们的晚会锦上添花的。你千万不要紧张，发挥出正常水平便是极好的了。”

我将一枚银簪插入发髻，噗嗤一笑道：“本人身经百战，何须你来提醒？背好你的主持串词就行，别人的事你少管！”一句话，噎得他如鲠在喉，以致拂袖而去。我望着镜子里满脸涂满油彩的自己，捋了捋垂落在胸前的髯口，嘿嘿笑出了声。

轮到我登台表演的时候，何孜恒走上舞台目光炯炯地盯着手里的提示卡片报幕说：“戏曲是瑰宝，下面将要登台表演的，是高二（1）班的刘美美同学，她将给大家带来一段梨园风韵。”

何孜恒还没有退场，我便迫不及待地踩着莲步幡然登台，作揖施礼后，顿了顿嗓子冲台下喧宾夺主道：“刚才主持人介绍的不够全面，可能是准备不足的原因。我要给大家演唱的，是一段河南越调，申凤梅先生的代表作《收姜维》中的一个经典唱段，叫《一支将令往下传》。大家也许有所不知，越调大致分为以毛爱莲老师为代表的毛派和以申凤梅老师为代表的申派，毛派明快婉约，申派高亢激昂……”刚刚介绍完毕，台下掌声四起，身旁的何孜恒如坐针毡，灰溜溜地退了去。

真的非常庆幸能够在舞台上当着校领导和那么多师生的面，堂而皇之地谴责何孜恒主持中的不足，他有口难辩，脸都绿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此番戏谑成功，我甚为欢喜，于是便扯开嗓子开始表演。一曲唱罢，观众纷纷起立喝彩，极力要求再来一段。为了体现节目反差，我不得不返回后台重新化妆，并二度登台演唱了一段河南曲剧《风雪配》中的一个唱段——《今日是我出闺的前一晚上》。我头戴凤冠霞帔，腰间玉带飘飞，步姿婀娜轻盈，水袖迎风翻飞，耳坠左右盈动，杏眼熠熠生辉，就连那脸颊上的腮红，也似三月桃花般粉白清雅。我之所以如此精益求精，是不想被何孜恒小觑。

演出完美谢幕之后，我轻盈地退到后台，何孜恒很是脸红地瞥了我一眼，便急匆匆地上台报幕，他冲台下巧言善变：“刚才确实是我没有做足关于戏曲的准备工作，看来今后还得好好向刘美美同学学习啊。下面请大家欣赏……”

哎，既生瑜，何生亮啊？为了躲避何孜恒向我兴师问罪，我还没有卸妆便落荒而逃。走在幽黑的校园里，过往学生突兀地撞见我后吓得魂飞魄散：“大晚上的你穿着戏服化着浓妆到处转悠，装神弄鬼的，是要吓死人吗？！”我连连向同学解释并致歉，却在心里念道：“何孜恒，我之所以狼狈地跑出礼堂，并非怕你，而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与你正面冲突。但是刚才被同学痛斥为‘装神弄鬼的委屈，我要算到你的头上！”

事实证明，我的表演完美无缺，甚至还在后来的校会上得到了校领导的提名表扬。

·5 ·

第二天，何孜恒将一摞照片放到我的跟前，欣喜地说：“你看，这是你昨天演出时负责摄影的同学拍摄的照片，我连夜洗出来了。舞台上的你，真的像仙女一样漂亮！”

这是我与何孜恒成为同桌以来，第一次听他“言不由衷”地夸赞我。他夸他的，我听我的，似信非信。但是他的示弱，也让我渐渐失去了戒备之心，并将昨晚穿着戏服从礼堂后台出来被同学痛斥的委屈忘却至九霄云外，于是我有些心口不一道：“其实你主持的完美无缺，风格落落大方，吐字铿锵有力，串词前后呼应。昨天在舞台之上，我不该刁难于你，是我故意吹毛求疵而已。”

何孜恒温暖地笑道：“但是你说的都是事实啊，我的确没有做足关于戏曲的前期准备工作。今后，我要拜你为师，向你多多请教。”

我会心一笑，原来，心高气傲的何孜恒同学，也有谦虚温暖的一面，真是难能可贵啊。

从此之后，我与何孜恒一改往日暗战的局面，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帮我补习数理化，请我吃冰淇淋麦当劳肯德基，我教他戏曲中的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目标就是尽快将这个“徒弟”培养成才，早日同“师父”我一起登台，在明年高三毕业生的送别晚会上，合演一段经典戏曲，为我们这段剑拔弩张的火热青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不管这段青春的旅程是青涩酸楚，还是浪漫甜美，都是我们的独家记忆。它给我们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二人携手相伴，或并肩战斗，抑或相互厮杀的甜蜜时光，并无真正的雪耻仇恨。因为，我们都是青春世界里特立独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