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定华
(宜春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宜春 336000)
美学作为一门学科虽然源自西方,但也在东渐过程中为中国本土文化所渗化,成为近代以来中国学者言说艺术和人生的重要方式。蒋孔阳的美学思想把人生价值的实现作为最终目的,因而可称为人生论美学思想。比较起来,其实践美学思想及其中显在的受西方哲学美学影响的方面研究者多有阐发,而其美学思想内在的中国传统文化特质往往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蒋孔阳的人生论美学思想离不开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渊源,尤其是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影响,形成了他关注社会人生,强调道德的自我完善的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人生态度,并强调以审美教育来追求达到精神自我超越的自由和审美境界。事实上,理解20世纪所有中国美学家的美学思想都不可能离开中国传统文化这一根基,因此,研究蒋孔阳美学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关系对考察20世纪中国美学家的美学思想就具有典型意义。
一般说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是儒、道思想,因而二者也就是成为蒋孔阳美学思想的来源。冯友兰认为:“儒家思想不仅是中国的社会哲学,也是中国人的人生哲学。儒家思想强调个人的社会责任,道家则强调人内心自然自动的秉性。……儒家‘游方之内’,显得比道家入世;道家‘游方之外’,显得比儒家出世。”[1](P19-20)如果说西方哲学对于本体的讨论经历了从自然本体论到人类 (社会)本体论的转向,比较起来,中国传统哲学不强调对外在世界的本质追问,而是处处契合在人生和社会中,儒家的积极入世精神,道家的自在逍遥,都是不离人及人与现实社会的关系的。因此,“中国传统哲学的主要精神,如果正确理解的话,不能把它称作完全是入世的,也不能把它称作完全是出世的。它既是入世的,又是出世的。”[1](P7)可以说,儒、道思想往往同时杂糅在传统知识分子身上,在相互渗透和矛盾中并行不悖。对此,蒋孔阳曾联系屈原与陶渊明二人进行过阐发,他说:“一个人,应当既有屈原的一面,又有陶渊明的一面。他应当像屈原那样对待工作,像陶渊明那样对待生活。像屈原那样工作,不马虎;像陶渊明那样生活,不计较,此之所以有入世与出世的区别。对工作,要有入世的精神;对生活,要有出世的态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既入乎其内,而又出乎其外。”[2](P524)这其实就是蒋孔阳的夫子自道。因此,一方面以儒家积极入世的态度,强调为国为民积极进取的社会责任感和个体人格力量的养成,另一方面以道家的自由心态,追求平和静穆的生活及审美态度,蒋孔阳将其人生论美学思想就深扎于中国传统文化中。
一
中国传统文化都是围绕社会和人生展开的,蒋孔阳的美学思想把人作为出发点和归宿,与传统文化是血脉相通的。他说:“美是一种人生的价值。它使人兴奋,使人向往,使人去追求更高尚更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探求美,可以说是对于更高一层人生理想和人生境界的追求”。[3](P562)“美的本质就是人生的本质。探讨美的价值和意义,实际上就是探讨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真正的人生,应当是美的;因此,对于美的追求,就是对于人生的追求”。[3](P570)也因此,“美学其实是一门关于人的科学。美学的根本任务,是在为整个的人生服务。”[4](P592)就美学为人生服务的层面来说,首先就涉及到美善关系的认识。西方自康德以来,美作为与善对举的方面,其无功利性被强调,从而区别于道德的善,但这种情形在中国学者这里却复杂得多。中国近代以来美学思想的发展与近代以来的思想启蒙和民族独立相关联,因而总是体现出实用理性的一面,在中国知识分子看来,美并不和真善区分得那么清楚,美不仅联系着真和善,美也同时包含着真和善,美就是真和善的统一。虽然个体层面上美具有超越功利性的特征,但在社会层面,美与道德的善总是相关的,美的事物就应该是善的,此种观念以王国维的“无用之用”说最为典型。在王国维那里,前者“无用”指向的是个体自身的无功利性,后者“用”指向的则是国家社会的功利性。一定意义上,“无用之用”不仅是传统知识分子对于美的解读,也是他们对人生两种不同的生存境界的理解和现实体现,对于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审美是不离开社会功利的,因此,有学者称近代中国美学为“审美功利主义”。如杜卫认为:“‘审美功利主义’是吸收了西方‘审美无利害性’观念和中国古代儒家、道家的思想,又结合当时所面临的启蒙问题而形成的。它的基本内涵是:审美内在地具有超越世俗功利目的欲念的功能,通过美育,以审美的“超越性”和“普遍性”使国人的本能和情感得到解放和升华,摆脱物欲和私欲,最终形成完整的人格和高尚的德性。所以,审美功利主义不排斥审美与道德的内在联系,而是十分强调美育内在地涵养国人德性的作用。”[5](P3)
蒋孔阳的美学思想也强调审美对社会人生的功利,具有“审美功利主义”的特征,并形成他对于人生的基本理解。他说:“我觉得一个完整的真正的人,既要有所为,又要有所不为。”[2](P354)这其实是传统儒家人格和精神在美学论述中的对应,一方面,他取入世的态度,一生都为社会责任意识所激励和催促,追求有所为的人生。因此,他的美学思想从不否定社会功利,他说:“从超越现实的方面来看,美学没有自己的功利性。但是,美学从精神方面来看,却具有功利性,即深沉的社会责任感这样的现实性”。[2](P67)另一方面,他强调主体自身高尚人格的养成的重要意义,形成“有所不为”的人生觉悟。蒋孔阳所说的“有所不为”其实就是儒家“为而无所求”的意思,用朱光潜先生的话说,就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冯友兰认为:“儒家从‘义’又发展出‘为而无所求’的思想。人做自己所当做的,因为这是道德本身的要求,而不是由于道德要求之外的任何考虑。”[1](P37)它不同于道家的“无为”,道家所谓“无为之有为”,其着眼点是“无为”,“无为”的本义是消极的不作为,因而,“有为”作为结果只是“无为”这种消极不作为的消极后果。蒋孔阳“有所不为”则是主体积极行为的方式,是以一种主动的行为方式来实现更高的超越,这种不作为其实还是儒家对于自身人格要求的体现。
传统儒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表述理想实现的的路向,这是一个由内而外、由己及人的递进过程。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蒋孔阳把修身作为一个人投身社会有所作为的开始。蒋孔阳说:“先进行自身的修养,使自己各方面都得到了充分的发展,然后再‘治国、平天下’,使自己尽至人之心,然后可以尽吾心,然后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往来,达到与天地同源的境界。”[3](P726)儒家强调道德的感化作用,祈望通过道德的自我完善达到影响化育他人的目的,这落实在美学上其实就是对美育的强调。滕守尧说:“如果美学是与真善美相对应的学问生涯的高峰,那么,美育就是美学事业自身达到完善的最终一步。对于美学工作者来说,不管对美学进行了多少思考,如果不从事美育,就无法达到美学的最高境界。”[6](P2)受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美育作为蒋孔阳美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他的美学思想从思辩层面走出来,在现实人生中的落实。蒋孔阳认为,美育首要的问题是教育者自身的审美能力的形成,而且,只有教育者自身形成美的、高尚的人格,然后才能够化育他人。这样,审美教育在蒋孔阳那里实际上体现为内外两个方面:内在方面,美育指的是对于教育者主体自身的心理气质和精神面貌的养成,是主体高尚人格的实现;外在方面,教育者以高尚品格达到对于社会和他人在精神人格上的化育,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教育或美育。这一点进而影响到了蒋孔阳对艺术家的要求,他认为作家“以他自己的精神力量和人格力量,去以情动人,去以自己的感情打动读者的感情。文学创作的这一特点,就必然要求作家努力加强自身精神文明的建设,努力提高自己的人格力量,从而能够以自己的真情实感,去唤起读者的真情实感;以自己全身心的精神力量所塑造的艺术形象,去点燃读者心中的火种,从而以心感心,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2](P7)事实上,蒋孔阳对美育的强调与近代以来中国美学家如王国维、蔡元培、朱光潜等围绕民族国家的复兴来强调美育是息息相通的,都是传统儒家入世精神的薪火相传。
那么,审美教育通过什么途径来实现呢?蒋孔阳认为,娱乐、爱美、情感和人品等方面的审美教育,虽然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来实现,但却最集中地落实到艺术的教育上。因为“艺术的本质与美的本质,基本上是一致的。……创造美和创造艺术,在基本的规律上应当是一致的。”[4](P636)一方面,从儒家文以载道的角度,蒋孔阳坚守“为人生而艺术”的原则,认为现实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艺术要反映生活的真实,强调以批判现实主义标准分析认识文学作品;另一方面,蒋孔阳认为艺术不仅通过感性形象,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达到陶冶人的情操、提升人的精神境界目的,而且通过艺术也能够见出艺术家的人格,他说: “中国儒、道两家大师,如孔子、老子、庄子等,他们虽然也都是哲学家,但他们所重视的不是求知,而是做人。儒家要做圣人、仁人,道家则要做真人、至人。因为强调做人,所以他们的美学思想,主要的就不是去探讨文学艺术的本质、美的本质等等,而是去探讨文学艺术在人生当中的地位和作用。”[4](P497-498)在传统儒家看来,艺术境界和人格精神是统一的和相互促成的,论世固然要知人,而通过艺术同样可以见出人格高下,创作主体自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势必影响其主观目的的高下远近。他说:“艺术家主观修养的高低、灵魂的美丑,与艺术家能不能塑造出美的艺术形象来,是大有关系的。”[4](P642)因而要加强建设作家自身的精神文明,使其人格高尚化,从而他的人格力量化成作品中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对此,学者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中亦认为:“艺术最高境界达到,却又有待于人格自身不断的完成。这对孔子而言,是由‘下学而上达’的无限向上的人生修养,透入到无限的艺术修养中,才可以做得到。”[7](P23)由于把艺术和人格联系起来,和人自由联系起来,因此,蒋孔阳把美与艺术形象联系起来,他对“美是自由的形象”的认识,既体现了他对于感性形象体现美的肯定,又是与他把艺术作为美学研究的主要对象的思路是一致的。
作为当代实践美学大家,蒋孔阳的实践美学思想以人对现实的审美关系作为美学研究的出发点,从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等角度讨论美的本质和特征,都是围绕人和人生展开的,是以人价值的实现作为美的最终目的的,而这些都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分不开。有学者曾这样评说朱光潜的美学思想,说他“从人生的问题出发来研究美学,从审美和艺术出发来研究人生问题,围绕着审美和艺术的人生价值问题来研究审美、艺术和人生的确是朱光潜美学论著的总体特征,而正是这种思维的立足点使他的美学论著和其他诸多论著总离不开审美育人的问题。”[5](P107)我们以为,此话亦适用于蒋孔阳。
二
作为个体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其意义总是通过与外在世界的关系来体现的,因而总是面临着自我与自然、与社会、与他人、与自我的关系及其处理。一定意义上,儒家强调其中人与社会和他人的美善关系,而道家却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自身的理解和思考。蒋孔阳的美学思想虽然主要受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与传统道家精神相契合,如果说儒家思想形成了他对“工作”的态度,那么,道家思想则养成了他对“生活”的态度和对超越自我的理想境界的理解。
就中国传统文化论,无论儒道都重视人和人格。但道家不同于儒家首先就在为什么人的问题上。儒家为的是他人、社会的人,即为了民生。这样,在个体和群体之间需要作出选择的时候,常常压抑前者而选择后者,相反,原始道家看重的不是社会的伦理、政治方面,而是个体存在的身心问题,强调对人的命运的终极关怀,这种独到之处,使道家别具慧眼,能够从儒家礼乐制度和仁义道德的对立面看到伦理道德对人的规训、束缚,看到儒家在整治社会秩序的同时对人的异化,因而道家要求从世俗的生活中超脱出来,以回归自然的方式摆脱人际关系,发现个体价值,在“心斋坐忘”中逍遥乎“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自由之境,以实现“诗意地栖居”的人生。蒋孔阳心仪道家所描绘的这种自由的精神境界,因此,他在肯定孟子的“浩然之气”时也指出“孟轲的美学思想,归根到底,只是他的政治伦理思想的一种表现。”而“重视个体的精神自由的,应当是庄周。”[8](P646-647)在《推荐八种我最喜欢的书》这篇文章中,他首推庄子,认为“庄子像火一样热烈,又像冰一样冷静,几千年的中国知识分子,受了他的影响,一方面嫉恶如仇,嬉笑怒骂;另方面却又把天大的事,化成一股清风、一弯明月。他那恣肆的文笔,生动的寓言,深刻的思想,更是时时令人击节赞叹。”[2](P152)那清风和明月的淡远自然,即是道家的人格精神和自由境界,也是蒋孔阳对生活的态度,成为他性格中与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不同的寻求灵魂自我安顿和无为恬淡的方面。
西方自近代以来,多从人出发来谈论美及其本质,人的自由遂成为美的内在规定性。当代中国美学受此影响,也都在此意义上来理解美和自由,认为自由作为人的理想境界也就是美的最高境界。蒋孔阳的美学思想围绕着人和人生展开,把人的自由作为美的最高理想,认为人的自由就是美的本质所在。具体说,蒋孔阳对于“自由”的理解,主要在两个层面上展开的。首先,在最基础的层面上,蒋孔阳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把握自由,自由就是合目的性和合规律性的统一。蒋孔阳对于自由的这一理解,应该是德国古典美学尤其是黑格尔和马克思、恩格斯影响的结果。但蒋孔阳也认为,作为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的自由,还只是外在的自由,真正的内在的自由应该是主体的精神自由,也就体现为审美的自由,即审美把人从现实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自由。在此层面上,蒋孔阳常常从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道家思想中寻找精神渊源,体现出传统道家文化对他的影响。
蒋孔阳认为,道家的美学思想主要体现为自由和自然两方面,而这与中国传统的小农经济模式相关。他认为,西方自黑格尔以来,把自由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来理解,人与自然是对立的二元,自由则是对立中的二元的统一,即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而在道家观念中,人和外在自然则不是西方理解上的对立,相反,道家视外在自然和人同为有机的生命体,都是宇宙生命的一部分,因此,作为自然生命的人有着和自然界一样的节奏律动,自由就是人的生命律动和自然的生命节律的合拍,自由因此指的正是“天人合一”情形下人的精神与自然的精神契合中感受到的独立自在。他说:“自由,是说在精神上解除了外界的束缚,消遥自在,这时就美。……至于自然,这是中国古代最高的美学理想,儒家讲,道家讲,但道家讲得最为彻底。……去掉了人为,‘反其真’,就可以得到美。如果说,自由是忘去外界的束缚,取得内心的解放;那么,自然则是忘去内心的束缚,顺应自然的规律,取得自然的‘天性’。如果说,自然物的美,只要听任自然的天性就够了;那么,技艺和艺术的美,则要 ‘以天合天’”。[4](P480-481)基于中西不同的文化思想,蒋孔阳对于自由的理解具有矛盾和复杂的一面。一方面,从社会的角度,他接受黑格尔对自由的理解,认为自由决不是为所欲为,因为这样的结果往往是自由的丧失;另一方面,在个体精神的层面上,他心仪于道家的自由。他认为,道家的自由和自然,从个体自身与社会的层面看,就是超脱了社会的束缚,达到自身精神上的无碍,这一点体现在与自然的关系上,就是人的自由精神与大自然契合为一,即“以天合天”。这里的“天”,前者是指向的是人的天性,后者指向的是大自然,因此“以天合天”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这才是宇宙的本真状态。蒋孔阳对于庄子的心斋坐忘,当是心领神会的,这让他在人世之中常怀出世的自觉,也因此,在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上常常能超越个体的利益得失,关心社会又能欣赏道家思想所体现出来的自由和超越的精神境界。到晚年,蒋孔阳的这种道家意识似乎也在加深,在一篇文字中,他说:“我读书,一方面是博览群书,丰富知识,提高专业的一面,也有怡然养性,自得其乐的一面。此外,我还带有避世和玩世的味道。”[3](P677)正因为这样,蒋孔阳能够以自然的心态面对各种名利,超脱个人的得失,他“从现实的孽缘中,有所觉醒”其实就是道家无为自然的精神力量的体现。这种无为思想,是对于儒家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超越,是对道家精神境界的审美性的把握。而这种对生活和自然的心境,甚至可以在他的幼年的生活中寻到痕迹。蒋孔阳从小长于自然之中,钟情于自然的美,他说:“我一生中喜欢自然,而不大谙于人事,大概受了我小时候这种趣味的影响。”[2](466)可以说,作为一个学者,蒋孔阳是不谙世故的,也是胆怯于世故的,尤其是在经历了人生的起落沉浮之后,对于人世的孽缘更加了然于心,所以他更愿意沉湎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在其中寻求自我的超越。
蒋孔阳的美学思想所受道家思想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对于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论述上。他认为,通过艺术,最能看到中国传统文人的个体精神世界和精神状态。他说:“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重视的不是表面现象的真实,不是作品中写的是什么,不是主题和题材,而是艺术作品的本身,是艺术作品当中所体现出来的宇宙原理‘道’,以及与‘道’冥契协调在一起的艺术家的人格,艺术作品——道——艺术家的人格,这三者的统一,就成了中国的艺术,成了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4](P490)蒋孔阳对于中国传统音乐和绘画艺术中自由精神的解析和肯定,尤其体现了一种道家的情怀。他分析老子的“大音希声”,认为“《老子》的‘大音希声’,是和‘道’分不开的。而道是自然无为的。那就是说,宇宙的根本原因则是道,而道的根本特点是自然、是无为。”[3](P549-550)在 《先秦音乐美学思想论稿》中,他对于老子在中国美学和艺术上的地位积极肯定,认为相对于儒家的礼乐,道家以避世的心态,否定了现实的世俗的音乐,追求个体心灵的自由无碍的理想,态度虽或消极,但在艺术境界中否定和取消‘礼乐’,从而使艺术能够超出‘礼’的规范,按照自身的规律来发展。因此,从艺术本身看,蒋孔阳认为:“老子提倡顺应自然之道的音乐,……号召人们冲破礼教的樊篱,走向广阔而又朴素的自然。不事雕琢的自然,‘清水出芙蓉’的自然,是中国文人最高的美学思想之一”。[8](609)“在我国美学思想和文学艺术发展的过程中,庄周的影响和贡献,可以说超过了诸子百家中的任何一家。庄周的影响和贡献,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他对于儒家‘礼乐’思想和世俗的文艺思想的反对和否定,就是他的贡献。他反对雕琢、崇尚自然;反对繁缛,崇尚素朴;反对虚伪,崇尚真情。”[8](P623-624)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中国古代文人山水画的重要特点,蒋孔阳认为,中国文人画强调“外师造化”不是像西方绘画那样摹写自然的真实,而是体味造化之神韵、自然之精神,是艺术家精神与自然精神的合一,这种艺术追求,正是道家心性在艺术中的体现,他说:“中国古代绘画所说的‘师造化’,不单是一种绘画的方法或方式,而更重要的是一种生活的方法和方式。画家深入到自然中,涵茹潜泳,与自然生活在一起,呼吸在一起,从而使自然渗入到画家的灵魂当中,成为画家整个人品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才是中国绘画所说的‘师造化’”。[3](9314)徐复观在论及中国传统绘画的历史演变时,认为庄子的艺术精神,“只有在自然中方可得到安顿。所以玄学对魏晋以及以后的另一重大影响,乃为人与自然的融合。……自然,尤其是自然的山水,才是庄学精神所不期然而然的归结之地。”[9](P426-427)蒋孔阳对于传统文人绘画的精神认同和把握,正是道家精神的体现。
应该说,蒋孔阳的美学思想,虽然主要受传统儒家思想影响,但却不是单纯的儒家或者道家,而是儒道互渗的。二者形成蒋孔阳的美学思想既有执着于“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儒家入世精神,又有寻求个体自由,以审美超越达到精神家园的道家出世意识。这种交错驳杂的思想意识和心态,在20世纪中国美学家中具有普遍性,也因此,研究蒋孔阳美学思想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对于理解20世纪中国美学家就具有了典型意义。
[1]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赵复三,译.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
[2]蒋孔阳全集(第4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3]蒋孔阳全集(第5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
[4]蒋孔阳全集(第3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5]杜卫.审美功利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6]杨平.多维视野中的美育·序言[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
[7]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8]蒋孔阳全集(第1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9]王振复,主编.中国美学重要文本提要(下)[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