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梅
(江苏科技大学,江苏·南通 212003)
少数民族文学通常有着自身的传承,以语言和文字作为工具,已有千年之久。而进入到现代后,工业化、科技化、现代化的发展,在这半个世纪中对少数民族文学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不可否认的是,少数民族以其独特的文学内涵,对我国文学基础的构建有着至关重要作用。
从现代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史来看,由于近代的研究者的出发背景不同,对少数民族文学的身份主要总结为三类,分别形容为:社会主义的、民族的、后殖民弱势的。虽然在说法上有所区别,但事实上主体身份的境遇并没有产生变化,而最终促成了语境上的差异。具体来看,社会主义特性起源于1942年,毛泽东同志在《解放日报》上,详细论述了马克思主义与文艺之间的关系,其文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以下简称《讲话》)所主要提出的便是当代文学的社会主义特性,且一直引用到文化大革命结束。该思想在当时乃至新中国成立后的文学界,有着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但民族文学与汉族文学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接受程度有着一定的差异,因此与当时的中国文学存在表现上的不同。[1]
进入到20世纪60年代后,我国社会科学院应党中央要求,编著《中国文学大纲》,其中涉及到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编写参考资料》 (以下简称《参考资料》),结合上述定位,首次对少数民族文学的身份进行了描述。在《参考资料》中,对少数民族身份的规约可从其中总结出两类意见。一是针对文学的作家和作品两个核心信息的族别提出意见,在该资料中主要说明了六项客观的基本调节,可将其总结为三个特征:民族、语言、题材。这便意味着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只要符合三个特征,意味着其可以归属为少数民族,这也为日后的少数民族文学分类提供了客观的指导。1982年,内蒙古作家玛拉沁夫更加深入地总结为“民族文学三要素”后,使其以民族文学从基本要素的角度的分类方式一直延续至今。但是,该意见在民族文学归属问题上,仅是从客观现实的角度上入手,甚至可以形容为技术层面的分类,显然无法完全适应文学的方向性和原则性的要求。周扬同志主要提出了四个问题,并希望通过问题的解决,最终实现民族文学身份的定位。
一是古今比例的问题。此时正处于少数民族文学史的编撰时期,周扬同志提出该问题,指是否应该有所偏重,或是以“厚今薄古”这样约定俗成的方式进行编撰。由于当时政治等因素的影响,所谓“厚今”,实质上是加大现代文学在民族文学中所占据的比例,甚至提出了古今比例为1:1的方式。周扬同志对于该问题的剖析,首先集中在少数民族文学作家的文学特性上,或者是其文学基础生成的客观环境,由于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出现的少数民族作家较少,同时此类作家又多是深受本民族文化传承的影响,以“厚今”的模式编撰文学史,不仅是荒谬,同时也无信息可编撰。
二是文学史的分期问题。在该问题上,周扬同志便没有从技术层面入手,而是在理念角度上提出了两个核心:一是表层核心,也就是唯物史观和民族文学之间的融合关系,以如何形成融合机理,及促进社会主义唯物价值观的历史发展进程作为切入点,寻求既符合历史发展规律,又与马克思唯物史观相结合的民族现代文学史的分期规律;二是里层核心,是建立在汉族文学分期观念基础上,是否应该对民族文学史形成能动影响。在这一问题上,周扬同志又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方面是汉族文学的历史分期模式,是否能够应用到民族文学中;另一方面则是两者互相影响的情况下,是否应尊重客观的影响规律。从两个核心整体来看,主要问题在于民族文学史在进行分期的过程中,汉族是否应该介入,在撰写史学内容时民族之间的影响能否书写等。
三是两种文化斗争的问题。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在思想评定时具有明确的阶级性。而民族文学是否存在阶级斗争的问题,这与民族文学的身份定义的方向与原则存在着十分重要的联系。从列宁对文化认知中能够看出:一方面,列宁指出任何一个政体都不能够出现统一的文化,而任何一种文化之中都有着对立的思想;二是无产阶级中,人民是直接决定民族和社会发展的动力。从我国发展初期能够发现,此时战争刚刚结束,百废待兴,民众的生存资源极其匮乏,但是以精神力量为支撑的无产阶级,仍旧能够支撑着一个国家的发展。而无产阶级意味着劳动人民,他们不仅是物质的劳动者,同时也是精神财富的创造者。因此,以语言为工具的民族文学,是代表着少数民族劳动阶层文化的先驱力量,应该得到史观的尊重。但是,该理论难以真正地应用到身份识别,主要原因在于口头文学的含混性过高,出现多民族文化重叠现状,所以无法成为可靠的依据。[2]
四是作家作品评价的问题。在该时期的文学评价上,存在明确的统摄性问题,主要集中在如何贯彻落实政治要求,再辅以艺术发展规律。但是在文学史的编著规律上,却存在着一些问题,如要求以政治标准为第一序列的评判标准。在毛泽东同志的《讲话》中,针对民族文学作品评价问题,提出了应以引导和规范少数民族文学发展为核心,但事实上过于极端地强调此类问题,却使政治标准无法对民族文学产生积极的影响。而在《参考资料》中,针对各类原则性问题,借他人文章和讲话提出的相关建议,如文化斗争方面,《阿诗玛》对斗争权利的修改;如反映无产阶级与剥削阶级斗争的《成吉思汗的两匹骏马》,这部作品主要赞扬成吉思汗在阶级调和上的能力,除了文学本身积极向上的作品之外,在该资料中,也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如《牟伽陀开辟鹤庆》,该作品具有强烈的宗教色彩,与社会主义存在着相悖之处,因此,在作品评价问题上,既要尊重民族、宗教,同时也要符合政治性,两者之间矛盾的处理,将极有可能地造成文学史编撰的问题,而究竟如何取舍,才能够让少数民族文学以健康、积极的身份呈现出来,是当前民族文学身份识别的强大阻力。[3]
文革结束后,我国对于社会主义性的文学要求开始逐渐降低,并引导其向健康、自由的方向发展。对于民族文学而言,所受到数十年政治性压抑得以释放,但如何以新时代的认知方式,将民族文学的身份合理地表现出来,是当下要面临的新问题。在《中国新文艺大系(1976-1982)(少数民族文学集)导言》 (以下简称《导言》)中,将以往的错误观念拨乱反正。《导言》具备双重意味,首先是反对社会主义文学中的不正确观念,同时继承了其优良传统,改革开放使其人民思想将进行极大的转变,而市场经济可能将对其产生极大的冲击,此时无论社会主义文学的优劣性,其转变必须有合理而完善的过程。反观整部文献,首先将以往的原则和方向问题完全删除,相对而言,在社会主义文学的描述上更为抽象,但是在识别方面则相对更加明确。
《导言》将进行身份识别的重心进行转移,实质上是对我国现有的文化特性进行适应,而对于各民族而言,民族文学本位发展已无需质疑,不能因强调现代化而让少数民族的历史传承断链。同时,在该时期领导者也认识到了这一问题,发现少数民族文化与其固有政治存在着明确的关联,对其大方向进行合理的引导,便能够实现阶段性目标。在1986年,《民族特质、时代观念、艺术追求对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理论的几点理解》 (以下简称《民族特质》),将识别少数民族文学身份的重点放置于民族特性上,其特性的产生又与主体性具有本质联系,因此对于主体性的确定便是实现文化身份的关键。进而能够发现,对民族文学的身份研究,基本在于立足本民族的核心特色,这也是在众多少数民族之中进行区分的最好方式。
在改革开放后,确立民族文学进入到“民族的”身份,是由1995年朝戈金等人所著的《多重选择的世界——当代少数民族作家文学的理论描述》(以下简称《多重选择的世界》中,通过多个层面分析,最终将民族文学身份定位理论化后,才形成了以民族本位为核心的民族文学认识方式。
此作品中共包括七章,基本内容可概述为两个方面:一是从民族文学的发展历史进行研究,指出民族文学对中国文学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不弱于汉族文学;二是对民族作家的身份认定进行的评析,这部作品完全颠覆的以往对于作家民族身份的认定方式,文中认为,即使作家身份为少数民族,但若没有民族文化的传承,也不应称之为少数民族作家。由于民族文学的根源在于民族本位,而作家所接受的教育和自身的信仰,与其文学表现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因此,无法立足于本民族文化传承之上的作者,无法创作出真正的民族文学,其意识依然游离于本民族之外,而与传统之间的分离,使其产生本质性的变化。如此便意味着,以往对作家的民族身份界定,已不再需要从籍贯等形式入手,取而代之的则是作家与本民族历史传承之间的距离,当然,由于无法量化,其距离仅能够以逻辑关系或作者的自我认知评定。
不过,由于范式理论固有的延展性限制,该作品无法做出颠覆性的突破,但是其创新和对以往评定的质疑,已经达到了临界点,民族的民族文学身份定位,也将由新型理论所最终突破,可以说《多重选择的世界》为后殖民弱势文学界定方式的出现和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我国进入到20世纪90年代以来,改革开放更加深入,经济获得了极大的提升,而与西方国家交流愈加紧密,进而促使很多理论进入到中国,后殖民评论理论便是其中之一。但由于初期理论并不成熟,直至20世纪90年代末期,才将其引入到民族文学的研究中。虽然该理论涉及较为广泛,使用领域也十分复杂,但是在少数民族文学上,却获得了很好的效果,主要在于发现民族文学身份界定的新问题,并最终将其推向了范式的转变。
少数民族文学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直至当前,一直处于弱势的地位,导致了我国必须对其进行扶持,进而衍生出来不平等的关系[4],即汉族文学处于较高的地位而扶持民族文学,同时出发点在于扶持民族文学,促进民族团结,进而帮助各民族之间形成良好氛围,这样方式无疑过于功利性,并不符合我国真正民族平等的需求。而后殖民批评范式将两者关系的认识,发生了本质性的转变。首先确立任何民族文学的平等地位,而民族文学的弱势主要在于受到汉族文学的排挤,后者的行为动力是由历史等综合因素造成,但无论采取任何形式的弥补,都无法阻止其边缘化。[5]
在该理论框架下,便将以往的矛盾点转变为差异、对抗和批判。反观新中国成立后的文学发展史,能够发现诸多矛盾的存在,如社会主义民族文学时期,我国政府鼓励整理、搜集优秀的民族文学作品,其首当其冲的问题在于“搜集什么”、“整理什么”、“怎么整理”,无论此类工作的意义如何重大,任何民族的文学都应该被搜集、整理、出版,以供人阅读,这是在文学领域约定俗称的观念;再如作家与民间之争,我国理论学界用了数十年的时间争吵,究竟是民族文学史民间文学,还是作家文学,从后殖民批判理论来看,该问题并不具有任何意义。不过随着《多重选择的世界》问世,作家的身份问题,以及作家与民族文学身份之间的关系,终于以合理的方式被广泛地接受。直至进入到后殖民时期,问题才被彻底地解决,其变化的核心便是在于思考角度的变化。而后殖民解决分歧的要点在于对民间文学的批判,其认为民间文学的存在并不具有任何意义,民间完全覆盖着的民族,但并不能由民间身份决定民族文学。而对该问题的批判,也将直接颠覆我国民族文学的整体架构,应反思建立更加客观的民族文学史。我国长期以来所建立的民族文学史,由于条件和要素受到了批判,其存在依然不具备任何价值。
从其他方面来看,在我国早期对于作家归属问题的研究中,还包括着“语言标准”的问题,通常以汉语写作则属于汉语文学史,以本民族母语写作,则属于民族文学史,两者混合的问题则一直纠缠不清,即使《多重选择的世界》对作家身份用着一定的标准,但出现了新的以采取混合语言与民族血脉的传承是否相悖的问题。对于少数民族而言,母语等同于其相传千年的血脉,也是蕴含着一个民族千年乃至数千年文化的精髓,因此,以母语写作,从作者的出发点上来看,应属于心系民族的表现,对民族情感的投入,也直接决定着其能够进入到本民族文学之中。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少数民族的语言都能够传承至今,也不是每一个少数民族聚落都在使用本民族语言,如湖南部分苗寨早已使用汉语。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心系本民族,热爱本民族,受到本民族历史传承的少数民族籍贯作家,由于不会母语而被排除到民族文学之外,如此便有些过于极端的尊崇传承。[6]因此,可以说《多重选择的世界》在对民族身份的规范上并没有将题材归入其中,但新理论无意又将题材提出,这一形式上与社会主义民族文学阶段初期有着一定的相似性,甚至可以理解为,仅是在表达形式上做出了改变。如以往对题材进行区分,主要是根据阶级,在新理论中,资产阶级成为风花雪月,无产阶级则意味着是民众心声。
当然,后殖民批评理论的主旨是在于有效的实现少数民族文学的身份界定,而并非彻底地推翻民族文学的发展历史。但是,在该目的下仍旧存在着矛盾,由于理论认为民族文学正趋于弱势,甚至于被边缘化的发展趋势,而其身份以该理念定义,对于民族文学的发展和客观的文学史编撰都有着极大的好处,不过却可能危及到中国文学整体发展的平衡,或形容为破坏其整体性,虽然两者的矛盾并非无法解决,不过目前仍旧存在着一定的难度。而以后殖民批判理论帮助少数民族文学得到免除边缘化的状态,同时将成为各民族之间的文学关系得以和谐及互相扶持,及为中国文学发展开创更宽的道路的关键。
少数民族文学具有特有的基本特质,只有从身份话语生产的角度对其进行研究,才能更好地了解少数民族文学及相关问题,才能从复杂的历史时空进行辩证性的理解其文学定位,促使少数民族文学摆脱和汉族文学对立的思维,从而促进少数民族文学的持续健康发展。
[1]姚新勇.少数民族文学:身份话语与主体性生产[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
[2]李晓峰.论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话语的发生[J].民族文学研究,2007,(2).
[3]李晓峰.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与批评现状的思考[J].民族文学研究,2003,(2).
[4]王亚斌.论少数民族文学的身份建构[J].滁州学院学报,2008,(7).
[5]欧阳可惺.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批评与民族主义意识形态话语表达[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1).
[6]张永刚.从语言方式看少数民族文学的主体追求——以西南边疆少数民族文学为例[J].文艺理论研究,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