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慧涓
湖州话中的“V记V记”式
□叶慧涓
湖州话中的“V记V记”式主要表示动作的反复次数多以及动作行为程度的减弱这两种语法意义;它在句中主要充当谓语,也可以充当状语。能进入“V记V记”式的动词一般都是单音节的自主动词,而且以可反复进行的弱持续性动词为主。
湖州话 V记V记 语法意义 语法功能
湖州话中存在一种普通话所没有的特殊格式“V记V记”式。关于“V记V记”式,傅国通在《方言丛稿》中略有提及。傅先生认为“V记V记”①是吴语中较有特色的动词重叠形式之一,“表示一种持续反复的动作状态”[1](P34),他还列举了以下用例:“看记看记、摸记摸记、弄记弄记、跳记跳记、拉记拉记、踢记踢记”[1](P34)。但目前未见有关湖州话“V记V记”式的专门研究。鉴于此,下面拟对湖州话中“V记V记”式的语法意义、语法功能以及动词的特点等问题进行探究。
在湖州话中有较多“V记V记”式的用例②,比如:渠望记望记望索西啦?(他看啊看的看什么啊?)其中的“记”相当于普通话“一下”的意思。“V记V记”式表示的语法意义比较明确,主要有以下两种:
(一)表示动作的反复次数多
湖州话“V记V记”式主要能强调动作的反复次数多,具有动态性和节奏感。例如:
(1)阿明来门后头看记看记,好像有索事体。(阿明在门后面看啊看的,好像有什么事情。)
(2)喫好饭以后,婷婷用笤帚来房间里扫记扫记。(吃完饭之后,婷婷用扫帚在房间里扫啊扫的。)
例(1)中的“看记看记”表示看一下看一下,也就是“一会儿看,一会儿不看”,这个动作一直反复出现。试将例(1)改为“阿明来门后头看,好像有索事体。(阿明在门后面看,好像有什么事情。)”那么,句子表达的仅仅是阿明“看”的这个持续的动作,不存在反复义,也不能体现出一种动态效果。而且,“V记V记”式中间可以有稍许停顿,读成“V记,V记”,比如“看记看记”可以说成“看记,看记”,从而更突出“看”这个动作反复的时间长、次数多。例(2)中的“扫记扫记”与“扫一记”相比反复次数更多,表示不只扫了一下。
(二)表示动作行为程度的减弱
湖州话中有的“V记V记”式也能表示动作行为程度的减弱,尤其是动作强度比较大的动词,进入“V记V记”式后强度明显减弱。例如:
(3)渠专门来弟弟头上敲记敲记。(他经常在弟弟头上敲啊敲的。)
(4)阿芳喜欢来石头上踢记踢记。(阿芳喜欢在石头上一下一下地踢。)
例(3)中的“敲记敲记”,是“敲一下”,“再敲一下”的意思,动作比较轻柔,从句中看,还带有一种亲昵、喜爱的意味。《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将“敲”字解释为:“动击打物体,使发出声音。”[2](P1045)可见,实现“敲”的动作需要较用力,强度比较大。那么,与“敲”相比,“敲记敲记”的动作强度就明显减弱了。例(4)中的“踢记踢记”表示的动作相对于“踢”而言比较轻,《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将“踢”字解释为:“动抬起腿用脚撞击。”[2](P1277)
由此可见,湖州话“V记V记”式主要能表示动作的反复次数多,以及动作行为程度的减弱这两种语法意义。
(一)“V记V记”充当谓语
“V记V记”式在句中主要充当谓语,比如上例(1)中的“看记看记”直接充当整个句子的谓语,叙述主语阿明的状态。例(2)中的“扫记扫记”也充当句子的谓语,叙述“婷婷”的动作。
“V记V记”式作谓语时,前面可以用状语进行修饰。如例(3)中的“敲记敲记”分别受副词“专门”(经常)和介词短语“来弟弟头上”(在弟弟头上)修饰。再如例(4)的小句谓语中心“踢记踢记”受“来石头上”(在石头上)这一介词短语修饰。又如:
(5)小人专门搭姆妈衣裳拉记拉记。(小孩子经常把妈妈的衣服拉啊拉的。)
(6)看,天上个星星噶亮记亮记。(看,天上的星星在亮啊亮的。)
例(5)中的“拉记拉记”分别受副词“专门”(经常)和介词短语“搭姆妈衣服”(把妈妈的衣服)的修饰;例(6)中的“亮记亮记”受时间副词“噶”(在)的修饰。可见,“V记V记”式除了可以受介词短语修饰外,还能受多种类型的副词修饰。
“V记V记”式作谓语时一般不能后带宾语。例如:
(7)a.阿芳喜欢来石头上踢记踢记。(阿芳喜欢在石头上踢一下踢一下的。)
b.阿芳喜欢来石头上踢记踢记脚。(阿芳喜欢在石头上踢一下脚踢一下脚。)
例(7)b句中“踢记踢记脚”这种说法在湖州话中不存在,只能像例(7)a句一样直接说“踢记踢记”。
(二)“V记V记”式充当状语
湖州话中的“V记V记”式除了能充当句子的谓语之外,有的也可以充当状语来修饰、限定其后的谓词性成分。例如:
(8)其哪哈踮记踮记噶走路?(他怎么踮着脚走路啊?)
例(8)中的“踮记踮记”主要用于修饰动词性短语“走路”,形象地展现了他走路的状态,表现了他当时小心翼翼的情状。此外,湖州话中“V记V记”式作状语时,句末可以出现语气助词,也可以不出现。例如:
(9)a.有个小姑娘扭记扭记走过来嘞。(有个小女孩扭啊扭地走过来了。)
b.有个小姑娘噶扭记扭记走过来。(有个小女孩在扭啊扭地走过来。)
例(9)a句中的“扭记扭记”用于修饰述补短语“走过来”,表现了小女孩扭啊扭的状态,句末还使用了语气助词“嘞”(了)。例(9)b句中的“扭记扭记”同样充当状语,但句末不需要语气助词。与湖州话相比,宁波话“V记V记”式的使用情况则不同,阮桂君在《宁波方言语法研究》一书中认为“‘V记V记’修饰动词,用来说明该动作的状貌,句末需要有语气助词”[3](P29),他并未指出“V记V记”式作状语时句末不出现语气助词的情况。
许多动词都能进入“V记V记”式,是否所有的动词都能进入这种格式呢?研究发现,并非所有的动词都能进入这种格式。在湖州话里,可以进入“V记V记”式的动词具有以下特点:
第一,能进入“V记V记”式的动词都是单音节动词,并且前后两个“V”为同一个动词③,双音节动词都不能进入这种格式。例如:
(10)a.小人走路基本上全摇记摇记。(小孩子走路基本上都摇啊摇的。)
*b.小人走路基本上全摇记晃记。(小孩子走路基本上都摇啊摇的。)
*c.小人走路基本上全摇晃记摇晃记。(小孩子走路基本上都摇啊摇的。)
湖州话中不能说例(10)b句中的“摇记晃记”,只能说“摇记摇记”,但宁波话则不同。郑晓芳(2006)、王苹(2008)和黄雪斌(2012)都认为宁波话中存在“V记V记”与“V1记V2记”两种格式,而且“V1记V2记重叠式中的V1、V2一般为同义词或近义词”[4](P7)。郑晓芳(2006)还举了“张记望记(东张西望)”“撮记引记(不停地以小动作去招惹别人)”两个用例。湖州话中没有如例(10)c句中的“摇晃记摇晃记”这样的说法,这一点与宁波话一致,双音节动词都不能进入“V记V记”式。此外,上例(1)至(9)中进入“V记V记”式的“看”“扫”“敲”“踢”“拉”“亮”“踮”“扭”无一例外都是单音节动词,并且前后“V”位置上是同一个动词。
第二,能进入“V记V记”式的动词大部分是自主动词,由人或动物自主发出,如例(1)中的“看”、例(2)中的“扫”、例(3)中的“敲”、例(4)中的“踢”、例(5)中的“拉”、例(8)中的“踮”、例(9)中的“扭”以及例(10)中的“摇”;有少部分如“亮”④“闪”⑤等非自主动词也可以进入。其他如心理动词、趋向动词等动词一般不能进入这种格式,比如:湖州话中不存在“爱记爱记”“来记来记”等说法。
第三,能进入“V记V记”式的动词一般是弱持续性动词⑦。如:
(11)其来袋里摸记摸记,半日摸弗出一块铜钿。(他在口袋里摸啊摸的,半天都没摸出一元钱。)
(12)弗要来背后头弄记弄记。(不要在背后弄一下弄一下。)
例(11)中的“摸”以及例(12)中的“弄”都是弱持续性动词,而且这些动词表示的动作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可以反复进行,即可以做到“摸一下”“弄一下”。这使得这些弱持续性动词能进入“V记V记”式。
强持续性动词无法进入“V记V记”式,比如:动词“睡”,不能说“睡记睡记”,因为“睡”是一个持续性很强的动词,往往表示一种持久的状态,无法做到反复进行。非持续性动词也无法进入“V记V记”式,例如:动词“断”,不能说“断记断记”,因为一般而言,一旦事物被弄断了就不能恢复原样,也就无法再被断开一次或更多次。
第四,湖州话中能进入“V记V记”式的动词既可以是表示动作比较剧烈的动词,如例(2)中的“敲”。也可以是表示动作强度不大的动词,如例(6)中的“踮”。这点与宁波话“V记V记”式有所不同。黄雪斌认为“能进入‘V记V记’格式的动词必须表示具体动作,且不带有剧烈的动作行为”[5](P57)。
综上所述,湖州话中的“V记V记”式主要表示动作的反复次数多以及动作行为程度的减弱这两种语法意义;它在句中主要充当谓语,也可以充当状语。能进入“V记V记”式的动词一般都是单音节的自主动词,而且以可反复进行的弱持续性动词为主,可以是动作强度较大的动词,也可以是强度较小的动词。
注释:
①在《方言丛稿》中写作“A记A记”。
②湖州话中“V记V记”式多用于描述小孩子的动作行为,有时也可用于描述成人反复、轻微的动作。
③傅国通在《方言丛稿》(北京:中华书局,2010)第34页列举了吴语中“V记V记”的6个用例“看记看记、摸记摸记、弄记弄记、跳记跳记、拉记拉记、踢记踢记”,这些用例中的前后两个“V”都是同一个动词,而且都是单音节动词。
④现代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第813页将“亮”解释为:动发光。
⑤现代汉语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第1132页将“闪”解释为:动闪耀。
⑥马庆株在《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的《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一文中将动词分为自 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并指出:“广义的动词可以包括形容词,按照分类标准,基本上可以划入非自主动词。”根据马先生的观点,我们将“亮”“闪”归入“非自主动词”。
⑦马庆株在《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的《时量宾语和动词的类》一文中将动词分为持续性动词和非持续性动词,其中持续性动词又分为强持续性动词和弱持续性动词两小类。
[1]傅国通.方言丛稿[M].北京:中华书局,2010.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3]阮桂君.宁波方言语法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郑晓芳.宁波方言中与数量成分有关的动词重叠[D].苏州: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5]黄雪斌.浙江宁波方言“V记V记”结构[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2,(10).
(叶慧涓 浙江温州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325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