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藜,苏 丹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娄底417000)
作家创作,因其所处的特殊的地域背景和时代背景不同,他们的创作生态和作品生态也会不同。丁玲是我国当代20 世纪名扬中外的女性作家,她的创作随着地域的转换、社会环境和时代思潮的变化经历了几次较大的转型,这种转型主要体现在她因创作生态的转变而呈现出不同的作品生态。丁玲的创作历程在建国前期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初出文坛至延安之前(1927—1936),第二阶段是从延安时期到建国初(1936—1949)。在这不同的两个时代中,丁玲身上存在着一种鲜明的反差。前期的丁玲“炽热、敏感、好强、争胜、自信、情绪化、个性很强,‘是一个艺术气质很浓的人’”,后期的丁玲却“念念不忘‘作家是政治化了的人’”[1]。
我们把丁玲前期在湖南时期描写的原生态的自然环境称为自然生态,后期在延安时描写的与政治相关的、用来凸显政治事件的环境描写称为政治生态,作品中呈现的这两种不同的生态与作家的创作生态基本是一致的。我们可以通过前后两个时期不同的生态环境描写的对比来探究丁玲在这两个时期的精神状态以及她所创作出来的不同的人物性格。其实,与丁玲处于同一时期的众多作家也有着不同的生态描写倾向。如沈从文,他和丁玲前期相同,受湖南乡村山水美景的熏陶,着重描写自然生态;巴金和冰心,则与五四运动时期的政治紧密相关,其作品就以政治生态的描写为主。而丁玲的创作无论是创作生态与作品生态,明显地受地域、时代与政治环境的影响,具体体现在她作品的环境描写与人物塑造上。
丁玲的小说共计46 篇,其中以《梦珂》和《我在霞村的日子》为代表作品,它们呈现出不同的时代背景和地域特色,展示了作家不同的创作生态以及作品的生态。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作品中所呈现的生态并不一定是作家创作所处的地域生态,还与时代和传统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丁玲的作品因其不同的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呈现出或清新、淳朴的自然生态,或热情、激进的政治生态。
早期的丁玲,在湘西北自然清新的环境和独特的家庭背景之下,逐渐走上了女性自由解放的道路,并将自然生态融入到自己的创作当中。随后的五四运动更是将丁玲的思想和创作都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使她高举自由主义的旗帜,专心于自己的创作与生活。这时期丁玲的作品主要受湘西北的地域环境以及五四运动外来文化的影响,作品呈现的是清新、自然风格。
据丁玲《自述》所写,丁玲生于临澧,长于常德,她的母亲余曼贞在20 岁时便嫁给了她的父亲——临澧的蒋保黔。蒋家是一个世世代代为官的豪门望族,更是当时全国少有的巨富之一。可到蒋保黔这一辈时,这个豪门望族就已颓败,成就和辉煌早已成为过去,再加上蒋保黔又是个典型的公子哥儿,这使余曼贞对蒋保黔看不惯了,便直接打道回府,住在常德娘家,丁玲随着母亲也常常奔走于临澧和常德之间,对常德姥爷家也有极深的感情。可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在丁玲4 岁的时候,父亲便过世了,外公外婆也先后离世,母亲余曼贞在处理完债务之后,带着丁玲和小弟投奔到了常德舅父家,再也没有回过临澧。因此丁玲前期在湖南的创作中多以临澧和常德为背景进行风景环境的描写,真实又深刻地表现出湖南乡村的风貌。
1920 年代初的湘西北的农村生活相对较为封闭,不受外界的干扰和影响。这样的条件使得这个地域民风淳朴,人们随性而安然地生活着,人与人之间也存在着单纯而又美好的关系。丁玲在湖南时期受五四运动的影响,高举自由主义的旗帜,在情感上处于一种活跃的状态,这种状态更多地反映到了她小说中对风景的描写,十分的清新自然。在《阿毛姑娘》一文中,以乡村生活为背景,描写了大量的乡村景色,如“这家的位置,是在从葛岭山门通到阳台的路边的山坡上。屋前种植着桑树,在冬天是只剩枯枝了,因此把湖面却更看得大,白堤只是像一缕线样的横界在湖的中央”[2]24,表现出丁玲对乡村的热爱、对乡村的熟悉。
同样,在丁玲的处女作《梦珂》中,故乡的山是高到走不上去的山,云只能在山脚边荡来荡去,故乡的溪水“响声在对面山上也能听见”,故乡的树,“多得数不清的二三个人围拢不过来”,回想起在故乡时的日子,“瞒着幺妈偷一篮芋头,几人跑到山嘴上一棵大松树下烧来吃。捡毛栗,耙菌子……”[3]2尽管只有小篇幅的描写,却把乡村风景的美丽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抒发得淋漓尽致,和城市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丁玲在作品《梦珂》中所创作的梦珂这一形象,和她此时所处的生态环境、她的思想紧密相关,或者说梦珂就是另外一个丁玲。小说中的梦珂和丁玲一样成长于湘西北,在纯净又美好的大自然的熏陶下,梦珂拥有了溪水一般的性格,她清澈、正直,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说出“值不得这样伤心呦”来安慰伤心的女模特,还“一件一件的去替那姑娘把衣穿好”,面对要求开会解决的长发少年,她更是厌恶地说:“好吧,这时你们去开什么会议吧!哼,我是无须乎什么的。我走了!”[3]193她欢快、可爱,和梳双丫髻的匀珍一起嬉笑打闹,回忆儿时在故乡的纯真生活。丁玲将自己儿时在自然山水中所感受到的美好与欢乐都淋漓尽致地反映在自己文章中。
早期的丁玲沉醉在自由主义的美梦当中,她反对封建传统,极力推崇女性主义,展现出了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借《梦珂》来展现女性在社会中所处的水深火热的地位。这使梦珂忧愁、哀怨,再也没有人同她满山满坝地跑,谁也不会再去挡鱼,谁也不会再去采映山红,这是城市冲击下乡村的颓败。最后她隐忍着,继续挣到这种纯肉感的社会里面去,这是丁玲对女性的怜悯和对女性地位不平的呐喊。这也是丁玲所塑造出来的在黑暗中寻求光明的女性形象,是一种自然的、生态的女性主义。
正如高尔基所说的,童年的印象对于一个人的一生具有决定意义。丁玲的成长不仅和时代社会紧紧相连,还受到了家族、家庭以及亲友的影响。这种家庭的影响为后来丁玲在五四时期思想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不可或缺的基础,也慢慢地影响着丁玲的一生。
母亲余曼贞相比父亲蒋保黔来说,却是一位坚强、勇敢、民主、开放而又知识丰富的新女性,也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她的父亲是一位宿儒,官至太守,她在父亲的教导之下颇有文学素养,是丁玲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在失去双亲庇护的情况下,她并没有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反而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女儿勇敢地冲破了封建社会的陈规旧习,意气风发地走向了社会,让丁玲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丁玲从7 岁便开始读书,在这期间学习了《古文观止》、《孟子》、《论语》、宋词等等,养成了从小便爱读书学习的习惯。丁玲被母亲的独立和坚强所感染,她在回忆起以往的事情时说:“父亲的早死给她留下了无限的困难和悲苦,但也解放了她,使她可以从一个旧式的、三从四德的地主阶级的寄生虫,变成一个自食其力的知识分子,一个具有民主思想、向往革命、热情教学的教育工作者。母亲一生的奋斗,对我也是最好的教育。她是一个坚强、热情、吃苦、奋斗、努力而又豁达的妇女,是一个伟大的母亲。”[4]由此可见,余曼贞这样一个独立自主、不失个性的母亲早已在年幼的丁玲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影响,使丁玲对待自由有了自己新的、独特的看法,这种对自由的追求也使她在之后来临的五四运动中,可以撇开沉重的封建束缚,更加自主、全面地去接受自由主义的熏陶。
丁玲在早期对清新自然的乡村环境的描写,和丁玲本身的情感和成长是息息相关的。丁玲在离开家乡来到社会上时,同梦珂一样,抱着对知识的无限热爱和对新生活的憧憬,试图在这一片新天地下重新塑造自我,彻底冲破封建力量的束缚,但是却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和最终梦想的破灭。这时的丁玲再回想起家乡的美丽和挚爱的亲人,在与城市的嘈杂和肮脏的对比之下,将故乡当成了重新寻找梦想的支点。在小说中对故乡的淳朴自然的设置,就是一种对比和突出。丁玲儿时便经历了几次家庭变故,父亲、外公外婆的接连逝去,寄人篱下的尴尬心酸,使她更能体会亲情、家庭和家乡的珍贵。故乡成为了丁玲维系亲情的纽带,当她在外漂泊寂寞忧伤时,可以借故乡的力量得以重振,美好的故乡景色便是其中最让人心驰神往的一部分。
家庭对丁玲的影响也体现在梦珂这一形象身上。梦珂是一位单纯善良的女学生,在看到教员欺辱女模特时,不顾别人的眼光大胆地站出来维护女模特,却遭来其他学生对自己的诽谤。她在失落和愤慨之下离开学校,住在姑妈家,表面上和家中的亲戚其乐融融一起打闹,实际上却无法和她们拥有真正的感情,这也正是丁玲因为父母长期不在身边而体现出来的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在爱情上,在梦珂身上也可以看到丁玲的决绝与果断。梦珂在体会过表哥爱情的甜美之后,发现他只不过是个玩弄感情的骗子,于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姑妈家,独自闯荡社会。当然,梦珂的命运更为不幸,社会是一个更大的圈套,梦珂最终成为了一个麻木的色相明星。
这一时期,丁玲单纯地为了文学和情感而创作,富有生命和情感的故乡景色必定成为丁玲创作中的一大特色。这其中种种桃花源式的氛围和情调,体现了丁玲的桃花源情节,这种情节在沈从文、古华等现代湘籍作家笔下也有众多的体现。
一个人的成长,往往会有他的成长导师。在余曼贞带着女儿就读于常德女子师范学院期间,丁玲结识了母亲在学院最要好的同学——向警予,丁玲常称她为“九姨”。正是在向警予的教导之下,丁玲开始了解国家大事,为其后来投身于五四运动打下了强有力的文化知识基础。丁玲崇拜向警予,向警予是一个真正具有革命意识的女性,是女性的楷模,也是丁玲的导师。在“五四”运动中,丁玲投身于争取个性解放的事业当中,在思想上有了一次大丰收。后来丁玲回忆道:“一九一九年的五四运动来临的时候,我十四岁,我们母女都投入到这个浪潮里,这次运动给了我最大的启发,把我从狭小的天地,以为读书只是为了个人成就,可以独立生活,可以避免寄人篱下,可以重振家业出人头地的浅陋的思想境界中解放出来,认识到应以天下为己任。”[5]
伴随着五四运动,她创作了《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以鲜明的“女性立场”登上文坛。在这一时期,她所创作的小说基本都是以女性形象为中心去抒写情感,揭露社会。丁玲曾经在书中写到:“在我过去的小说中,主人公常常是女人,这自然因为我自己是女人,对女人的弱点,比较明了一点。”[6]她对女性视角独特又准确的把握,也在当时得到了社会上其他文艺工作者的认可和推崇。有学者认为:“丁玲所表现的‘modern girl’的女性姿态,正给予了她们一种强烈的对照,表现着一种广大的时代距离,反映着中国的近十年来的社会,是怎样闪电般的在变革,以及这些变革了的社会形态又是怎样转变了近代女性的意识形态,造成了她们生活上的一种绝对的旋风。”[7]
在这一时期,丁玲凭借着自身敏感并且丰富的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以及在生态环境熏陶之下的生活感知,使“梦珂”们具有了自然的美丽与革命者的忧郁。梦珂成为这一时期丁玲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
1936 年,丁玲从山清水秀、自然清新的湘西北走到粗犷干旱的延安。远离了家乡和亲人,革命的氛围和革命者的信仰,使丁玲对革命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心血,她逐渐远离个人主义,高举集体主义的旗帜,成为革命和党忠实的拥护者。这时,时代的变迁使她由对自然的崇尚与热爱走向政治崇拜,地域文化的影响大幅度下降。而政治作为这一时期的主题,成为了丁玲创作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丁玲在延安时期所创作的作品中的乡村风景描绘更多的是1930 年代前后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主要是以残酷的战争和人民艰难的生活为素材。其中《一颗未出膛的子弹》就是描写此时陕西农村的风景:“没有一个人影,连树影也找不到一点。太阳已经下山。一抹一抹的暮烟轻轻的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模糊了远去的、无尽止的大道。”[3]205这段描述刻画了1840 年代陕北黄土高原上萧瑟又寂静的景色。此时环境的描述并不是像先前丁玲对湘西北的描写一般轻快明朗,而是埋藏着陕北农民所承受的灾难和痛苦。在作品《新的信念》中,村边上的柳树“叶子都脱落了,在冬天的劲风里,纸条乱舞着。柳树下边一溜粉墙,映在没有融化的残雪中,更显出一层病态的灰白,加重了严寒肃杀的感觉”,“大雪团团飘飞下来,没有鸟儿叫,没有鸡叫,也没有狗叫,雪掩盖了破乱,掩盖了褴褛,凝结在地上的牲口粪不见了,凝结在院子里的禽兽毛骨不见了。凝结在土地上的人的血也被遮住了”[2]198。这样的环境描写,则是为了突出战争时期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在《田家冲》中,丁玲又用一系列的环境描写来感叹和赞美劳动人民的斗争精神。
丁玲早期对湘西北的环境描写主要选取的是春季,家乡的山水空明而透彻,稻田和家禽、菜地和池塘勾勒出的是一幅幅美好的春光,再加上人与人之间简单又真挚的情感,整幅画面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而对延安的风景描写,她更多的则是突出西北地区的恶劣环境,以及在这种恶劣环境之下人们艰苦朴素、顽强拼搏、自力更生的斗争精神,更是如今延安精神的体现和弘扬。
如果说在早期清新自然的生态坏境与丁玲女性意识的基础上塑造出的是善良、单纯又哀愁的梦珂,那么在延安时期粗犷干旱的生态环境与丁玲此时的革命意识之下,塑造出的便是牺牲自我、坚强而又执拗的贞贞。在《我在霞村的日子》里生活在北方的贞贞有着土地一般坚韧又顽强的品格。她性格倔强,绝不服从父亲安排的包办婚姻,爱上村里的夏大宝。她来到“我”住处时,便发出了活泼又可爱的笑声,虽然遭到日军的玷污,可“她那眼珠却被灯光和火光照的很明亮,就像两扇在夏天的野外屋宇里洞开的窗子,是那么坦白,没有尘垢”。而在叙述自己的经过时,贞贞也展现出了黄土地上的人民真诚而又不拘小节的特色,“她脸色红润,声音清晰,不显得拘束,也不显得狂野”[2]203。她像屹立于北方原野上的一颗白杨树,挺拔、顽强而又美丽。贞贞的人物形象是基于当时的生态环境和丁玲自己的政治立场所创造的。在北方干旱又恶劣的生活环境下塑造出了这样一位坚如磐石的少女,而当时丁玲对政治和革命的热爱也使她让贞贞不屈不挠地为自己的命运做斗争,成为一个自己的人。贞贞是这一时期丁玲笔下女性主义的代表人物,充斥着坚强与自由的气息。
丁玲在这片黄土地上,俨然已经成为了成熟又坚毅的战士,为抗日民族解放战争绘出了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在延安时期丁玲远离了家乡和亲人,她身边志同道合的革命者以及朝夕相处的伙伴对她这一时期思想的转变和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在这一时期,丁玲最亲近的人——丈夫陈明在她的创作和生活中都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丁玲和陈明相识于1937 年,这时丁玲正带领西北地区的战地服务团从延安出发到战区去,而陈明正好是这个团的宣传组长,陈明的练达和奉献精神唤起了丁玲心中特别的情愫。丁玲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也正是以1946 年夏她和陈明在涿鹿县参加土地改革的经历为基础进行创作的。土改对当时初到陕北的丁玲是一个新课题,那时她对工作很外行,在内战严峻的形势下,对要很快了解分析全村的阶级情况以及发动贫雇民站起来向地主阶级进行斗争这一系列工作,有点手足无措,因此工作主要落在了陈明肩上。可见在丁玲延安时期的创作中,陈明的帮助是无比宝贵的,她的作品凝聚着陈明的心血。在涿鹿县实行过土改后,丁玲在温泉屯用自己的钱为村民们建立了一个文化站,在这件事情上面,陈明也给与了她全力的支持和赞助。这一时期陈明在生活和工作方面对丁玲的关心和支持,使丁玲能够拿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全身心地投入到政治当中。
同时,毛泽东也对丁玲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以至于丁玲在后半生中都无时无刻地惦记着党,惦记着毛主席。就这样,对革命领导人过分的崇拜成了她政治色彩日益强化的主要原因之一。整风时期,正当丁玲终日惶恐、焦躁不安时,毛泽东给予了丁玲个性的保护,予以丁玲“同志”的定性,使丁玲在这场斗争中得以全身而退。在反右之前,丁玲若遇到政治危机,毛泽东义无反顾地对丁玲伸出援手,成为了丁玲心目中的保护神。不但如此,毛泽东对于丁玲在文学创作方面做出的贡献也给予了极大的称赞和肯定。他在读完丁玲所作的《田保霖》和欧阳山的《活在新社会》里之后,写信说到:“快要天亮了,你们的文章引得我在洗澡后睡觉前一口气读完,我替中国人民庆祝,替你们两位的新写作之风庆祝。”[8]这封信无疑对丁玲起了巨大的振奋作用。在这之后,丁玲再接再厉,又创作出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更是得到了毛主席的认可。此时的丁玲,充满了政治的激情,泛发着政治的力量。
政治氛围的熏陶,不仅让丁玲积极地自我改造、自我觉醒,还使她关注同志们的改造与觉醒,她对志同道合的王实味、萧军进行了打击,在青年讲座上严厉批评“个人英雄主义”,提出革命的英雄主义不该是个人的,也不是专门为了个人的名誉和地位、个人的权利和感情。
1931 年2 月,胡也频遭到了国民党当局的残忍杀害。这件事情对丁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的个人主义也逐渐开始走向低潮。丁玲开始明白了自身力量的渺小和集体力量的强大,这使得她将希望更多地寄托于集体身上,在集体中寻求庇护。1932 年,丁玲投身于革命事业中,并在3 月份加入了共产党,正式成为集体的一份子。
就这样,丁玲迅速地投入了集体的怀抱。1933 年,丁玲被国民党特务绑架押解到南京。1936 年,经过千辛万苦,丁玲结束了在国民党的3年牢狱生活,逃出南京并前往了延安解放区,成为当时第一个到延安的文人,也是最典型的延安文人。这一举动也正标志着丁玲在思想上对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淡化,转而大举集体主义的旗帜,积极提倡个人服从集体,自由服从纪律,成为党坚实的力量。在之后的工作中,丁玲组织对“个人主义者”王琪进行了批评和教育,这时的丁玲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所推崇和信仰的自由主义,反而对其进行大肆压迫。
在这一时期,丁玲也开始以政治身份看待社会问题,先后创作了《一颗未出膛的子弹》、《东村事件》等一系列作品,但在这些作品中,丁玲收起自己对女性主义和自由主义惯有的立场和视角,开始走上描写阶级斗争、民族解放的道路。面对这种转型,我们不能忽略三点外部因素:一是时代和社会的变化,这时正处于抗日民族解放运动的高峰期,知识分子纷纷放下个人情感、儿女情长,转而为革命奋斗;二是左翼文艺思潮的影响和推动;三是对党的崇拜。她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从一个作家的心灵要求走到党内来的,自然她的文章的主题、作风,都会随之有所改变。可见这种转型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数十年的仔细思考和期间生活的磨练。事实上,丁玲这种创作的转型也必定是时代和社会发展的结果,她始终追随着时代发展的潮流,在时代的演进和变化中总结生活教训和启示。真正使丁玲彻底走向革命道路的是小说《水》的创作,在丁玲小说当中常有的小资产阶级知识者彻底被革命群众所取代,其中描写的也都是恢弘的场面和大型的事件,而没有出现任何有个性的、活泼的角色,更没有任务的内心生活。也正是继《水》之后,莎菲女士的女星时代正式结束,农民、士兵、革命者、工人、小职员等这样的角色成为了丁玲小说中的重要人物。
代表作《我在霞村里的日子》里的贞贞无疑成为了丁玲集体主义意识最好的表现者。她为了一封情报,在那个漆黑的晚上,一个人走了30 里路,走一步,痛一步,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将重要的情报送回我军。“在非常的革命的展开和非常事件的遭遇下,这在落后的穷乡僻壤中的小女子的灵魂,却展开了她的丰富和有光芒的伟大。”[9]
贞贞成为了这一时期集体主义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她虽被玷污,却取名为“贞贞”,这就正如贞贞执拗地为自己而活。可村里的人却嫌厌她,卑视她。贞贞的名字也有着两层含义:①体现了此时的一种守旧的传统,“贞贞”代表的是旧时女子的贞洁;②小说的最后给了贞贞一条最终的出路——延安,在那里她“可以再重新作一个人”,更是体现了集体对女性的影响以及在丁玲心中神圣的地位,这是一种社会主义的女性主义。在丁玲心中,也正是在延安,在集体,才能找回真正的贞贞。此时丁玲笔下的女性形象,更多的是一种马克思主义式的女性主义。可见这时在延安的丁玲,深深陷入了对集体主义过度的热情当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建国前期的丁玲经历了一次巨大的转变,从行走在山清水秀的湘西北,到挥汗于粗犷干旱的延安,她的创作生态更多地在自由主义和集体主义之间徘徊,其创作或沉迷于自然生态,或热衷于政治生态,作品中渗透的个人情感与人生经历,有时是清新的自然生态,有时又是浓郁的政治色彩。读她的作品,或从血浓于水的家人中获得温情与感动,或从亲密的朋友中汲取热情与动力,我们看到的人物,更是随着时代和地域的变迁,从善良软弱的梦珂一步一步走向了坚强勇敢的贞贞。
[1]王蒙.王蒙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1:274.
[2]丁玲.丁玲全集:卷3[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3]丁玲.丁玲文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
[4]丁玲.我母亲的生平[M]//丁玲.丁玲选集:卷1.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599.
[5]丁玲.我的创作生活[M]//丁玲.丁玲论创作.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477.
[6]丁玲.“三八节”有感[N].中华日报,1942-03-09(3).
[7]董炳月.男权与丁玲早期小说创作[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3(12):68.
[8]董倩超.难以化解的历史积怨:周扬和丁玲至死互不原谅[EB/OL].(2011-12-08)http://history people.com.cn/GB/205396/16538562.html.
[9]冯雪峰.从《梦珂》到《夜》:《丁玲文集》后记[J].中国作家,1948(3):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